第六十九章：焚心·暗涌下的致命交锋
谢孤舟的剑，快得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黑色闪电。
金属碰撞的刺耳鸣响在听雨楼废墟中炸开，火花四溅，瞬间点燃了沉寂的杀机。最先扑来的黑影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招式，喉间已多了一道细微的血线，身体软软倒下。
但更多的人影从四面八方涌来，刀光剑影瞬间将谢孤舟淹没。
这些人，身手狠辣，配合默契，绝非寻常府兵或江湖喽啰。招式之间，带着一股经过严格训练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决绝。他们不说话，不呼喝，只有兵刃破空的凄厉呼啸和粗重的喘息声，像一群无声的恶鬼，只为收割性命而来。
谢孤舟心如电转。
是谁的人？
皇帝陛下对他近日频繁接触公主和探查旧案早已不满，但陛下行事，不至于用这等阴暗手段灭口。
是朝中那些被他触动了利益的蛀虫？他们确有动机，但能培养出这等死士，能量非同小可。
还是……百里牧云？方才他那番近乎摊牌的警告言犹在耳，转眼杀手即至，未免太过巧合！他是想借此逼迫自己就范，还是……真的另有隐情？他最后那句“谁不想让将军接近真相”又是什么意思？
思绪纷乱，但手中的剑却丝毫不乱。
谢孤舟的剑法，源自沙场，大开大阖，霸道无匹。此刻含怒而发，更添几分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剑气纵横，每一次挥砍都带着千钧之力，往往能将对手连人带兵器一同斩断！鲜血喷溅，残肢断臂飞落，顷刻间他周围已倒下了四五人。
但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这些死士，似乎并不以立刻击杀他为唯一目的。他们的攻击带着强烈的纠缠和拖延意味，更像是在……等待什么？
而且，他们的招式……谢孤舟瞳孔微微一缩。他看到了熟悉的影子！并非具体的武功路数，而是一种感觉——那种为达目的不计代价、甚至以伤换命的狠戾劲头，像极了……无烬城的杀手！
但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他强行压下。不可能是她！百里牧云的话虽未明说，但已暗示了她的身份和不得已。她此刻应在深宫，扮演着她的角色，怎会派人来杀他？而且，若是无烬城的手段，绝不会如此……“温和”！
就在他心神微分的刹那，侧后方一道阴毒的匕首悄无声息地刺向他的腰眼！角度刁钻，时机抓得极准！
谢孤舟回剑格挡已稍显迟滞！
嗤——！
匕首划破了他腰侧的衣袍，带起一溜血珠。所幸他避开了要害，只是皮肉伤。
疼痛让他瞬间清醒，怒火更炽。他反手一剑，将那偷袭者的手臂齐肩斩断！惨叫声刚出口，便被他一脚踹中胸口，戛然而止。
必须尽快脱身！此地不可久留！
他长啸一声，内力灌注剑身，剑光大盛，一式横扫千军，逼退身前数人，身体借势向后急掠，想要突破包围圈。
然而，他身形刚动，斜刺里一道极其凌厉、远超先前所有死士的剑光陡然亮起！如同毒蛇出洞，直刺他后心要害！
这一剑，快、准、狠！带着一股冰冷纯粹的杀意，绝非寻常死士所能拥有！
谢孤舟浑身汗毛倒竖！致命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他！他强行拧身，回剑硬挡！
铛——！！！
震耳欲聋的巨响爆开！双剑交击处迸发出刺目的火星！
一股庞大精纯、却阴寒无比的内力顺着剑身汹涌传来，震得谢孤舟手腕发麻，气血翻腾，竟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他猛地抬头，看向偷袭者。
那人同样穿着一身黑衣，脸上却戴着一张没有任何花纹的纯黑面具，只露出一双冰冷无波、如同深潭寒水的眼睛。
高手！绝对是顶尖高手！
而且，这内力……这剑意……谢孤舟心中巨震！这感觉，竟与那夜在荒原上与他两败俱伤的无烬城首领“烬”，有着七八分的相似！但细细品味，却又有些微的不同，少了几分“烬”的诡谲灵动，多了几分刻板的狠毒。
是谁？！无烬城中，除了首领，竟还有这等高手？还是……有人模仿？
不容他细想，那面具高手再次猱身而上，剑招如同狂风暴雨般袭来，每一剑都指向要害，逼得谢孤舟不得不全力应对。其他死士则在外围游走，伺机偷袭，进一步压缩他的活动空间。
战况瞬间变得极其凶险。谢孤舟本就旧伤未愈，此刻独战强敌，又要分心应付杂兵，顿时落了下风，身上很快又添了几道伤口，鲜血染红了玄衣，动作也渐渐滞重起来。
这样下去不行！
谢孤舟咬紧牙关，眼神变得疯狂而决绝。他忽然卖了个破绽，硬生生用肩头承受了侧面袭来的一刀，剧痛传来的同时，他的剑却以同归于尽的架势，不顾一切地刺向那面具高手的咽喉！
那面具高手没料到他会如此悍不畏死，下意识地回剑格挡，身形微微一滞。
就是现在！
谢孤舟猛地张口，发出一声蕴含毕生功力的长啸！啸声如同虎啸龙吟，震得整个废墟簌簌作响，离得最近的几名死士更是耳膜破裂，抱头惨嚎！
这是他压箱底的绝学“惊龙吟”，音波功的一种，极耗内力，非生死关头不用！
趁着一瞬间的混乱，谢孤舟脚下猛地一蹬，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包围圈最薄弱的一处缺口急射而去！他甚至不惜将后背空门暴露给那面具高手！
面具高手被啸声所慑，动作慢了半拍，追击的一剑只划破了谢孤舟背后的衣衫。
噗噗噗！几支弩箭追射而来，钉在他身后的断墙上。
谢孤舟头也不回，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几个起落便没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身后传来面具高手冰冷的低喝和死士们追击的脚步声，但他已顾不上了。
他沿着早已规划好的撤退路线狂奔，专挑阴暗狭窄的巷道，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不断变换方向，听着身后的追兵声渐渐被甩远。
直到确认暂时安全，他才猛地靠在一处潮湿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起来。肩头、腰侧、背后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内力消耗过度带来的空虚感阵阵袭来。
但他顾不上处理伤势，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刚才那面具高手的剑招和内息。
像她……却又不是她。
是谁？无烬城除了首领，还有谁能将那种阴寒内力修炼到如此境界？是她的替身？还是……无烬城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百里牧云的话再次回响：“若真有心，不如先查清，究竟是谁……如此不想让将军接近真相。”
难道……今晚的袭杀，并非冲着他谢孤舟的命而来，而是为了阻止他继续查下去？阻止他接近那个关于“影子”的真相？
甚至……有可能是在嫁祸？嫁祸给“无烬城”，嫁祸给……她？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上来，比伤口更让他感到冰冷。
他想起围场刺杀，想起那诡异的蚀骨草，想起北疆将军同时遇袭……这一切的背后，仿佛有一只更大的、更阴冷的手在操控着，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他，谢孤舟，自以为在追查真相，却可能从一开始就踏入了别人精心设计的迷局，甚至成了别人手中的刀！
那她呢？那个独自承担着一切的她呢？她是否也身处在这巨大的阴谋之中，步履维艰？
一想到她可能面临的危险，想到那道他亲手留下的疤痕，谢孤舟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愧疚、悔恨、担忧、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汹涌澎湃的情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不能再等了！不能再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他必须知道全部真相！必须知道她到底是谁，到底在承受着什么！
他需要去找她！
不是以枢密使的身份去觐见公主殿下，而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去找到那个真正的、隐藏在重重面具之后的她——萧烬！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火般燎原，再也无法遏制。
他知道这很疯狂，很危险。皇宫大内，守备森严，尤其是经历了围场事件之后，公主所在的漪兰殿更是被围得铁桶一般。而他刚刚经历一场厮杀，身受重伤，内力大损。
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百里牧云的警告言犹在耳，但他此刻只觉得，如果不能亲眼确认她的安危，如果不能亲口问出心中的疑惑，他会被这种焦灼和心痛逼疯！
他撕下衣襟，草草包扎了一下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吞下几颗随身携带的疗伤药丸，略作调息，便毅然朝着皇宫的方向潜行而去。
夜色更深，乌云遮蔽了月光，仿佛在为他这疯狂的行动提供着掩护。
他避开巡夜的卫队，利用高超的轻功和对皇宫防务换班规律的了解，如同鬼魅般越过一道道宫墙，悄无声息地朝着漪兰殿靠近。
越靠近漪兰殿，他的心就跳得越快。那是一种混合着恐惧、期待、愧疚和无法言说的渴望的复杂情绪。
他终于来到了漪兰殿外。殿内灯火大多已熄，只有值夜宫女房间还透出微弱的光晕，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守卫比平时多了至少一倍，明哨暗哨交错，几乎没有死角。
谢孤舟屏住呼吸，伏在一处宫殿的飞檐阴影下，如同融入了黑夜本身。他仔细观察着守卫巡逻的间隙和规律，寻找着那一丝可能存在的漏洞。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内力运转也有些不畅。但他目光锐利，耐心十足，就像一头等待猎物的孤狼。
终于，他抓住了一个极其短暂的机会——两队侍卫交错的瞬间，视线存在一个盲区！
就是现在！
他身形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滑下飞檐，落地无声，紧接着一个贴地急掠，快得只留下一道淡淡的黑影，便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所有视线，贴近了漪兰殿主殿的后窗。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喉咙。
他小心翼翼地，将一丝内力凝聚于指尖，无声无息地在窗纸上点开一个微不可查的小孔，屏住呼吸，向内望去。
殿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孤灯，光线黯淡。
他看到，一道纤细的身影并未安寝，而是背对着窗户，独自坐在梳妆台前。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寝衣，墨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如同上好的绸缎，垂落在单薄的肩头。卸去了白日繁复的宫妆和华服，此刻的她，显得格外清瘦，甚至……脆弱。
谢孤舟的心猛地一揪。
然后，他看到她的动作——她微微侧着头，正用沾了药膏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涂抹着……锁骨下方的那处旧伤疤。
昏黄的灯光下，那疤痕的颜色比周围的肌肤更深一些，蜿蜒着一道细微的凸起，像一道永恒的烙印，刻在她雪白的肌肤上，也刻在了谢孤舟的心上！
就是那道疤！和他记忆中“烬”身上的位置、形状一模一样！
亲眼所见带来的冲击，远比听闻和猜测更加猛烈！谢孤舟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呼吸瞬间窒住，扶着窗棂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似乎是因为他的目光太过灼热，或许是因为他紊乱的呼吸泄露了一丝痕迹。
殿内的身影动作猛地一顿！
下一秒，她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拉拢了衣襟，盖住了伤疤，同时霍然转头，目光如电，精准无比地射向窗外谢孤舟藏身的方向！
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褪去了白日里刻意维持的娇憨懵懂，也没有战场上鬼面将军的磅礴杀气，更没有作为杀手首领时的冰冷死寂……那里面是一种极致的警惕、凛冽，以及一丝猝不及防被打扰、被窥破秘密的惊怒！
这眼神……这眼神……
谢孤舟如遭雷击，彻底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然而，就在他与那双眼睛对视的瞬间——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从不同方向骤然响起！直射向他所在的位置！
不是殿内发出的，是来自外围的暗哨！他被发现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殿内的她脸色剧变，想也不想，反手一挥，一道凌厉的掌风劈灭了桌上那盏孤灯！
整个漪兰殿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有刺客！保护殿下！”殿外，侍卫们惊怒的吼声和杂乱的脚步声瞬间炸开！
火光骤亮，无数侍卫朝着主殿后方蜂拥而来！
谢孤舟暴露在无数火光和刀剑之下！
而在他前方，那片骤然降临的、死一般的黑暗里，隐藏着他拼尽一切想要寻找、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的人。
进退维谷，身陷重围。
而他心心念念的那道影子，就在那片黑暗之后，与他仅一窗之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