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碰撞·隔窗对峙与血色温柔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窗外,是蜂拥而至的火把、刀剑出鞘的刺耳摩擦、侍卫们声嘶力竭的吼叫:“在那边!”“围住他!”“保护殿下!”
窗内,是死一般的寂静与黑暗。但那黑暗并非虚无,它沉重、粘稠,仿佛有实质般的目光穿透薄薄的窗纸,死死钉在谢孤舟身上,冰冷,惊怒,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谢孤舟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的心跳撞击着胸腔,几乎要震裂他的肋骨。伤口在叫嚣,内力几近枯竭,但他此刻全然不顾。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扇窗户后的黑暗所吞噬。
她知道他来了。
她看见他了。
那道疤……她藏起来了。
所有的猜测、推论、百里牧云隐晦的承认,都在那惊鸿一瞥中得到了最残酷的证实。
萧灼。萧烬。
光明。阴影。
公主。杀手。
……他追逐的,他伤害的,他莫名心动的,竟是同一源头的双生之花!
“放箭!”侍卫头领的怒吼打断了他的怔忡。
嗖嗖嗖——!
密集的箭雨撕裂空气,覆盖了他方才藏身的区域以及周边所有可能闪避的空间!宫廷劲弩的威力绝非江湖弓手可比,力道强劲,覆盖范围极广!
谢孤舟瞳孔骤缩,求生的本能压过了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猛地向侧面扑出,身体几乎贴地,险之又险地避开主要箭簇,但仍有几支擦着他的手臂和腿侧掠过,带起更多的血痕和灼痛感。
他原先依靠的墙壁瞬间被射成了刺猬!
不能停留!必须动起来!
他借着扑倒的势头翻滚,长剑舞动,格开零星射来的箭矢,身影在庭院中的假山、树木间快速闪动,利用一切可利用的障碍物躲避着致命的箭雨。他的动作因为伤势而略显迟滞,但那股在沙场和江湖中淬炼出的悍勇却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冲上去!拿下刺客!死活不论!”更多的侍卫从四面八方涌来,刀枪剑戟映照着跳动的火把光芒,寒光凛冽,杀意沸腾。
谢孤舟陷入了重围。他就像陷入狼群的猛虎,虽勇猛,但伤痕累累,孤立无援。每一次挥剑,每一次格挡,都消耗着他本就不多的体力。鲜血从他多处伤口渗出,将玄色衣袍染得更深,几乎要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他的目光却一次又一次,不受控制地瞟向那扇依旧沉寂的窗户。
她就在里面。
她看着这一切。
她……会怎么做?
下令格杀?还是……
就在他分神抵挡正面劈来的两把钢刀时,侧后方,一名侍卫长枪疾刺,角度刁钻,直取他空门大开的腰腹!
谢孤舟回剑已然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极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破空声从窗户的方向传来!
叮!
一声轻响,那柄疾刺的长枪枪尖猛地一偏,擦着谢孤舟的腰际划过,只挑破了一片衣角。持枪侍卫只觉得手腕一麻,仿佛被什么极细小的东西精准地击中了枪杆的发力点,力道不大,却妙到毫巅地破坏了他的平衡和准头。
什么?侍卫一愣。
谢孤舟却捕捉到了那声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响,以及那扇窗户方向极其短暂的内力波动!
是她!
她出手了!
不是杀他,而是……救他?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入他混乱的脑海,带来更剧烈的震撼和更深的迷茫。为什么?
然而局势不容他细想。那名失手的侍卫只是微微一滞,更多的攻击又如同潮水般涌来。
谢孤舟咬牙,继续挥剑苦战。但他发现,接下来的围攻似乎变得……“温和”了一些。那些原本直取他要害的攻击,总会因为各种“意外”——或是同伴突然的踉跄挡路,或是脚下莫名打滑,或是武器恰好被格挡到错误的方向——而出现细微的偏差,让他总能险象环生地在最后关头避开。
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尤其是在这生死搏杀之中,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可能是生与死的距离!
是她在暗中干预!
她用一种极其隐晦、几乎无法察觉的方式,在帮他!
为什么?既然身份可能暴露,为何不趁机借侍卫之手杀他灭口?为何要冒险相助?
无数的疑问几乎要撑破他的头颅。而与此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愧疚、痛楚和一丝荒谬希望的情感,在他胸腔里疯狂滋长。
他一边格挡,一边开始有意无意地向着那扇窗户的方向移动。他想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哪怕只是隔着窗户,他也要问个明白!
侍卫们显然也发现了他的意图,攻击变得更加疯狂,试图将他逼离主殿。
“拦住他!不准他靠近殿下寝宫!”
箭矢再次变得密集,但诡异的是,大部分箭矢似乎总是“恰好”射偏,或者被突然移动的侍卫身影挡住。整个战团陷入一种古怪的节奏:谢孤舟拼命想靠近,侍卫拼命阻拦,而某种无形的力量却在暗中不断制造着混乱和巧合,微妙地平衡着这场围杀。
谢孤舟的身上又添了几道新伤,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执拗。他像一头认准了目标的困兽,不顾一切地向着那黑暗的中心冲去。
距离在一点点拉近。
十丈……
八丈……
五丈……
他已经能清晰地看到窗纸上那个被他戳出的小孔,像一只沉默的眼睛,凝视着外面的血腥厮杀。
就在他即将再次冲破一道防线,离窗户不足三丈之时——
异变再生!
一道比之前所有侍卫都更加凌厉、更加阴寒的气息,陡然从侧后方的屋顶上爆发出来,如同鹰隼般扑下!目标直指谢孤舟的后心!
是那个戴纯黑面具的神秘高手!他竟然也潜入皇宫,追到了这里!
这一击,蓄势已久,快如鬼魅,狠毒无比!而且时机抓得极准,正是谢孤舟旧力刚尽、新力未生,且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窗户和周围侍卫身上的时刻!
真正的绝杀!
谢孤舟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他感受到了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死亡威胁!比在听雨楼废墟时更加清晰,更加逼近!
他根本来不及回身格挡!
完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
轰!!!
那扇一直沉寂的窗户,连同其周围的墙体,猛然向内炸裂开来!
木屑纷飞,砖石四溅!
一道素白的身影,裹挟着滔天的怒火与冰冷的杀意,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的九天玄女,又似从地狱踏出的复仇修罗,从破开的缺口中疾射而出!
她的速度太快了!快到在场几乎没有人能看清她的动作!
只见一道白影闪过,空气中爆开一声尖锐到极致的金铁交鸣!
咔嚓!
面具高手志在必得的绝杀一击,被一柄不知从何处出现的、薄如蝉翼的短刃精准架住!那短刃上蕴含的力量竟大得不可思议,不仅完全挡住了这必杀一击,甚至将那面具高手震得向后倒飞出去,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面具下的眼神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
而那道白影,已然挡在了谢孤舟与面具高手之间。
所有的厮杀,所有的喧哗,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火把的光芒摇曳不定,照亮了突然现身之人。
依旧是那身素白的寝衣,墨发如瀑飞扬。但她站立的姿态,她手中那柄流淌着月华般冷光的奇异短刃,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睥睨天下、冰冷彻骨又蕴含着狂暴怒火的气场……
这绝非那个病弱娇憨的长公主萧灼!
这是……烬!
是无烬城首领!是那个与他月下荒原死战、冷戾无情的杀手!
此刻,她不再掩饰,或者说,无法掩饰。
她就站在那里,站在破碎的宫殿废墟前,站在无数惊愕的目光下,站在跳动的火光与浓重的夜色之间,以最决绝的方式,撕开了那层伪装的薄纱!
谢孤舟怔怔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纤细背影,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却又涌动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悸动。
真的是她。
一直是她。
侍卫们全都惊呆了,握着武器,不知所措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看着他们本该“柔弱不能自理”的公主殿下,以一種他們從未想象過的、強大到令人戰栗的姿態出現。
那面具高手稳住身形,死死盯着萧烬,声音沙哑扭曲,带着难以置信:“你……你竟然……为了他……”
萧烬没有回头去看谢孤舟,她的目光如同冰封的刀锋,锁定着面具高手,声音冷得能冻结人的灵魂,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和杀意:
“谁给你的胆子——”
“在我的地方——”
“动我的人?”
三句话,如同三道惊雷,劈在死寂的庭院里,也劈在谢孤舟的心上。
我的地方……我的人……
谢孤舟猛地抬头,看着那决绝而孤傲的背影,眼眶骤然一阵酸涩灼热。
那面具高手似乎也被她的气势和话语震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萧烬却不再给他机会。
她的身形再次动了!
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白影!手中的短刃划出诡异莫测的弧线,直取面具高手周身要害!她的招式不再有丝毫的遮掩,属于无烬城首领的诡谲、狠辣、精准,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面具高手武功虽高,似乎也对萧烬的招式路数颇为熟悉,但在她这含怒而发的全力攻击下,竟也被逼得手忙脚乱,连连后退,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两人以快打快,身影交错,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劲气四溢,刮得周围侍卫脸颊生疼,不由自主地纷纷后退,空出了一大片场地。
谢孤舟站在原地,看着那如同白色风暴般的身影,看着她为自己而战,看着她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挡下那致命一击……巨大的情感冲击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
愧疚、心痛、震撼、还有一种他无法定义、却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炽热情感,在他胸中疯狂冲撞。
他忽然明白了。
明白了他一次次的手下留情。
明白了围场那次“巧合”的救援。
明白了她此刻看似疯狂举动下的……挣扎与守护。
她不是没有心。
她的心藏在最深最冷的冰层之下,裹着层层尖刺,一旦暴露,便是滔天巨浪,焚尽一切也在所不惜。
就在这时,与萧烬激战的面具高手似乎自知不敌,虚晃一招,身形猛地向后急退,同时扬手打出一片黑乎乎的、散发着腥臭气的针雨,罩向萧烬和谢孤舟的方向!
“小心!”谢孤舟失声惊呼,下意识就想上前。
却见萧烬冷哼一声,不闪不避,衣袖一拂,一股柔韧而阴寒的内力涌出,竟将那蓬淬毒的针雨尽数卷落!但就在她应对暗器的这瞬间迟滞,那面具高手已然抓住机会,身形如同鬼魅般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宫殿的重重阴影之中,速度快得惊人。
萧烬没有去追。她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握着短刃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连续的高强度出手和情绪剧烈波动,显然对她的消耗也极大。
她缓缓转过身。
终于,面对面。
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她的脸。依旧是那张倾国倾城、与萧灼一模一样的容颜,但此刻,上面所有娇憨、柔弱、迷茫的神情都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锐利,深藏的疲惫,以及一种仿佛被逼到悬崖边缘、褪去所有伪装后露出的、 raw (原始) 而脆弱的棱角。
她的目光,如同两柄淬冰的匕首,直直地刺入谢孤舟的眼底。
四目相对。
空气凝固了。周围的所有声音——侍卫们的抽气声、火把的噼啪声、远处传来的更多脚步声——仿佛都消失了。
世界只剩下彼此。
谢孤舟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映着他狼狈的身影,映着跳动的火光,更深处,是他从未见过的、复杂汹涌的暗流。
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只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为什么?”
为什么救我?
为什么承认?
为什么……是我?
萧烬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在他染血的衣衫、苍白的脸色、以及那双充满了震惊、痛楚和迷茫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
那冰冷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细微地碎裂了一道缝隙。
但很快,那缝隙又被更冷的寒意覆盖。
她忽然向前一步,逼近他。
距离近得他能闻到她身上极淡的、混合着药香和一丝血腥气的冷冽气息。
然后,在周围所有侍卫惊恐未定的目光注视下,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谢孤舟都目瞪口呆的举动——
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他胸前早已被鲜血浸透的衣襟,用力向下一扯!
谢孤舟猝不及防,加上体力透支,竟被她扯得微微向下弯腰,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
他甚至能看清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自己惊愕的倒影。
“为什么?”萧烬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近乎颤抖的力度,每一个字都像砸在他的心上,“谢孤舟,你问我为什么?”
“因为你蠢!”
“因为你追着不该追的真相!”
“因为你差点死在这里!”
“因为……”
她的声音骤然哽住,眼底翻腾起剧烈到几乎无法压抑的情绪,那里面有无尽的怒火,有深沉的无奈,有无法言说的痛楚,还有一丝……连她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破碎的关切。
她猛地松开他的衣襟,却反手用手背,极其粗暴地擦过他脸颊上一道不知何时被溅上的血痕。
那动作毫无温柔可言,甚至带着惩罚般的力道,擦得他皮肤生疼。
但就在那粗鲁的动作之后,她的手指却微微停顿了一下,指尖几不可查地颤抖着,仿佛触碰到的不是血液,而是滚烫的烙铁。
她猛地收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别开视线,不再看他,声音却冷硬地砸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是对他,也是对周围所有呆若木鸡的侍卫:
“——因为你这条命,现在是我的。”
“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拿走。”
“包括你自己。”
说完,她不再看他脸上是何表情,豁然转身,面向那些彻底陷入混乱和震惊的侍卫,恢复了那种冰冷而极具压迫感的气势,一字一句,清晰下令:
“今夜之事,若有半字泄露,诛九族。”
“现在,收起你们的武器。”
“传太医。”
“谢将军身受重伤,需即刻在漪兰殿偏殿诊治。”
侍卫们面面相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刺客……变成了殿下要力保的客人?还要在寝宫诊治?
但萧烬那冰冷的目光扫过,无人敢质疑。那目光中蕴含的威压和杀意,比任何刀剑更具威慑力。
“是……是!殿下!”侍卫头领最先反应过来,虽然满心骇浪惊涛,却不敢有丝毫违逆,连忙指挥手下收起兵器,清理现场,派人去请太医。
萧烬说完,不再理会身后的纷乱,也没有再看谢孤舟一眼,径直走向那破碎的殿门,白色的身影决绝地消失在黑暗的殿内。
仿佛刚才那个撕裂一切伪装、悍然出手、说出那般惊世骇俗话语的人,不是她一般。
只留下谢孤舟独自站在原地,脸上被她擦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周围是忙碌而惶恐的侍卫,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一种冰冷又炽热的、名为真相的气息。
他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剧烈的疼痛和一种几乎要破土而出的、陌生的、汹涌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