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诊断和阳光并未驱散郑耗心头的阴霾。综合性创伤后应激障碍？集体幻觉？他无法接受这个解释。于洋见的精神崩溃、许盍责的离奇失踪、季娅婷颈部的诡异淤青和昏迷、还有孟琳恩那骇人的坠落…这一切都太过真实和惊悚。
出院后，郑耗拖着仍未完全恢复的身体，开始疯狂地寻找答案。他避开学校，试图从外界寻找线索。经过多方打听，他找到了一个据说对灵异事件和本地旧闻颇有研究的一位隐居老人（或称“大师”），住在城市边缘的老巷里。
大师的住所充满了焚香和陈旧书籍的味道。听完郑耗颠三倒四、充满恐惧的叙述后，大师沉吟良久，枯瘦的手指敲打着桌面。
“年轻人，你身上沾染的‘东西’，怨念极深，非比寻常。它纠缠的不是你一人，而是一段被强行掩盖的‘过去’。”大师缓缓道，“你想知道的真相，根不在我这里，也不在你们学校那些表面的档案里。”
“那…那我该怎么办？”郑耗急切地问。
大师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个越南的地址和一个古怪的名称——“心灵织梦者”。
“河内的这场机缘，或许能帮你。去找这个人，或者这个地方。他们传承着一种古老的方法，据说能引导人进入‘清醒之梦’。”大师的眼神变得深邃，“在那种梦里，你不是被动经历噩梦的旁观者，而是能保持意识、甚至一定程度上引导梦境的探索者。唯有如此，你或许才能安全地触及那段被诅咒的过去的核心，看清当年河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它为何至今不散。”
“清醒梦？”郑耗觉得这听起来比网上搜到的符咒还不靠谱，“去越南？这…”
“信与不信，在你。”大师闭上眼，不再多言，“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让你既不再次直接触碰危险，又能接近真相的方法。那个‘东西’的执念，需要从根源上理解，才能找到化解或…共存的方式。”
郑耗捏着那张纸条，心情复杂。这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但他已走投无路。
郑耗最终登上了前往越南的飞机，手中紧握着那张写着“心灵织梦者”的纸条，怀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和巨大的恐惧，试图在梦境中寻找真实的答案。而他并不知道，他所逃避的恐惧源头，或许并未真正离开，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在遥远的故乡，静静地等待着。
河内的空气粘稠而潮湿，带着一股陌生的香料味和摩托车尾气的混合气息，扑面而来。郑耗拖着行李箱，站在嘈杂的街头，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抛入异质溶液的尘埃，格格不入，且正被缓慢地侵蚀。
离开校园的庇护（尽管那庇护早已千疮百孔），远离熟悉的语言环境，这种彻底的孤立感反而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丝——至少，这里没有那些欲言又止的同窗，没有会在他突然惊惧回头时投来异样目光的路人。但他的PTSD并未因环境的改变而痊愈，街头突然的鸣笛、人群无意的触碰，依旧会让他心率骤升，手心冒汗。
根据那位中间人提供的模糊地址，他在迷宫般的三十六行街巷里辗转了许久，问路时蹩脚的英语和手势比划更添烦躁。最终，他在一条僻静小巷的尽头，找到了一间不起眼的旧屋。门楣上悬挂着一个褪色的、看不出具体象征的符号木牌，窗内光线昏暗。
敲门后，开门的是一个干瘦的中年越南男人，皮肤黝黑，眼神却异常清亮，仿佛能穿透人心。他打量了一下郑耗，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到来，用带着浓重口音但勉强能懂的中文简单说道：“进来吧，郑先生。”
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种奇特的草药和旧物的混合气味。四壁摆满了书架，上面塞着各种语言的古籍和手稿，还有一些形状奇特的矿石、风干植物，显得神秘而压抑。
“大师他……”郑耗迟疑地开口。
“老师不在河内。”男人打断他，“我是他的学生，阿谭。你的事情，老师交代了。他说，你的‘执念’很深，像缠住树根的藤，不自己去看个明白，就会一直被勒紧，直到窒息。”
郑耗沉默地点点头。阿谭的话，精准地戳中了他数月来的痛苦根源——那不是简单的恐惧，而是一种被迷雾笼罩、被真相遗弃的焦灼感。林婉惨死的画面、季娅婷最后那个复杂难辨的眼神、以及其他几人或失踪或崩溃的结局，日夜啃噬着他。
“清醒梦（Lucid Dreaming），”阿谭继续说道，递给他一杯气味苦涩的草药茶，“不是玩游戏。它是让你清醒地潜入自己的潜意识深渊，那里有被你大脑自我保护机制掩盖的东西，但也有你从未察觉到的危险。记忆会扭曲，情绪会化成实体，你可能会遇到‘它们’——你恐惧的化身。甚至可能陷入梦中梦，忘记现实，永远迷失。”
郑耗握紧了茶杯，指尖发白：“我知道危险。但我必须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林婉……她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阿谭盯着他看了片刻，点了点头：“好。首先，你要学会在梦中找到‘现实锚点’。”他指了指郑耗的手腕，“你的手表，还有，记住这个。”他拿起桌上一个古老的、刻度奇特的沙漏，“感受现实中时间的流速。在梦里，时间可能是错乱的，一秒可能像一年，一夜可能只一瞬。记录这种差异，它是判断你是否深入潜意识关键区域的重要标志，也可能是你找回现实的路标。”
接下来的两天，郑耗住进了阿谭安排的简陋客房，开始了基础的引导训练。学习放松身体、集中意念、识别梦境标志（Dream Sign）。阿谭给了他一种气味独特的熏香，声称能帮助稳定精神，更容易触及清醒梦的状态。
训练枯燥而艰难。郑耗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回那个寒夜，飘回那片冰冷的河滩，恐惧如同跗骨之蛆，干扰着他的专注。但对真相的渴望，或者说，那种无法与过去和解的执拗，支撑着他。
第三天晚上，在熏香袅袅的青烟中，在阿谭低沉的引导语里，郑耗进行了第一次正式的尝试。
意识下沉，光线扭曲。
他再次“站”在了校园里，但一切都变了形。教学楼歪歪扭扭，像是融化的蜡烛，天空是一种诡异的紫红色。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但这种“知道”并不能带来完全的控制，反而放大了那种无处不在的诡异感。
他试图回想林婉的面孔，但浮现出来的只是模糊的、流动的光影。他朝着记忆中的河边走去，脚下的路却像橡皮筋一样伸缩不定。
耳边似乎传来模糊的对话声，像是季娅婷的，又夹杂着许盍责焦急的语气，但听不清具体内容，只剩下一些碎片化的词语：“……不去……危险……她……” 声音扭曲，像是透过水波传来。
一个白色的、扭曲的身影在远处河边一闪而过！
郑耗心中一紧，想追过去，但梦境猛地开始震荡、破碎！一股强烈的坠落感袭来，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心悸，仿佛被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盯上了——
他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浑身被冷汗浸透。窗外，河内的天刚蒙蒙亮。
他颤抖着拿起床头的笔记本和笔，凭借残存的记忆，快速记录下刚才梦境中扭曲的校园、碎片化的对话、还有那个白色的身影。最后，他看了一眼手表和旁边阿谭提供的计时器。
梦里似乎过去了很久，但现实……只过了不到一个小时。
时间感知异常。确认。
他放下笔，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充满了河内清晨潮湿的空气，但那股来自梦境深处的寒意，却久久不散。
方法可行。危险，也同样真实。
深潜，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