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

顾云舟吐出这两个字，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林凡被他半扶半抱着，虚弱地靠在他身上，听到这个答案，冰蓝色的眸子闪过一丝诧异和……极其细微的不自在。

黑市？那个龙蛇混杂、充斥着无数不确定因素的地方？刚刚才从那里逃出生天，现在又要主动送回去？

“那里……不安全……”林凡试图反对，声音却虚弱得毫无说服力。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顾云舟打断他，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仙盟和赤阳肯定以为我们要么远遁千里，要么藏在哪个荒山野岭，绝不会想到我们敢重回黑市。而且……”

他顿了顿，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人，声音压低了几分：“你需要一个绝对安静、无人打扰的地方疗伤。黑市里，只要出得起价钱，总能找到这种地方。更何况……”

顾云舟的眼中闪过一丝幽光：“有些消息，也只有在那里才能打听到。”

关于“源”，关于至尊魔骨，关于这个世界更深层的秘密……仙盟和各大宗门或许有所记载，但绝不会对他们公开。而黑市，这种游离于规则之外的地方，反而可能藏着意想不到的线索。

林凡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顾云舟的分析有道理。只是……一想到要再次回到那个地方，并且是以现在这种虚弱无力、需要依附于人的状态，他就感到一阵莫名的憋屈和……抗拒。

尤其是，要依附于这个刚刚才……让他经历了那般羞耻疗伤过程的逆徒！

但形势比人强。他现在的状态，连独自站稳都困难，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随你。”林凡最终偏过头，极其勉强地吐出两个字，算是默认了，只是耳根又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顾云舟不再废话，揽紧林凡的腰（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那截腰肢的纤细和僵硬），另一只手迅速推开坟土，确认外面安全后，带着林凡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他并未选择来时那条通过废宅的路径，而是根据玉简中幽狱魔尊留下的另一条更隐蔽的通道，绕到云渺峰另一侧的山崖，找到一处被藤蔓掩盖的裂缝，钻了进去。

裂缝之后是曲折向下的天然溶洞，阴冷潮湿，最终连接着一条废弃已久的矿道，而矿道的尽头，赫然正是天衍城黑市那庞大地下网络的一个偏僻入口。

再次踏入黑市那混杂着各种阴暗气息的甬道，两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顾云舟全力催动至尊魔骨的力量，将两人的气息完美隐匿，甚至模拟出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魔气波动。林凡也强撑着收敛起自身微弱的灵压，将大部分重量倚在顾云舟身上，低垂着头，尽量减少存在感。

虽是深夜，黑市依旧人流不息。但这一次，顾云舟目标明确，不再闲逛，直接朝着记忆中专营“隐秘租赁”业务的区域走去。

他需要找一个足够隐蔽、且有基础防护阵法的地方。

最终，他在一条偏僻巷道的尽头，找到了一家看起来毫不起眼、门口只挂着一盏昏黄灯笼的旧店。

店主是个裹在厚重黑袍里、气息阴沉的佝偻老者，只露出一双浑浊却精明的眼睛。

“住店？”老者的声音嘶哑难听。

“嗯。要最安静的，防护最好的。”顾云舟压低声音，刻意让声线显得粗粝沙哑。

老者浑浊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尤其在虚弱不堪、低着头的林凡身上停顿了一瞬，似乎在评估着什么，最终嘶哑地道：“一天十块中品灵石。阵法自启，生死勿论。”

价格贵得离谱，条件也苛刻，但正合顾云舟之意。

他爽快地付了灵石（从哪个倒霉蛋身上摸来的），接过一枚冰冷的黑色骨符。

老者指了指身后一条更加阴暗的向下阶梯，便不再理会他们。

顾云舟扶着林凡，沿着阶梯向下，来到地下深处的一间石室。

石室不大，陈设简陋，只有一张石床，一张石桌，但墙壁上铭刻着复杂的隐匿和防护阵法，感应到骨符后自动亮起，将内外彻底隔绝。

总算暂时安全了。

顾云舟反手关上石门，将林凡小心地扶到石床上坐下。

一路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林凡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显然刚才的强行赶路又牵动了伤势。

顾云舟眉头紧锁，立刻上前，手掌再次贴上他的后心，精纯的魔元缓缓渡入，帮他平复体内躁动的灵力。

这一次，林凡的身体只是微微僵硬了一下，并未像之前那样剧烈排斥，甚至……隐隐有一丝顺从？只是依旧偏着头，不肯看顾云舟。

良久，咳嗽才渐渐平息。

石室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尴尬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感，再次弥漫开来。

“你……”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顾云舟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子：“你先说。”

林凡抿了抿苍白的嘴唇，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低声道：“……多谢。”

声音细若蚊蚋，几乎听不清。

顾云舟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道谢，随即扯了扯嘴角：“顺手而已。别忘了，我们现在是‘盟友’。”

他特意强调了盟友两个字，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林凡的耳根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他猛地抬起头，冰蓝色的眸子瞪向顾云舟，似乎想反驳什么，但最终只是气闷地又扭过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灵石……我会还你。”

顾云舟：“……” 重点是这个吗？

他有些无语地看着林凡那副明明虚弱得要死却还要强撑着脸面、计较灵石的模样，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这家伙，有时候心思深沉得可怕，有时候又别扭得……有点幼稚。

“行，记你账上。”顾云舟懒得跟他争，走到石桌旁坐下，拿出那枚黑色玉简，“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你的伤势。我再看看有没有更稳妥的办法。”

林凡沉默了一下，也缓缓闭上眼睛，尝试自行调息。但此地魔气浓郁，灵气稀薄，他修炼起来事倍功半，效果微乎其微。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顾云舟全神贯注地查阅玉简，眉头越皱越紧。适合林凡现状的稳妥之法少之又少，大多需要罕见灵物或特殊环境。

林凡的调息也进展缓慢，脸色依旧苍白，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并不顺利。

石室内的气氛渐渐变得有些沉闷和焦灼。

直到后半夜，顾云舟才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暂时放下玉简。一抬头，发现林凡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调息，正靠在石壁上，微微喘息着，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褪去了平时的冰冷和锐利，只剩下浓浓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脆弱的像是易碎的琉璃。

顾云舟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

他起身，走到床边，递过去一瓶清水和几颗基础的固元丹药（也是顺手摸来的）：“别硬撑。先休息，恢复点力气再说。”

林凡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沉默地接过丹药和水，小口服下。

之后，又是无言的寂静。

石室只有一张石床。

这个问题，在两人之间形成了一个微妙而尴尬的僵局。

最终，还是顾云舟先打破了沉默。他指了指石床：“你睡床。”

林凡立刻拒绝：“不必。”语气依旧硬邦邦的。

“让你睡就睡！”顾云舟没了耐心，语气强硬起来，“你现在是伤员，逞什么强？万一伤势恶化，拖累的是我们两个人！”

林凡被他吼得一怔，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苍白的脸颊气鼓鼓地（？）绷紧，却又无力反驳，只能狠狠瞪了顾云舟一眼，极其不情愿地、慢吞吞地挪到了石床内侧，背对着外面躺下，用行动表示无声的抗议。

顾云舟看着他那副憋屈又不得不从的背影，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

他在石床外侧坐下，并未躺下，而是盘膝开始打坐，一边修炼，一边警戒。

石床本就不宽，两人即便一个躺着一个坐着，距离也近在咫尺。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对方清浅的呼吸声。

林凡显然极不自在，身体绷得紧紧的，一动不动，仿佛躺在一堆针尖上。

顾云舟也能感受到身后传来的那份僵硬和排斥。他心中嗤笑一声，也闭上了眼睛，专心运转魔功。

然而，修炼了不到一个时辰。

身旁之人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紊乱起来，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甚至发出了极其压抑的、仿佛陷入噩梦般的呓语。

“……不……走开……” “……为什么……背叛……” “……师尊……别……”

声音破碎，充满了痛苦和恐惧，与平日里那副冰冷坚强的模样判若两人。

顾云舟猛地睁开眼，转头看去。

只见林凡蜷缩在石床内侧，眉头紧紧蹙起，额头上布满冷汗，嘴唇翕动，显然正被极可怕的梦魇纠缠着。那苍白脆弱的模样，看得人心里发堵。

是伤势引起的？还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过去？

顾云舟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想要推醒他。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林凡肩膀的瞬间——

林凡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猛地一颤，竟下意识地向后缩去，后背直接撞进了顾云舟的怀里！

顾云舟：“！！！”

温热的、带着一丝凉意的身体猝不及防地撞入怀中，带着淡淡的冷冽气息和……一丝极其细微的、属于伤者的脆弱感。

顾云舟的身体瞬间僵住，手臂悬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

林凡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触惊醒了，猛地睁开眼，当意识到自己竟然缩进了顾云舟怀里时，他的脸色瞬间爆红，如同煮熟的虾子！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羞窘和慌乱！

“你……！”他像是被烫到一样，手忙脚乱地想要挣脱出去，却因为动作太大再次牵动伤势，闷哼一声，疼得蜷缩起来，额角冷汗涔涔，那点可怜的力气在顾云舟面前根本不够看。

挣扎间，两人的身体不可避免地再次紧密摩擦。

顾云舟感受着怀里这具身体的颤抖和冰凉，看着他那副羞愤欲死、却又虚弱无力的模样，心中那点尴尬和不适莫名其妙地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奈和……一丝极淡的怜惜？

他叹了口气，强压下心头那点异样，手臂稍微用力，将人固定住，防止他再乱动伤到自己，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缓和：“别乱动……你做噩梦了。”

林凡的身体猛地一僵，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死死咬着下唇，脸颊红得几乎要滴血，眼神躲闪着，根本不敢看顾云舟，从喉咙里挤出极其屈辱羞愤的字眼：“……放……开……”

声音微弱，却带着最后的倔强。

顾云舟看着他那红透的耳根和微微颤抖的睫毛，鬼使神差地，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将人更往怀里带了带，用一种近乎无赖的语气低声道：

“放开？然后让你再滚到床底下？师尊，您老人家就消停点吧，伤员要有伤员的自觉。”

“你……！”林凡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力反抗，最终只能极其屈辱地闭上眼睛，将滚烫的脸埋进阴影里，装死。只是那紧绷的身体和微微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远不平静的内心。

顾云舟感受着怀里这具不再挣扎、却依旧僵硬无比的身体，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极淡弧度。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两人都稍微舒服一点，然后继续保持着一手环抱（禁锢？）的姿势，另一只手再次贴上林凡的后心，缓缓渡入温和的魔元，助他平复气息，安抚那受惊的神魂。

这一次，林凡的身体只是最初僵硬了一下，随后便渐渐放松下来，甚至无意识地往那温暖的热源方向又贴近了一点点，仿佛雏鸟归巢。

均匀的呼吸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安稳了许多。

顾云舟低头，看着怀中人那终于舒展开的眉头和略显恬静的睡颜，心中那片冰冷的废墟之地，仿佛照进了一丝极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暖光。

同床异梦？

或许吧。

但至少今夜，在这危机四伏的黑市一隅，他们可以暂时彼此依靠，获取片刻的安宁。

顾云舟也缓缓闭上眼睛，却没有入睡，而是保持着警惕，神识悄然笼罩着这间小小的石室。

夜还很长。

而他们的“盟友”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