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章余禁足院落。
暮春的柳絮飘进窗棂，落在木桌上堆积的《家规》竹简上。章余盘腿坐在窗前，指尖绕着发冠上歪斜的抹额，眼皮都不抬地听着院门外的动静。
“阿余，你就把逸尘的消息说出来嘛！”姬嫣凝的声音隔着竹门传来，带着几分不耐的娇嗔。
她晃了晃手里的食盒，“我给你送吃食来了，感动吗？我爹说了，只要你肯说，就让章叔叔免了你的禁足。”
章余扯了扯嘴角，抓起案头的狼毫笔，在新一卷竹简上重重写下“不可背友”几个大字。
他知道这丫头是姬云炎派来的“说客”，“姬姑娘请回吧，我的嘴严实着呢。”
““你！你居然叫我‘姬姑娘’？”姬嫣凝气的跺脚，食盒被她晃得叮咚响。
“逸尘的事，打死我也不说。”
“章伯伯都问了你五六个月了，连你母亲来劝，你也梗着脖子不说——何苦呢？”
章余终于抬眼，“这是原则问题。”他放下笔，指尖蹭过“不可背友”的墨痕，“逸尘是我兄弟，出卖兄弟的事，我做不出来。”
院外忽然传来章墨玄的咳嗽声，玄色道袍的衣摆扫过门槛。他身后跟着章夫人，袖中还握着给儿子熬的参汤。姬嫣凝见状连忙福身行礼，偷偷给章余使眼色。
“还在写？”
章墨玄扫过石桌上堆成小山的竹简，语气沉了沉，“三万遍家规，写了多少了？”
“回父亲，两千遍。”
“两千？”章墨玄拂袖，“看来禁足对你来说太轻松了。”
章夫人连忙上前，将参汤递到章余手边：“阿余，听你姬伯伯说，逸尘那孩子……”
“母亲！”章余猛地抬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固执，“我说过了，我不会说的。”
姬嫣凝看着他攥紧的拳头，忽然想起小时候他护着自己不被顽童欺负的模样——明明自己也怕得发抖，却偏要挡在她身前。此刻他眼底的光，和那时一模一样。
“罢了。”章墨玄叹了口气，转身走向院门，“既然不肯说，就接着写。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章夫人担忧地看了儿子一眼，也随之离去。
竹门再次合上时，姬嫣凝从食盒里拿出一块糕点，塞到章余嘴边：“倔驴。”
章余下意识咬住，甜腻在舌尖化开，他含糊道：“其实……我不是不想给你说，是怕说出来他被害死....”
“我们怎么可能害轩辕？”姬嫣凝猛地转头，杏眼圆睁。
“轩辕？你说什么？”章余瞳孔骤缩，想起逸尘曾在弗国时，说在觉海中看到一对男女唤他“轩辕”。
“对啊，逸尘是我姑姑的孩子轩辕！”姬嫣凝急道，“我爹找了他二十年，若不是……”
“你姑姑？”章余一把抓住姬嫣凝的手腕，“是姬无双吗？”
“你弄疼我了！”姬嫣凝蹙眉，腕骨被他攥得发疼。
章余慌忙松手，却见她点头：“是，我姑姑姬无双，当年与魔族游侠少典相恋，生下的孩子就是……”
“已经确定逸尘就是轩辕了？”章余追问道。
姬嫣凝重重点头：“嗯，我爹向剑圣前辈确认过，剑圣前辈说逸尘小时候的模样，和姑姑画的轩辕画像一摸一样。”
章余深吸一口气，指尖蹭过竹简上的“不可背友”：“嫣凝，你说实话，如果你爹找到轩辕，会怎么处理？”
“我爹自然是要护他！”姬嫣凝眼中闪过一丝急切，“他想带轩辕回炎煌谷藏起来，不让任何人伤害他。”
章余盯着她认真的眉眼，忽然扔下狼毫笔，蹭地站起身，朝客厅跑去。
“你要做什么？”姬嫣凝慌忙喊道。
“找你爹！”章余头也不回。
“等等我！”姬嫣凝放下食盒追了上去。
书院客厅内，檀木茶案上的青瓷壶正冒着热气。
章墨玄与姬云炎对坐，前者揉着眉心长叹：“姬兄，对不住，逆子顽劣，硬是不肯吐露半分……”
“罢了，若他实在不想说，逼也无用。”
姬云炎望着窗外飘落的柳絮，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怅然，“毕竟是关乎自己好友性命的事。”
章夫人刚将茶盏递到姬云炎手边，忽听“砰”的一声，厅门被猛地推开。
章余喘着气站在门口，抹额歪斜，身后跟着同样气喘吁吁的姬嫣凝。
“爹！娘！姬伯伯！”章余拱手行礼，指尖却因紧张而微微发颤。
他越过案几，径直走到姬云炎面前，“姬伯伯，我只问您一句——”
姬云炎放下茶盏，目光与少年对视：“你说。”
“若您找到逸尘，究竟会如何待他？”章余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请您务必实话实说。”
姬云炎沉默片刻，指腹摩挲着茶盏边缘的冰裂纹：“带他回炎煌谷，藏起来护他周全，不让仙魔两道的人找到。”
“您敢不敢——”
章余猛地抬头和姬云炎四目相对，“向父神母神，或是灵尊三位上主发下大道誓言？”
“章余！”
章墨玄猛地起身，玄色道袍扫过案几，“不得对姬伯伯无礼！”
姬云炎抬手制止了章墨玄，柳絮从敞开的门扉飘入，落在他的发间。
“我姬云炎，以道心起誓！若找到逸尘，必以性命护他周全，绝不让他因预言而遭迫害。若违此誓，道心破碎，魂飞魄散。父神，母神，灵尊三位上主共同鉴之！”
章余紧绷的肩膀骤然松弛，喉间滚过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我的确知道他在哪里。”章余忽然开口，“但我要求自己去找他。”
章夫人的手微微一颤。
“胡闹！”
章墨玄上前一步，玄色道袍带起的气流震得茶盏叮咚作响，“逸尘如今被仙魔两道追杀，你去找他不是添乱吗？”
“爹，我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章余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您总把我当不懂事的孩子，可自始至终，您问过我的想法吗？”
“余儿你.....！”
章余转身直面父亲，“若一开始便告诉我，寻逸尘是为了护他周全而非用家规逼我、用禁足困我，我何苦守着秘密熬这大半年？”
他盯着章墨玄的眼睛，抹额下的眸光因急切而发亮：“况且女帝陛下和魔尊也共同划了道，老一辈不得参与，恰好给了让逸尘成长的时间，所以这件事反而有利我们，他是我的好友，他最相信我，我去最合适！若我不去，难道要看着逸尘被同辈围得左支右绌，却连个递消息的人都没有吗？”
客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