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孤注·烬的独自赴约
谢孤舟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带着伤,带着她交付的第一个任务,也带着一份沉甸甸的、再无退路的决绝。殿门合上的轻响,仿佛一道分界线,将方才那短暂而混乱的温情与依靠彻底隔绝在外。
萧烬独立殿中,方才强撑的冷静和权威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片冰冷的空虚和更深的疲惫。她缓缓走回桌边,指尖拂过冰冷桌面,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谢孤舟按下的、模糊的血指印。
她答应他了。
将他拉入了这深渊。
利用他的力量,他的感情,他的……一片赤诚。
一股尖锐的自厌如同毒蛇,再次噬咬她的心脏。她明明最不想将他拖入这泥沼,最终却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为了姐姐,为了稳住这摇摇欲坠的局势,她似乎总是在做最残酷的选择。
殿内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寂,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微微晃动。
不能犹豫。
没有时间犹豫。
萧烬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所有软弱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属于无烬城主的绝对冷静和近乎残忍的理智。她走到墙边,再次触动机关,墙壁无声滑开。这一次,她 step in 后,密道并未立刻关闭,而是静静等待着。
不过片刻,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纤细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密道入口,恭敬跪下:“首领。”
来人身着与影奴类似的纯黑劲装,但气息更为收敛,仿佛一道没有温度的影子。这是“幽影”的副统领,代号“魅”,负责内部监察与肃清。
“起来说话。”萧烬的声音在幽暗的密道中显得格外冰冷,“‘忠诚审查’即刻开始。名单上的人,一个不漏,全部带入‘无声狱’,分开拘押。用一切手段,最快速度撬开他们的嘴。我要知道,是谁,通过什么渠道,将消息泄露给了荣亲王。重点是接触过北疆加密军报和‘双阙’密档的人。”
“无声狱”是无烬城深处最黑暗的牢狱,进去的人,很少有能完整出来的。
魅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寻常事:“是。首领,若遇激烈反抗,或……确有实证者?”
“杀。”萧烬吐出一个字,没有丝毫犹豫,“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宁可错杀,不可错放。我要在明日此时,看到初步口供和……处决名单。”
“明白。”魅低头领命,身影一动,便要退去执行这血腥的任务。
“等等。”萧烬忽然叫住她。
魅停步,静待指示。
萧烬沉默了一瞬,密道中只有她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她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还是开口道:“审查……先从‘玄部’开始。尤其是,负责与北疆‘灰隼’直接联络的那几个人。”
天机阁下设天地玄黄四部,玄部专司军情传递与加密,直接对最高层负责。若出叛徒,玄部的可能性最大。
魅似乎微微顿了一下,但立刻应道:“是。”身影随即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密道口缓缓闭合。
萧烬独自站在冰冷的石壁前,缓缓握紧了拳。玄部……那里有她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有跟随她多年的老人。对那里动刀,如同剜自己的心頭肉。
但,必须如此。
她转身,走出密道,回到烛光摇曳的殿内。空气中的血腥味似乎淡了些,但那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却愈发沉重。
她需要情报,需要更快、更准确的情报!关于北疆,关于姐姐,关于荣亲王,关于那个隐藏至深的叛徒!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特制的薄绢,取过一支极细的墨笔,蘸饱了墨,却悬腕停顿了片刻。
她在犹豫。
最终,她眼神一凛,落笔如飞,字迹清瘦峭拔,却带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她写了两封密信。
第一封,是给百里牧云的。除了感谢和重申稳住京畿的请求外,她额外加了一句极其隐晦的询问:“南疆秘术之中,可有追寻血脉至亲感应之法?无论代价。”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快或许能确定姐姐生死的方法之一,尽管渺茫,尽管可能付出未知代价,但她必须一试。
第二封,是动用最高权限,直接发往天机阁最深处的档案库,调阅所有与荣亲王相关的、标记为“绝密·尘封”的旧档。她有一种直觉,荣亲王此次发难,绝非临时起意,定然与某些被时光掩埋的旧事有关。
墨迹吹干,她用特殊的火漆封好,盖上独属于“烬”的徽记——一朵在烈焰中扭曲燃烧的黑莲。
“来人。”
又一道黑影无声出现。
“即刻发出。用最快、最安全的渠道。”萧烬将密信递出。
“是。”黑影接过,消失。
做完这一切,萧烬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殿内寂静无声,只有她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无边的寂静和孤独。
她能做的,似乎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只有等待。等待各方的回报,等待命运的宣判。
这种将希望寄托于他人、于未知的感觉,让她极其不适,甚至感到一种深切的恐慌。她习惯于掌控一切,习惯于主动出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动地、焦灼地等待。
时间一点点流逝。
窗外的天色,由最深沉的墨黑,逐渐透出一丝极淡的、灰蓝色的曙光。漫长而煎熬的一夜,即将过去。
但萧烬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突然!
殿外传来一阵极其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不同于影奴或魅的绝对寂静,这脚步声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惊惧?
萧烬猛地睁开眼,坐直身体,目光锐利地射向殿门。
“殿下!殿下!不好了!”压低的、带着哭腔的女子声音在殿外响起,是漪兰殿的心腹大宫女璎珞!
萧烬眉头紧蹙。璎珞深知规矩,若非天大的事,绝不敢在她明确吩咐不得打扰时前来,更不敢如此失态。
“进来!”萧烬冷声道。
殿门被推开一条缝,璎珞几乎是跌进来的,脸色惨白如纸,发髻微乱,眼中满是惊恐的泪水,一进来就扑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殿下……永、永寿宫……永寿宫方才传来消息……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她……突发急症,呕血不止,昏迷不醒!太医……太医说……说恐、恐……”
后面的话,璎珞似乎吓得说不出来,只是不住磕头,浑身颤抖。
永寿宫!太后!
萧烬只觉得一道惊雷直劈天灵盖,猛地站起身,眼前甚至黑了一瞬!
太后!她们的母后!
虽然因双生不祥的预言,母后自幼对萧烬疏远,甚至默许了她被送离皇宫,但对姐姐萧灼却是真心疼爱,也是她们姐妹在这深宫中为数不多的、真实的温暖与牵挂之一!
怎么会偏偏在这个时候突发急症?还如此凶险?!
巧合?
不!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姐姐刚刚在北疆失踪,生死未卜,京中暗流汹涌,叛徒未清,荣亲王虎视眈眈……母后就突然病危?
这分明是调虎离山!或者……是更恶毒的、针对她们姐妹软肋的致命一击!
对方是要逼她现身!逼她在“长公主”这个身份上露出破绽!甚至可能……是想控制住太后,作为将来谈判或要挟的筹码!
去,还是不去?
去,永寿宫此刻必然布满了各方的眼线,甚至可能是陷阱重重。她以“萧灼”的身份前去,在母后病危这等重大关头,无数双眼睛会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任何细微的差错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成为怀疑和攻击的靶子!尤其她现在心绪大乱,未必能完美扮演好那个娇憨烂漫的姐姐!
不去,于情于理皆不容!身为长公主,母后病危不至,立刻就会引来无数猜疑和攻讦!更无法得知母后的真实情况,万一……
萧烬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痛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这是一个阳谋!
一个算准了她无法回避的、恶毒无比的阳谋!
无论她去不去,对方都已经达到了扰乱她心神、迫使她做出应对的目的!
好狠的手段!好毒的心肠!
萧烬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暴戾的杀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束缚。她恨不得立刻下令,将荣亲王及其党羽屠戮殆尽!
但她不能。
现在还不能。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
“更衣。”她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冰冷得吓人。
璎珞如蒙大赦,又惊又怕地爬起来,手脚发软地为她取来符合“长公主”身份的、略显素净却仍显华贵的宫装。
萧烬迅速换上衣服,对着镜子,快速整理妆容,掩盖住一夜未眠的疲惫和眼中的血丝杀意,强行挤出一丝符合“萧灼”人设的、惊慌担忧的表情。但无论她如何掩饰,那眼底深处沉淀的冰冷和锐利,却无法完全抹去。
“摆驾永寿宫。”她吩咐道,声音努力维持着镇定,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殿门打开,清晨微冷的空气涌入,带着一丝山雨欲来的压抑。
萧烬 step out,晨光熹微中,她的背影挺直,仿佛一株迎向暴风雨的修竹,脆弱又坚韧。
她知道,踏出漪兰殿的这一步,便是踏上了一条危机四伏的孤途。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没有等影奴或魅的回禀,没有等谢孤舟或百里牧云的消息。
这一刻,她只是萧烬,也是一个不得不独自去面对母亲可能濒危的女儿。
这是一种孤注一掷。
赌上她的演技,赌上她的镇定,赌上她能否在万千窥视下,护住自己在乎的人。
永寿宫的方向,宫灯通明,人影幢幢,隐约传来压抑的哭泣和嘈杂声,如同一个张开了巨口的漩涡,等待着她的踏入。
而暗处,无数双眼睛,正如饥似渴地注视着这从漪兰殿出来的、尊贵而“柔弱”的长公主銮驾。
一场没有硝烟、却更加凶险的战争,已然打响。
萧烬坐在微微晃动的銮驾中,缓缓闭上眼,将所有的情绪再次狠狠压入冰封之下。
再睁开时,她眼中只剩下属于“长公主萧灼”的,恰到好处的惊慌、悲切与无助。
戏,必须演下去。
直到……她抓住那个幕后黑手,将其碎尸万段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