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嵩山书院的晨钟刚敲到第三下,东灶的糙米香和西灶的肉丝粥味就撞了个满怀。
林绡端着木盘,盘里照例是咸菜、糙饭、一碗热粥。
他刚想找个空位坐下,就听见旁边“啪”一声——
高湛把筷子拍在桌上,声音不大,却带着笑:
“哟,林兄,今儿又是‘民力套餐’?吃得惯吗?”
林绡笑笑,没接茬,用筷子捻起咸菜里,嘴里咬得脆响。
咸菜辣,粥烫,他吃得慢条斯理,像在嚼什么硬骨头。
东灶的寒士们低头扒饭,西灶的官家子弟斜着眼,空气里飘着一股“还没吵起来”的火药味。
午饭后,书院后山小径。
林绡踩着残雪,准备去活水堂调沙盘。
半路被刘孟阳拦了道。
刘孟阳手里拿着一卷《官帑论》,纸边磨得发亮,一看就是翻烂了。
“林兄,走走?”
“走走。”
两人并肩,脚下踩得雪嘎吱嘎吱响。
刘孟阳先开口,语气客气得像抹了蜜:
“听说你们活水堂,打算在经义课上拿‘民力’说事?”
林绡点点头,答得干脆:“嗯,民力无穷,官帑有限,总得有人提。”
刘孟阳笑得更甜了,话却带刺:
“提得好,可别让‘无穷’把‘有限’给噎死了。”
林绡没回嘴,只弯腰抓了把雪,捏成雪球,随手一抛,雪球碎在树干上,
“啪”一声,像给刘孟阳的话打了个句号。
夜里,活水堂静室。
林绡对着沙盘调字,手边摊着《活水答问》。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塞进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歪歪扭扭一行字:
“旧派明日卯时聚议,小心。”
落款是个潦草的“顾”字,一看就知道是顾允成。
林绡把纸条凑到灯下烧了,火苗舔着纸边,
像替他把那句“小心”吞进了肚子。
他低头继续拨算盘,珠子噼啪,像在算一场还没开打的仗。
第二天一早,活水堂沙盘旁。
沈星疏蹲在地上,把一枚“官帑”木活字插进沙里,
又拔出来,换个位置,再插进去,像在摆阵。
裴珏靠在门边,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摇:
“旧派那边,听说要把‘民力’打成‘民乱’。”
沈星疏头也不抬:“那就让他们先乱。”
林绡走过来,蹲下,把一枚“民心”木活字插在沙盘中央,
轻声说:“民心不乱,谁乱都没用。”
三人相视一笑,笑得轻,却像雪地里突然裂开的一道缝。
午膳,膳堂热闹得像开锅。
东灶这边,寒士们围成一圈,低声嘀咕;
西灶那边,官家子弟扎堆,筷子碰碗,叮叮当当。
林绡端着盘子,刚想找个座,
就听见高湛的声音飘过来:
“林兄,听说你们活水堂,打算拿‘民力’压‘官帑’?”
林绡没回头,只把盘子往桌上一放,
咸菜碰碗沿,“当”一声脆响,
像是在回答:
“压不压,得看民心往哪边倒。”
高湛笑了笑,没再说话,
低头喝粥,粥面映出他眼里的光,
那光里,有火,也有冰。
夜里,山长顾宪之把林绡叫到静室。
炉上煨着一壶松萝茶,茶香混着墨香。
顾宪之递给他一杯,问:
“旧派要发难,你怕不怕?”
林绡捧着茶杯,指尖被烫得发红,
答得干脆:“怕,但更怕没人为民说话。”
顾宪之笑了,笑声轻,却像雪地里突然响起的风铃:
“怕就对了,怕才有分寸。”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
“分寸在心,不在嘴。”
林绡点头,把茶杯放下,
转身出门,雪落在肩头,
像替他披了一层无形的甲。
回到舍中,林绡把《活水答问》摊在桌上,
最后一页空着,像在等一场还没来的雨。
他提笔,蘸墨,写下:
“学派之争,不在口舌,不在沙盘,
在人心。”
墨迹未干,灯花“啪”地爆开,
像一声遥远的春雷,
也像一声温柔的提醒:
风没起,云已满,
只等一声雷,
或者一场春雨,
把暗涌化作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