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入局·孤舟踏破死境

荣亲王的声音，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透过门板的缝隙钻入，缠绕在两人的颈项上。

“皇侄女”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狭小窒闷的石屋内。

萧烬咀嚼紫蕨兰的动作彻底僵住，干枯的花瓣碎屑沾在苍白的唇边，显得异常脆弱。她眼底刚刚燃起的那一丝微光瞬间被巨大的惊涛骇浪所吞没，只剩下冰冷的、几乎要将她冻僵的骇然。

他知道了！
他竟然知道了！
不是怀疑，不是试探，而是如此笃定地叫破了她的身份！

这怎么可能？！双生之秘是皇室最高机密，知晓者屈指可数，且绝无可能泄露给荣亲王！他究竟是从何得知？！

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肩头毒素带来的剧痛和麻痹感。她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箭，仿佛要穿透那扇破败的木门，看清门外之人脸上此刻得意而阴毒的嘴脸。

谢孤舟的反应更为直接。在听到“皇侄女”三个字的瞬间，他原本因失血和担忧而略显涣散的眼神骤然凝聚，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光芒！他猛地转头看向萧烬，尽管重伤虚弱，那目光中的震惊和探寻却如同实质。

皇侄女？！
荣亲王萧远的皇侄女……那只能是……陛下所出的公主！

长公主萧灼正在北疆下落不明……那此刻在这里的……

一个荒谬却又能完美解释所有疑点的真相，如同被这道惊雷劈开迷雾，赤裸裸地呈现在他眼前！

为何“无烬城主”与“长公主”从未同时出现？
为何永寿宫中，“长公主”的眼神时而娇憨时而冷冽？
为何她会对太后中毒、将军失踪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为何她身负绝世武功却要伪装成病弱之躯？
为何……他总觉得那双眼睛，在冰冷杀意之下，藏着别样的熟悉与……牵引？

原来……原来如此！

她不是萧灼的影子或替身……
她本身就是另一位公主！
是萧灼的双生妹妹！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轰然拼凑完整，勾勒出一个惊世骇俗的真相！

谢孤舟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胸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痛楚的了悟。他爱上的，从来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影子，而是同样尊贵、却被迫隐匿于黑暗之中的明珠！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用那双染血的眼睛，死死盯着萧烬，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萧烬接收到了他的目光，那目光中的震惊、了然、以及更深沉的担忧，让她心头猛地一刺。她最深的秘密，以这种最不堪的方式，暴露在了他的面前。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一种难以言喻的狼狈和绝望涌上心头。

门外，荣亲王得意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屋内死寂的震惊：“呵呵……怎么？很惊讶本王为何知晓？这世上，只要有心，没有撬不开的嘴，更没有真正的秘密。尤其是……当你的好姐姐，那位‘光明伟正’的镇北将军，如今生死不知的时候。你说对吗？萧烬……侄女？”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精准地扎在萧烬最痛的神经上。

姐姐……他用姐姐来刺激她！

萧烬死死咬住牙关，口腔内弥漫开紫蕨兰的苦涩和血腥味，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不能乱！绝对不能乱！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一丝讥诮：“荣亲王殿下莫非是得了失心疯？在此胡言乱语，攀扯皇室血脉？无烬城主不过一江湖草莽，何时成了你的皇侄女？你想构陷本宫，也需找个像样的理由！”

她仍在做最后的挣扎，试图否认。只要没有铁证，就有周旋的余地！

“构陷？”荣亲王嗤笑一声，声音陡然转冷，“看来侄女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带上来！”

门外一阵骚动，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哼。

一个浑身是血、被反绑着双手的人被粗暴地推搡到门前，透过门板的裂缝，隐约可见其惨状。

“灰鸢……”萧烬的心再次沉了下去，认出了那人。是那个叛变的玄部副统领！她不是应该在“无声狱”吗？怎么会落到荣亲王手里？！难道……“幽影”中也出了变故？

荣亲王的声音充满了猫捉老鼠的戏谑：“看看，这是谁？你的好下属，可是什么都招了。包括你们双生子的秘密，包括天机阁的运作，包括……你此刻身中‘碧落黄泉’，强弩之末的状态！哦，对了，顺便告诉你，你派去北疆寻人的‘幽影’小队，也已全军覆没。萧灼……怕是回不来了。”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萧烬的心上。

叛徒的彻底倒戈，“幽影”的可能失守，姐姐希望的渺茫……以及她此刻身体状况的被彻底掌握！

完了……
所有的底牌，都被对方掀开！
她已彻底陷入被动，如同网中之鱼，砧上之肉！

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渊之水，瞬间淹没了她。连刚刚吞下的紫蕨兰似乎都失去了效力，毒素带来的麻痹感再次迅速蔓延，她的指尖开始失去知觉。

谢孤舟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急如焚。他看得出，荣亲王的话击垮了她最后的心理防线。他强撑着挪动身体，更紧地靠向她，用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挡在她和门之间，尽管这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作用。

“王爷究竟想怎样？”谢孤舟嘶声开口，打破了沉默，试图将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想怎样？”荣亲王轻笑，“谢统领，哦不，谢大侠，本王惜才，本不欲与你为难。只要你此刻放下武器，走出来，本王可以饶你不死，甚至许你高官厚禄。”

“若我不愿呢？”

“那便只好……请你和本王的好侄女，一同上路了。”荣亲王的声音骤然阴冷，“不过，在你们死之前，还得劳烦侄女你，写下一份认罪书。承认你二人实为北疆敌国细作，假冒公主与江湖侠客，意图颠覆我南晏江山！刺杀太后、谋害镇北将军、窃取军机，皆是你二人所为！”

好毒辣的计策！
不仅要他们死，还要将他们钉在耻辱柱上，彻底抹黑！如此一来，他荣亲王清剿“细作”，便是护国有功，更能借此彻底打击皇帝一系的威望，为他日后篡位铺平道路！

“你休想！”萧烬厉声喝道，因激动又咳出一口黑血。

“休想？”荣亲王慢条斯理地道，“本王有的时间和手段让你们‘想’。比如，先当着你的面，将谢大侠一片片凌迟？或者……试试宫里刚传来的消息，太后娘娘的毒，似乎又加重了，若再无解药，怕是熬不过今夜了……侄女，你精通毒术，解药，你应该是有的吧？”

攻心为上！
他同时用谢孤舟和太后的性命来逼迫她！他知道她外表冰冷，内心却对在乎的人看得极重！

萧烬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无力感！指甲深深抠进地面，磨出血痕。

一边是身中剧毒、重伤濒死的谢孤舟，一边是生命垂危的母后……
一边是她或许刚刚明晰、却已深入骨髓的情感，一边是血脉相连、给予过她微弱温暖的至亲……

这要她如何选？！
这根本是无法选择的地狱！

“烬……别听他的……”谢孤舟艰难地伸出手，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声音微弱却坚定，“他得了认罪书……也不会放过我们……更不能救太后……”

他看得分明，荣亲王的目标是皇位，绝不会留下太后和萧烬这两个真正拥有继承权的人！所谓的交换，不过是骗局！

萧烬何尝不知？可是……万一呢？万一有一线希望呢？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谢孤舟被凌迟，看着母后毒发身亡？

巨大的心理煎熬几乎要将她撕裂！

就在她心神失守的这一刻——

嗖！

一支极其纤细的、几乎无声的吹箭，从石屋一个极其隐蔽的通风孔洞中射入，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它的目标，并非萧烬，而是正紧紧握着她的手、全部注意力都在她身上的谢孤舟！

等萧烬察觉到那微不可闻的破空声时，已经太晚了！

“小心！”她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推开他。

但谢孤舟重伤之下，反应慢了半拍，或者说，他根本没想到攻击来自内部！

那枚细小的毒针，精准地没入了他颈侧！

谢孤舟身体猛地一僵，握住她的手骤然无力地松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看向那箭矢射来的方向，随即闷哼一声，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尘埃里，瞳孔迅速涣散，身体微微抽搐，嘴角溢出黑血，瞬间失去了所有意识！

“孤舟——！！！”

萧烬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那声音凄厉绝望，完全不似人声！她几乎忘记了肩头的剧痛和身上的毒素，猛地扑过去，抱住他迅速冰冷下去的身体。

“孤舟！谢孤舟！你醒醒！你看看我！”她徒劳地拍打他的脸颊，输入微薄的内力，却如石沉大海，他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

那针上的毒，竟是比“碧落黄泉”更为猛烈的剧毒，见血封喉！

荣亲王根本就没想过要留活口！他刚才所有的言语逼迫，都是为了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为了这致命一击创造机会！

他真正要的，是谢孤舟的命！或许还有她的崩溃！

“呵呵呵……哈哈哈哈！”门外传来荣亲王志得意满的猖狂大笑，“好！好！得手了！萧烬，看着心爱之人死在面前的滋味如何？哦，忘了告诉你，这‘刹那芳华’的滋味，可是本王特意为你准备的……接下来，就该你了！”

木门被猛地撞击，眼看就要被破开！

萧烬抱着谢孤舟迅速冰冷僵硬的身体，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

他的眼睛还睁着，里面凝固着最后的震惊和对她的担忧，嘴角的黑血触目惊心。

世界的一切声音和色彩仿佛都在远去，只剩下怀里这具迅速失去温度的躯体，和门外敌人嚣张的狂笑。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她算计一切，却算不到他会为她孤身犯险。
她冷漠相对，却挡不住他炽热执着的靠近。
她刚刚才隐约触摸到一丝真实的情感，转眼便跌入永失所爱的无间地狱。

是她……
都是她害了他……
如果不是她，他应该还是那个仗剑天涯、光明磊落的江湖第一剑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浑身染血，毫无价值地死在这个肮脏阴暗的角落……

巨大的悲痛和自责，如同无数把尖刀，将她的心脏剁得粉碎！比任何毒素、任何伤口都要痛上千百倍！

眼泪，早已流干。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猩红的绝望。

门外，撞门声越来越激烈，木屑纷飞。

萧烬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所有的情感都已随着怀里的人的逝去而一同死亡。

但在那片空洞的死寂之下，一种更为恐怖的、毁灭一切的气息正在疯狂滋生。

她轻轻地将谢孤舟的尸体放下，动作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柔。

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站起身。

肩头的箭伤还在流血，毒素仍在蔓延，但她似乎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散落的、被谢孤舟鲜血染红的草料上，落在了那些干枯的紫蕨兰上。

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在她彻底冰封的脑海中形成。

紫蕨兰能缓解“碧落黄泉”，因其药性猛烈，以毒攻毒。若……不顾一切，将其药力彻底激发，融入残存的内力，或许能在短时间内爆发出远超平时的力量，甚至……压制住“刹那芳华”的毒性对谢孤舟心脉的最后侵蚀，为他争得一丝极其渺茫的生机？虽然这几乎等同于燃烧她自己最后的生命。

但……还有什么值得在乎的呢？

他死了，她的世界已然崩塌。
若能换他一线生机，这残躯，燃尽又何妨？

若不能……
那便拖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吧！

荣亲王，还有这黑风寨的所有人，一个都别想活！

她眼中猛地迸射出一种近乎妖魔般的疯狂与决绝之光！

她猛地抓起地上所有能找到的干枯紫蕨兰，甚至顾不上沾满的尘土和血污，疯狂地塞进嘴里，咀嚼，吞咽！如同在吞噬复仇的火焰！

更强烈的苦涩和一股霸道的热流瞬间在她体内炸开，与她原本的毒素、内力疯狂冲撞！剧痛席卷了每一寸经脉，她的皮肤表面浮现出不正常的血红，眼角、鼻孔、耳朵甚至开始渗出血丝！

但她不管不顾，继续吞噬！透支着生命，压榨着最后的力量！

“轰隆——！”

破烂的木门终于被彻底撞开！

外面的死士们狞笑着涌了进来！

然而，他们看到的，不是一个奄奄一息、任人宰割的目标。

而是一个缓缓转过身，双目赤红流血，周身散发着恐怖戾气与毁灭气息的……修罗！

萧烬抬起手，舔了舔嘴角混合着鲜血和药汁的残渣，对着涌进来的敌人，以及门外那隐约可见的、荣亲王惊疑不定的身影，露出了一个极致疯狂、极致妖异的笑容。

声音沙哑如同地狱恶鬼的咆哮：

“——不是想要我的命吗？”

“——来拿啊！”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化作一道血色的残影，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主动冲入了敌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