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并肩·光与影的最后一次合击
门破瞬间，涌入的死士并非乌合之众，而是荣亲王精心圈养、历经酷烈淘汰的私兵。他们眼神麻木，唯有杀戮指令是其存在的唯一意义。然而，即便是这些近乎傀儡的杀人机器，在直面屋内那道血色身影时，源自本能的恐惧仍让他们动作滞涩了一刹。
那不是人！
那是一团燃烧着复仇烈焰的毁灭风暴！
萧烬吞服过量紫蕨兰，以生命为柴薪换来的力量狂暴无匹，在她经脉中奔腾冲撞，皮肤下的血管根根凸起，呈现骇人的紫红色，七窍渗出的血珠更添其妖异癫狂。剧痛早已被更汹涌的愤怒与绝望覆盖，她的感知里只剩下两个念头：杀！以及……护住身后那具渐渐冰冷的躯体！
“杀了她！赏万金，封千户！”荣亲王惊怒交加的咆哮自门外传来，他并未亲自踏入这危险的斗兽笼，而是躲藏在重重护卫之后。
重赏之下，死士们压下恐惧，嘶吼着挥刀扑上！狭窄的石屋瞬间被刀光剑影和浓稠的血腥味填满！
萧烬动了。
她的身法快得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血影。不再是杀手那种追求效率与隐匿的诡谲，而是彻头彻尾的、狂暴的、以伤换命的碾压式扑杀！
嗤！
第一柄刀斩落，她竟不闪不避，任由刀锋在她早已伤痕累累的臂膀上再添深可见骨的一刀，而她的手指，已如铁钳般扣住了那死士的咽喉，猛地发力！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那死士眼球暴突，软软倒下。
第二柄、第三柄刀同时从左右袭来，封堵她的退路。萧烬足尖猛地跺地，身体如陀螺般旋转，竟用肩头硬生生撞向左侧刀锋！
噗！
刀尖入肉，她却借着这股冲力，合身撞入左侧死士怀中，手肘如重锤，狠狠击碎其胸骨！同时右腿如鞭扫出，踢在右侧死士的手腕上，长剑脱手飞出，她反手接住，看也不看便向后一刺！
长剑精准地洞穿了从背后偷袭者的心口！
血！
热的、冷的、她的、敌人的……溅满了她的脸，她的衣袍，她眼前的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猩红。她仿佛不知疼痛，不知疲倦，每一次出手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紫蕨兰的药力在她体内疯狂燃烧，支撑着这具早已到达极限的身体进行着最后的、也是最绚烂的爆发。
她像一堵墙，死死挡在谢孤舟身前。没有任何一个死士能越过她，碰到他一片衣角。倒下的尸体在她周围迅速堆积，几乎垒成一道矮墙。
门外的荣亲王看得心惊肉跳，他从未见过如此悍不畏死、甚至可以说是享受杀戮的对手！这根本不是人，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放箭！从窗口和破口放箭！射杀她！不！先射杀地上那个！”荣亲王气急败坏地更改命令，他看出萧烬在守护谢孤舟的尸体，他要彻底击溃她的心神！
数名弓弩手立刻挤到门口和残破的窗口，冰冷的弩箭瞄准了屋内。
萧烬瞳孔骤缩！她可以硬抗刀剑，但密集的弩箭，尤其是射向谢孤舟的弩箭，她无法全部挡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原本直挺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谢孤舟，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可闻的吸气声！仿佛濒死之人终于挣扎着吸入了最后一口气！
那声音微弱至极，但在萧烬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他没死？！
“刹那芳华”见血封喉，他怎么可能还没死？！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岩浆瞬间喷涌，几乎要冲垮她紧绷的神经！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若他还有一线生机，那这些弩箭……
她的反应快过了思维！
在第一批弩箭离弦的瞬间，萧烬做出了一个完全违背她杀戮状态的动作——她猛地向后飞退，不是躲避，而是如同乳燕投林般，不顾一切地扑倒在谢孤舟身上，用自己的脊背，为他筑起最后一道血肉屏障！
噗噗噗噗！
数支弩箭深深钉入了她的后背、肩胛！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她猛地向前一俯，一口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尽数洒在谢孤舟苍白冰冷的脸上。
剧痛席卷而来，几乎让她瞬间昏厥。紫蕨兰带来的狂暴力量似乎都被这阵箭雨射得涣散了一些。
“呵……”她伏在他身上，发出一声破碎的、不知是哭是笑的喘息，温热的血滴落在他紧闭的眼睫上，“……还好……来得及……”
门外，荣亲王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加猖狂的大笑：“哈哈哈！自寻死路！给我继续放箭！将他们射成筛子！”
弓弩手再次装填。
而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谢孤舟那被萧烬温热鲜血染红的、一直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他颈侧那枚毒针扎入的地方，皮肤下隐隐有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金色流光一闪而逝，迅速隐没。
就在第二批弩箭即将发射的瞬间——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低吼，自谢孤舟喉间迸发！
原本瘫软在地的他，不知从何处爆发出了一股惊人的力量，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不再是涣散无光，而是布满了血丝，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狂野金光和难以言喻的痛楚！仿佛有什么古老的力量在他体内被死亡危机强行唤醒！
“孤舟？！”萧烬感受到身下躯体的异动，惊骇抬头，正对上他那双完全陌生的、充斥着金色流光的眼睛！
谢孤舟没有看她。他的意识似乎并未完全清醒，全凭一股本能驱使！
在那金光浮现的刹那，他猛地抱住伏在他身上的萧烬，用尽最后的气力，向侧面狠狠一滚！
咄咄咄！
第二批弩箭密集地射在他们刚刚躺倒的地面，深入石土！
“怎么可能？！”荣亲王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珠子几乎瞪出来，“中了‘刹那芳华’怎么可能还动得了？！”
谢孤舟抱着萧烬滚到墙角，避开了弩箭的直接射击范围。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般的嗬嗬声，嘴角不断溢出黑血，但那金色的流光在他眼底明灭不定，强行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不散。他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手臂却死死箍着萧烬，以一种保护的姿态。
“孤舟……你……”萧烬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内心脏微弱却异常急促的跳动，以及那几乎要烫伤她皮肤的异常体温。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巨大的希望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毒素的侵蚀！
他还没死！他还在挣扎！
这认知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保护……你……”谢孤舟的嘴唇翕动，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眼神时而涣散，时而凝聚起那种陌生的金色狂野，仿佛有两个意识在他体内争夺主导权。但他护住她的本能，却清晰无比！
萧烬的眼泪终于再次奔涌而出，混合着鲜血，滚烫灼人。她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好……我们一起……杀出去！”
无需多言，绝境之中，两人残存的力量与意志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同步！
萧烬猛地从他怀中挣脱，再次站起！背后的箭矢随着她的动作带来钻心的痛，但她浑然不顾。她一把扯下身上破烂的外袍，裹住手上，猛地拔出一柄插在尸体上的长刀！
谢孤舟也挣扎着想要站起，但他的伤势实在太重，毒素仍在疯狂破坏，那莫名的金光似乎也只能短暂激发他的潜能，无法真正逆转伤势。他试了一次，竟未能成功。
“别动！”萧厉声道，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替我守住后方！”
她将他护在墙角，自己则直面再次涌来的死士和门外虎视眈眈的弓弩手！
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独舞！
谢孤舟背靠着冰冷的石墙，艰难地喘息着，他拾起地上一柄断剑，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萧烬的身侧和后方。每当有死士试图从侧面或背后偷袭她时，他便会猛地掷出断剑，或者发出一声嘶哑的警示！他的准头依旧惊人，即便只剩一口气，掷出的断剑也能精准地命中敌人手腕或是咽喉，为萧烬化解一次次危机！
他甚至会注意到地面细微的动静，用脚踢开滚落的火把或是障碍物，防止她绊倒。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他不再是需要她全力守护的负担，而是在用自己最后的光和热，为她点亮视野的盲区，成为她最可靠的后背！
萧烬感受到了这种守护。她不再需要分心他顾，可以将全部的疯狂、全部的杀戮意志，倾泻在前方的敌人身上！
长刀在她手中化作死神收割生命的镰刀。融合了将军战场搏杀的磅礴大气，与杀手一击毙命的诡谲狠辣，再辅以紫蕨兰燃烧生命换来的狂暴力量，她的刀法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境界！
刀光如匹练，血浪翻涌！
她步步向前，竟是以一己之力，反压着数量远超她的死士向门外退去！
每一次挥刀，都带起一蓬血雨！
每一次闪避，都精准地如同经过最严密的计算！
她的眼神冰冷而专注，仿佛与手中的刀合二为一，只剩下最原始的杀戮本能，以及……守护身后那微弱呼吸的绝对信念！
荣亲王在外面看得胆寒欲裂！他无法理解！一个本该毒发身亡，一个本该力竭而亡，为何还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力量？！尤其是他们之间那种配合，明明一个在明狂攻，一个在暗策应，几乎没有交流，却宛如一体两面，完美无缺！
这根本不是战斗，这是屠杀！是他手下死士的单方面被屠杀！
“废物！一群废物！”荣亲王气急败坏，夺过身旁护卫的强弓，搭上一支特制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毒箭，瞄准了正在人群中杀戮的萧烬！“本王亲自送你上路！”
他弓拉满月，眼神阴毒，等待着一个绝佳的机会。
此刻，萧烬刚用一记凌厉的横斩劈开两名死士的胸膛，旧力刚去，新力未生，后背空门大开，那几支弩箭还在她背上颤动！
就是现在！
荣亲王手指一松！
毒箭离弦，悄无声息却又快如闪电，直射萧烬后心！角度刁钻，避无可避！
“小心——！！！”
一直死死关注着战局的谢孤舟，发出了撕心裂肺的警告！他看得分明，这一箭，他无法用断剑拦截，也无法用身体去挡（距离太远）！
在发出警告的同时，他眼底的金光再次疯狂闪烁，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支撑着他，猛地将手中那半截断剑，用尽全力掷向……萧烬的脚踝！
他不是要伤她！
他是要……击倒她！
噗！
断剑的剑柄精准地砸在萧烬的脚踝上，力道不大，却足以让她重心瞬间失衡，向前一个踉跄！
也就在她身体前倾的这一刻——
嗖！
那支致命的毒箭，擦着她的后脑勺飞过，深深钉入了她面前一名死士的眉心！那死士连哼都没哼一声，瞬间脸色发黑毙命！
险之又险！
毫厘之差！
萧烬甚至能感觉到箭矢掠过时带起的劲风刮过她的头皮。她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一股战栗般的后怕和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的刀握得更紧，再次劈翻一个敌人，用杀戮掩饰着内心的震荡。
而他，在掷出那一下后，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眼中的金光迅速黯淡下去，身体沿着墙壁缓缓滑落，跌坐在尘埃里，只有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证明他仍顽强地活着。
这一次无声的、精准到极致的配合，耗尽了他们彼此最后的气力，却也达到了灵魂共鸣的巅峰。
他懂她的杀戮节奏。
她信他的判断与援手。
这是光明与阴影在生死边缘的最后一次共舞，是剑与影在绝境中绽放出的、最凄美也最绚烂的华彩！
萧烬身上的紫蕨兰药效正在急速衰退，反噬开始出现，她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刀势也不再如之前那般不可阻挡。死士们似乎看到了希望，攻击变得更加疯狂。
谢孤舟靠在墙边，视线开始模糊，他努力睁大眼睛，想再看清她的身影，手指无力地抠着地面，却再也无法帮她什么了。
就在萧烬力竭，即将被刀剑吞没的刹那——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突然从山寨外围传来！紧接着是喊杀声、惨叫声、以及……一种训练有素的、整齐划一的军队冲锋的脚步声！
一个洪亮如雷霆的声音穿透喧嚣，响彻整个黑风寨：
“镇北军左前锋营在此！奉将军令，剿灭叛匪！降者不杀！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镇北军？！
是姐姐的镇北军？！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萧烬猛地一愣，挥刀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荣亲王更是脸色剧变，骇然失色：“镇北军？！他们不是应该在百里之外追击残敌吗？！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混乱之中，只见山寨外围火光冲天，一队队黑衣黑甲、煞气冲天的精锐士兵如同神兵天降，悍然冲破了山寨简陋的防御，如同烧红的烙铁切入牛油，迅速向内部碾压而来！为首的将领手持长枪，勇不可当，正是镇北军中以骁勇著称的左前锋将军！
他们的出现，瞬间扭转了战局！荣亲王的死士在正规军的铁蹄和战阵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王爷！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荣亲王的贴身护卫惊恐地拉着他的衣袖。
荣亲王看着大势已去，又惊又怒，最后不甘地瞪了石屋方向一眼，咬牙道：“撤！快撤！”
他在手下的护卫下，仓皇向山寨后山的小道逃去。
石屋内的死士见主子都跑了，顿时军心溃散，要么被突然出现的镇北军砍杀，要么跪地求饶。
压力骤减。
萧烬拄着长刀，剧烈地喘息着，浑身浴血，摇摇欲坠。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外面发生的这一切，仿佛在做梦。
镇北军……来了？
他们……得救了？
她猛地回头，看向墙角。
谢孤舟安静地靠在那里，双目紧闭，仿佛又失去了所有意识，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那莫名的金光已然彻底消失，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灰败，仿佛刚才那短暂的爆发耗尽了他所有的生机。
巨大的希望和更深的恐惧同时攫住了萧烬的心脏。
她踉跄着扑到他身边，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还在。
她还来不及庆幸，身后传来沉稳而急促的脚步声。
那名镇北军左前锋将军大步走来，他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和风尘之气，显然是一路急行军而来。他在石屋门口停下，目光扫过屋内修罗场般的景象，最后落在相互依偎、浑身是血的两人身上，尤其是看到萧烬那与将军极为相似却布满疯狂与绝望的脸庞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
“末将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叛王萧远已被击溃逃亡，末将已派人追击！”
他显然已经知晓了部分内情，但对萧烬的称呼仍带着一丝迟疑和谨慎。
萧烬猛地抬头，死死盯着他，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你们……为何会来？将军……我姐姐呢？！” 这是她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那将领抬起头，眼神凝重，沉痛道：“末将乃是奉将军急令！将军在北疆摆脱围困后，料定京中有变，亲王或有异动，故不惜动用最高级别的‘烽火急令’，命我等放弃追击残敌，火速秘密回援京畿，并告知末将，若遇危局，可来此黑风寨寻……寻一位贵人相助。将军她……她为掩护我等撤退，亲自断后，身受重伤，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什么？！
姐姐……重伤失踪？！
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被更大的噩耗击得粉碎！
萧烬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直强压着的伤势、毒素、反噬以及这接连不断的精神冲击终于彻底爆发！
她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她最后看到的，是谢孤舟毫无生气的脸庞，耳边回荡着的，是将军重伤失踪的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