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疯魔·烬的杀戮与崩溃
萧烬——不,此刻,她是無烬。一个以痛苦和仇恨为燃料,从萧烬的灰烬中涅槃而生的、只为杀戮存在的存在——那道自残的伤口还在渗血,粗糙包扎的布料下,疼痛如同跗骨之蛆,不断提醒着她斩断过去的决绝。
百里牧云那句“是,城主”还在殿内低沉回荡,如同立下了一道无形的血誓。
無烬脸上那抹冰冷妖异的弧度尚未完全消失,她转过身,不再看那代表软弱的过去(乌木长盒,殿内温暖的烛火,甚至百里牧云担忧的眼神),她的目光似乎已经穿透宫墙,锁定了南方那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瘴疠之地。
“传令:天机阁‘暗星’,無烬城‘天’字部,即刻动身,渗透南疆,重点标注蛊雕势力范围。我要所有信息:地形、毒障、部落分布、人员动向、弱点传说。不计代价,三日之内,我要看到第一份详细简报置于案头。”她的声音没有提高,却带着一种金属刮擦般的冷硬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砸进空气里。
“是!”百里牧云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转身走向殿门,准备吩咐守在外面的心腹以最快速度将命令传递出去。
然而,他刚拉开殿门一条缝隙,一道黑影几乎是从屋檐上倒栽下来,踉跄着扑到门前,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极致的惊恐:
“报——!!城主!世子!不好了!西…西偏殿走水!火势极大,而且……而且里面……里面是……”
来人是他安排看守谢孤舟遗体的另一名心腹侍卫,此刻他满脸烟灰,衣角还有被火燎过的痕迹,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满溢出来,话都说不完整。
西偏殿?
那里暂时存放着什么,百里牧云和無烬都一清二楚!
無烬周身那刚刚凝聚起的、冰冷强大的气场骤然一僵!百里牧云脸色剧变,猛地一把拉开门:“说清楚!怎么回事?!多少人看守?火怎么起的?!”
“看守的兄弟……全……全死了!不是普通的火!那火……是绿色的!沾之即燃,扑不灭!像是……像是……”侍卫的声音因为极度恐惧而颤抖,“像是南疆传说中的‘鬼磷火’!”
鬼磷火?!
蛊雕?!
这两个词如同毒针,瞬间刺入無烬的脑海!
他们竟然敢?!竟然连他的遗体都不放过?!要让他死无全尸,连最后的安宁都要彻底剥夺?!
一股远比刚才自残时更汹涌、更暴戾的狂怒,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轰然在她体内爆发!那强行压抑的、因为谢孤舟之死而产生的巨大空洞和痛苦,瞬间被这滔天的怒火填满,转化成了毁灭一切的疯狂!
“呵……呵呵……”無烬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而扭曲,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和疯狂,“好……好一个蛊雕!好一个萧远!来的好!”
她猛地抬手,一把扯下肩上那件碍事的狐裘,狠狠掼在地上!
“百里牧云!”
“属下在!”百里牧云心头一紧,立刻应声。
“调集你现在能调动的所有人手!封锁西偏殿周围所有通道!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她的语速快得惊人,眼神亮得骇人,那里面翻滚的不再是冰冷的杀意,而是某种近乎实质的、沸腾的疯狂,“另外,给我找一把剑来!最快的剑!”
“城主!您的身体……”百里牧云看到她手臂上迅速渗出血迹的包扎,还有她那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心急如焚。她现在内力反噬未平,旧伤新创叠加,根本不宜动武!
“快去!”無烬猛地扭头看他,那双眼睛里血丝弥漫,仿佛濒临崩溃的野兽,“还是说,你要我徒手去把那些杂碎撕碎?!”
那眼神里的偏执和疯狂震慑住了百里牧云。他知道,任何劝阻在此刻都是徒劳,甚至可能引爆她最后一丝理智。他咬牙,猛地对那报信的侍卫吼道:“照城主说的做!快!调人!封锁!取我的‘流光’剑来!”
“是!”侍卫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
百里牧云回头,还想再说什么,無烬却已经不再看他。她猛地弯腰,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那是她常年随身携带、最后防身的武器。然后,她竟毫不犹豫地用匕首尖,对准自己左臂那刚刚划开、还在流血的新伤口边缘,再次狠狠一划!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她喉间挤出。
更多的鲜血涌出,剧烈的疼痛让她身体剧烈一晃,几乎站立不稳。但与此同时,这极致的痛楚仿佛一剂强效的兴奋剂,强行刺激着她几近枯竭的精神和身体,驱散了部分因内力反噬带来的虚弱和眩晕!
她用这种自虐的方式,换取短暂的、清醒的行动力!
百里牧云看得目眦欲裂,却不敢再上前阻拦。
这时,另一名侍卫捧着百里牧云的佩剑“流光”疾奔而来。那是一把剑身狭长、轻灵异常的南疆名剑,出鞘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嗡鸣。
無烬看也不看,一把抓过“流光”剑,入手微沉,但那冰冷的触感和锋锐的气息,却奇异地抚平了她一丝狂躁。她反手将匕首插回靴筒,手持长剑,踉跄了一步,随即稳住身形,如同一道离弦的血色箭矢,猛地冲出了寝殿大门,直奔西偏殿方向!
百里牧云立刻抓起自己的另一件武器(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刃),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
殿外,夜风呼啸,空气中已经弥漫开一股刺鼻的、带着诡异甜腥味的烟味,远处西偏殿方向火光冲天!但那火光,并非寻常的赤红,而是一种幽幽的、令人心悸的惨绿色!将半个皇宫夜空都映得鬼气森森!
哭喊声、奔跑声、救火声杂乱传来,但都被隔绝在無烬所过之处的一片死寂之后。她的速度极快,身影在夜色和廊柱的阴影间穿梭,如同鬼魅,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只死死盯着那团绿色的火光!
越靠近西偏殿,温度越高,那绿色的火焰燃烧发出噼啪的怪响,甚至隐约能听到其中夹杂着某种细微的、仿佛虫豸嘶鸣的诡异声音。守卫的士兵们试图泼水救火,但水浇上去,那绿色火焰反而窜得更高,甚至溅射开来,沾到士兵身上立刻猛烈燃烧,惨叫声不绝于耳!
根本无人敢靠近!
無烬却仿佛看不到那恐怖的火焰,听不到那些惨叫。她眼中只有那被绿色火焰吞噬的殿阁,以及那殿中可能已被焚毁的……乌木长盒。
“滚开!”她嘶哑地低吼一声,周身竟强行催发起一层微薄得几乎看不见、却异常凌厉的内力护罩,将溅射过来的绿色火星弹开,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着火焰最盛的主殿门口冲去!
“城主!危险!”百里牧云惊骇大喊,想要拉住她,却抓了个空!
就在無烬即将冲入火海的瞬间——
“嗖嗖嗖!”
数道极其细微的、几乎融于风声和火焰爆裂声中的破空之声,从侧面黑暗的树丛和屋檐上袭来!
目标直指無烬周身要害!
是放火者的同党!他们根本没走,还在暗中潜伏,或许是为了确认成果,或许就是为了狙杀任何试图靠近的重要人物!
無烬甚至没有回头!
她手中的“流光”剑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在间不容发之际划出一道凄冷的弧光!
“叮叮叮叮!”
一连串密集如雨打芭蕉的脆响!数枚淬着幽蓝光泽、造型奇特的细小暗器被精准地磕飞出去,钉在一旁的柱子或地面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
但袭击并未停止!更多的暗器从不同角度袭来,同时,三道如同阴影般的黑衣人影,从藏身处扑出,手中持着弯弯曲曲、宛如蛇形的怪异兵刃,直取無烬!他们的身法诡异,飘忽不定,带着浓重的南疆异族气息!
是蛊雕的人!果然是他们!
“找死!”無烬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困兽般的咆哮,她不退反进,直接迎上了那三名黑衣人!
“流光”剑在她手中爆发出远超她此刻身体负荷的凌厉剑势!那剑法毫无章法,不再是無烬城主的诡谲狠厉,也不是镇北将军的磅礴大气,而是纯粹的、疯狂的、以命搏命的杀戮本能!每一剑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速度快得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光影!
“噗嗤!”
一名黑衣人显然低估了这个看似虚弱苍白的女子的疯狂和速度,一个躲闪不及,持刀的手臂竟被齐肩斩断!鲜血喷溅!他甚至来不及惨叫,無烬的反手一剑已经削飞了他的半个脑袋!
红白之物飞溅,有一些甚至溅到了無烬苍白的脸颊上,她却恍若未觉,眼神依旧死死盯着下一个目标,那目光中的疯狂和恨意,让另外两名黑衣人心底猛地窜起一股寒意!
百里牧云此时也已赶到,短刃翻飞,拦下了一名黑衣人,与其缠斗在一起。他的武功路数沉稳精密,带着南疆特有的刁钻毒辣,正好克制对方诡异的身法。
最后一名黑衣人见同伴一死一被缠住,眼中凶光一闪,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唿哨,竟不再攻击無烬,而是猛地扑向那熊熊燃烧的绿色火海,似乎想冲进去彻底毁掉什么!
他想彻底毁了谢孤舟的遗体!
这个举动,彻底点燃了無烬最后一丝理智!
“你敢——!!!”
一声凄厉到撕裂夜空的尖叫从無烬喉中迸发!她完全不顾另一名黑衣人从背后袭来的蛇形刃,将所有内力、所有生命潜力都在这一刻燃烧殆尽,身体化作一道血色的流光,以近乎瞬移的速度,追上了那名扑向火海的黑衣人!
“流光”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然后——一剑穿心!
从后心刺入,前胸透出!
那黑衣人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染血剑尖。
無烬手腕猛地一拧!剑气在那黑衣人体内轰然爆发!
“嘭!”
那黑衣人甚至连惨叫都没能发出,整个人竟被那狂暴的剑气由内而外炸成了漫天血雾和碎肉!腥臭的血雨噼里啪啦地落下,浇在無烬的身上、脸上,以及那绿色的火焰上,发出“嗤嗤”的声响。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
“噗——!”
背后那名黑衣人的蛇形刃,也终于抓住了無烬因为极致爆发而露出的破绽,狠狠刺入了她的右肩胛骨下方!刃尖上的诡异毒素瞬间注入!
無烬身体猛地一颤,一口黑色的鲜血直接喷了出来,洒在面前燃烧的绿色火焰上,火焰猛地蹿高了一下。
她踉跄一步,用“流光”剑死死插在地上,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
百里牧云见状目眦欲裂,爆发全力,短刃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划开了对手的喉咙,然后不顾一切地冲向無烬:“城主!”
就在这时,那被绿色火焰吞噬的西偏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主梁轰然断裂!整个殿顶开始坍塌!
熊熊的绿色火焰裹挟着烧焦的碎木瓦砾,如同地狱之门洞开,倾泻而下!
而无烬,正站在那坍塌范围的正下方!她似乎被肩上的重伤和毒素所困,又像是被眼前这毁灭的景象摄住了心神,竟然一时没有躲闪!
“不——!”百里牧云肝胆俱裂,几乎是凭借着本能,飞扑过去,一把抱住無烬,用尽全身力气向侧面翻滚出去!
“轰隆隆——!!!”
西偏殿彻底坍塌了下来,绿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化作一道狰狞扭曲的光柱,将周围的一切都映得如同鬼域。
百里牧云抱着無烬,重重摔在几丈外的青石地上,碎石硌得他生疼,但他完全顾不上自己。他慌忙低头看向怀中的無烬。
她脸上沾满了血污和烟灰,眼神有一瞬间的涣散,肩胛处的伤口正在汩汩冒出黑血,显然那蛇形刃上的毒素极其猛烈。但她的手指,却依旧死死攥着那柄“流光”剑,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绿色的火光在她空洞的瞳孔里跳跃,仿佛将她的灵魂也点燃了。
她看着那片彻底被绿色火海吞没的废墟,那里曾经暂时安放着她的……谢孤舟。
没了。
连最后一点念想,最后一点存在的痕迹,都被彻底抹去了。
被她的仇敌,用这种极其羞辱、极其恶毒的方式。
百里牧云以为她会崩溃,会发出更凄厉的哭嚎。
然而,没有。
無烬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缓慢地,从百里牧云怀里坐起身。
她抬手,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不断溢出的黑血,动作僵硬却稳定。
然后,她抬起头,望向南方的夜空。
那里的星辰,都被皇宫冲天的绿色火光所掩盖。
她的侧脸在诡异的光线下明明灭灭,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比刚才的疯狂更加可怕,那是一种彻底的、万念俱灰后的……死寂。
但在这片死寂之下,百里牧云仿佛能听到某种东西在疯狂嘶吼、在咆哮、在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良久。
無烬微微动了动嘴唇,声音轻得几乎被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掩盖,却清晰地钻入百里牧云的耳中,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平静:
“传令……”
她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宣判。
“……给南疆王庭的国书,修改一下。”
百里牧云屏住呼吸。
無烬缓缓转过头,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看向他,里面倒映着绿色的地狱之火。
“告诉他们……”
“不必选择了。”
“我,無烬,将亲率大军南下。”
“蛊雕,萧远……”
“以及所有胆敢庇护他们、或与之有染的部族、城邦、生灵……”
她的声音一点点提高,最终化为一道冰冷彻骨、却又蕴含着无尽疯狂恨意的宣告,响彻在这片被绿色火光照亮的修罗场:
“……皆、须、一、死!”
“——寸、草、不、留!”
话音落下,她猛地又喷出一口黑血,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城主!”百里牧云惊骇地接住她彻底昏迷过去的身躯,触手一片冰凉,那肩胛处的黑色伤口还在不断恶化,她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疯狂之后,是彻底的崩溃和濒临死亡。
百里牧云打横抱起她轻得惊人的身体,看着眼前这片绿色的火海,又看向南方无尽的黑暗,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深深的恐惧。
他知道,萧烬(或者说無烬)最后那道命令,已不再是复仇。
那是一场预告。
一场针对整个南疆的……
血色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