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铸心·从此只为执棋而生
书名:阙影双杀 作者:未语 本章字数:4625字 发布时间:2025-08-29

第八十九章:铸心·从此只为执棋而生

昭阳殿偏殿内,时间仿佛被某种沉重粘稠的物质拖拽着,缓慢流淌。萧烬无声的流泪持续了很久,那不再是歇斯底里的崩溃,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将人掏空的哀恸。萧灼的手一直轻柔地放在她的额头上,指尖传递着微弱的、却坚定不移的暖意,另一只手则紧紧握着妹妹冰凉的手指,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她从无边无际的黑暗冰海中一点点拉回来。

百里牧云悄无声息地退至外间,低声吩咐宫人更换干净的温水和纱布,又让人去煎一碗安神定惊的汤药。他知道,此刻的姐妹二人需要独处的空间,需要时间去消化这惊天变故带来的冲击,去重新连接那几乎被命运撕裂的羁绊。

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萧烬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不知过了多久,萧烬的眼泪似乎流干了。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带着一种破锣般的嘶哑,然后,一切声响戛然而止。

她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清澈锐利、或冷冽如冰、或偶尔流露出脆弱温暖的眸子,此刻像是被最烈的火煅烧过,又被最冷的冰淬炼过,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所有的痛苦、疯狂、怨恨、委屈,仿佛都在那场无声的痛哭中被蒸发殆尽,留下的只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

她轻轻动了一下,肩胛处的剧痛让她蹙了蹙眉,但那痛楚似乎已经无法再触动她更深的情感。

萧灼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比听到那些诛心的指责时更痛。她宁愿妹妹继续哭闹、继续怨恨她,也不愿看到她露出这样一副……仿佛灵魂已经随之死去的模样。

“烬儿?”萧灼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疼吗?要不要喝点水?”

萧烬没有回答,她的目光缓缓移动,掠过姐姐担忧的脸庞,掠过她身上破损染血的银甲,最后落在自己肩头那再次被鲜血染红的纱布上。她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就像在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物品。

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然后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可怕的冷静,支撑着自己想要坐起来。

“别动,你的伤……”萧灼连忙伸手想扶她。

“我自己可以。”萧烬的声音响起,沙哑,干涩,却异常的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最简单的事实。

萧灼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妹妹咬着牙,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硬是靠着一股惊人的意志力,一点点地、艰难地坐直了身体。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但她连眉头都没有再皱一下,只是脸色愈发苍白透明,仿佛一尊即将碎裂的琉璃美人像。

坐稳后,她微微喘了口气,抬起那双空洞平静的眼睛,看向萧灼。

“姐,”她叫道,这个称呼让萧灼的心猛地一跳,“北疆,怎么样了?”

她没有问自己的身体,没有问谢孤舟的后事,没有问任何关于她自己的事情,开口问的,竟是北疆战局。

萧灼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在暗无天日的训练场里,摔得遍体鳞伤却一次次咬着牙爬起来,眼神倔强冰冷的小女孩。只是那时候,她眼底深处还有不甘和愤怒,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赢了。”萧灼压下喉间的哽咽,用同样平稳的语气回答,“阵斩敌酋左贤王,主力溃散八百里,十年内,北疆再无大战。”

“嗯。”萧烬淡淡地应了一声,仿佛这惊天动地的胜利与她毫无关系,“代价呢?”

萧灼沉默了一下,才道:“断魂崖埋伏,亲卫折损七成。我……坠崖,侥幸未死。”

“谁的手笔?”

“有北狄王庭的死士,但配合默契,地形利用极佳,不像蛮族作风。里面混了高手,路数……有点像中原豢养的杀手,但又有些不同。”萧灼仔细回忆着那场惨烈的伏击,“我怀疑,和京城这边的事,背后是同一批人,或者至少,有勾结。”

萧烬听完,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底那片死寂的冰湖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冰冷的算计光芒。

“蛊雕。”她吐出这两个字,不再是之前的疯狂恨意,而是一种冷静到极致的确认,“南疆十万大山里的毒瘤,擅长用毒和蛊术,行事诡谲,拿钱办事,但也自有野心。他们想要的不止是钱。”

“还有呢?”萧灼追问。她知道妹妹执掌无烬城和天机阁黑暗面,对天下这些见不得光的势力了如指掌。

“宗室里的蠹虫,嫌我们姐妹挡了路,嫌父皇迟迟不立太子,想借着外敌和混乱,攫取更多权力,甚至……那个位置。”萧烬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念一份冰冷的情报摘要,“兵部侍郎刘寅,早年科举舞弊的把柄被某位亲王捏着,家眷也被暗中控制,成了人家的狗。还有一些……藏在更深处的,需要时间挖。”

她顿了顿,抬起眼,看向萧灼:“你的‘死讯’传回,是他们动手的最佳时机。既能除了我这条‘影’,重创无烬城和天机阁,又能让朝廷震动,边关不稳,他们才好火中取栗。算计得很准。”

她分析得条理清晰,冷静得可怕,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萧灼听着,心却一点点沉下去。她宁愿妹妹哭,宁愿她骂,宁愿她发泄,也不想看到她这样,将血淋淋的伤口和惨痛的失去,如此冷静地拆解成一条条冰冷的情报和分析。

“烬儿……”萧灼的声音带着痛惜,“别这样……难过就哭出来,恨就骂出来,姐姐在这里……”

萧烬却缓缓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越过萧灼,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眼神空茫而遥远。

“哭有什么用?骂又有什么用?”她轻轻地说,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眼泪换不回孤舟的命,愤怒烧不死那些躲在暗处的蛆虫。”

她慢慢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摊开在眼前,仿佛在看上面并不存在的血迹。

“他死的时候……很重……”她忽然极其轻微地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更让人心碎,“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血流了我一身……那么烫……然后又那么快就冷了……”

她的手指微微蜷缩,仿佛要抓住什么,却最终无力地松开。

“他说……他爱的……是我这抹孤戾的影……”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可他知不知道……影子……本来就是没有心的……也不配得到光……”

一滴泪,毫无预兆地从她空洞的眼眶滑落,划过苍白的面颊,滴落在手背上。但她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眼泪是别人的东西。

“所以,没关系了。”她放下手,重新看向萧灼,眼神里的那一点点恍惚迅速消失,重新被冰冷的死寂覆盖,“从今往后,萧烬的心,也跟着他一起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无烬城主,只是天机阁的影子阁主,只是……您手里最锋利的刀,姐姐。”

她的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我会彻查到底,所有参与其中的人,所有背后的主谋,所有冷眼旁观、甚至推波助澜的蠹虫……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会用他们的血,他们的哀嚎,他们的绝望,来祭奠他。”

“从此,情爱嗔痴,皆为虚妄。唯有权力,唯有杀戮,方能铸就我不破之心。”

“这人间如狱,我便做那执掌刑罰的修罗。”

她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像是最坚硬的玄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令人胆寒的脆响。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她亲手用刀,将自己残存的情感血肉一点点剜去,再用冰冷的铁和火浇筑成型的过程。

铸心。
铸一颗冰冷、坚硬、只为复仇和权谋而跳动的心。

萧灼看着这样的妹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她知道,那个还会在她面前偶尔流露出脆弱、还会因为谢孤舟而心乱、还会有着一丝微弱暖意的妹妹,真的已经死去了,死在了那个绝望的黄昏,死在了谢孤舟冰冷的怀抱里。

现在活下来的,是一个从地狱烈火和绝望灰烬中重塑的怪物,一个只为毁灭而生的复仇者。

她无法阻止,甚至无法安慰。因为造成这一切的,也有她的“缺席”和“无能”。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她,一起踏入这无边血海,一起化身修罗。

“好。”萧灼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同样冷静,同样坚定,褪去了所有的柔软和迟疑,“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天塌下来,姐姐给你顶着。”

“刀不够快,姐姐给你磨。”
“路不够平,姐姐给你铺。”
“你要这江山白骨铺就,姐姐便去做那征伐的帅。”
“你要这朝堂血流成河,姐姐便去做那执刀的屠夫。”

她伸出手,不是去抚摸妹妹的脸颊,而是摊开手掌,递到萧烬面前。

那是一只属于镇北将军的手,指节分明,带着常年握剑磨出的薄茧,还有刚刚自己掐出的、尚未完全凝固的血痕。

“影子不该独行。”萧灼看着妹妹那双死寂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从今天起,你的影子,姐姐来当。你的黑暗,姐姐陪你一起沉沦。”

萧烬的目光落在姐姐的手掌上,看着那刺目的血痕,空洞的眼底似乎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她缓缓抬起自己冰凉的手,没有去握那只手,而是伸出食指,指尖轻轻点在那一道血痕之上。

冰冷的指尖,触碰着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血液。

像一个冰冷的契约,一个血腥的誓言。

“好。”萧烬缓缓吐出一个字,收回了手指。

正在此时,百里牧云端着一碗新煎好的汤药,轻轻走了进来。他感受到殿内那不同寻常的、冰冷而压抑的气氛,脚步微微一顿。

萧烬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眼神不再有之前的任何复杂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工具的价值。

“百里牧云。”她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南疆王府,能出多少兵?多少粮?多少‘那种’药师和蛊师?”

百里牧云心中一震,对上她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立刻明白了什么。他收敛起所有情绪,恭敬而清晰地回答:“回城主,南疆精锐府兵三千,三日可抵京郊。粮草可供五千人半年之用。王府秘传药师十二人,善解毒疗伤;蛊师七人,擅追踪、暗杀、惑心之术,皆可听候调遣。”

“很好。”萧烬点了点头,语气就像在验收一批货物,“让你的人动起来。重点查刘寅及其所有亲眷、门生、故旧近半年的所有动向、钱财往来、见过什么人。宗室那边,尤其是瑞王、端王、雍王三位,他们府里养的那些‘江湖客’、‘幕僚’,一个一个给我筛一遍,找出任何可能与南疆或蛊雕有牵连的线索。”

她的指令清晰、冷静、有条不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与之前那个情绪崩溃的少女判若两人。

“是,城主。”百里牧云垂首领命,没有丝毫犹豫。他知道,那个需要他小心翼翼呵护、默默守护的萧烬已经不见了,此刻在他面前的,是无烬城主,是一个即将掀起腥风血雨的复仇主宰。

“姐,”萧烬又看向萧灼,“你的镇北军,挑两百绝对可靠、身手好的好手,换上便服,交由百里世子调配,混入京城各处,听候命令。其余人马,驻扎城外,没有你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调动,以防有人狗急跳墙,假传圣旨或兵符。”

“好。”萧灼毫不犹豫地应下。

萧烬安排完这一切,似乎耗尽了力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脸色更加苍白,但她的眼神依旧锐利而冰冷。她看向那碗漆黑的汤药,伸出手:“药给我。”

百里牧云连忙将药碗递过去。

萧烬接过碗,看也不看那浓稠苦涩的药汁,仰起头,如同饮酒般,一饮而尽。整个过程干脆利落,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仿佛喝下去的只是白水。

喝完药,她将空碗递还给百里牧云,用手背随意地擦去嘴角的药渍,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粝的漠然。

“我需要休息两个时辰。”她重新躺下,拉过锦被盖好,闭上眼睛,声音冷静得像是在下达一道普通的命令,“两个时辰后叫醒我。期间任何重要情报,立刻呈报。出去吧。”

萧灼和百里牧云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内殿,轻轻关上了门。

殿外,夜色正浓,寒风中仿佛已经带来了隐约的血腥味。

萧灼看着百里牧云,低声道:“照她说的做。另外,帮我查个人……”

“谁?”

“鬼医巫芪。”萧灼的眼神锐利起来,“他救烬儿时,提到了一个小徒弟。我要知道这个小徒弟的所有信息。在这个时候,任何一点变数,都不能放过。”

“明白。”百里牧云点头,立刻转身去安排。

萧灼独自站在廊下,看着漆黑冰冷的夜空,缓缓握紧了双拳。指甲再次深深嵌入掌心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让她更加清醒。

妹妹已经将自己炼成了复仇的武器。
那么她这个姐姐,就必须成为掌握这把武器的最稳定的手,最坚固的盾。

光与影,在这一刻,以一种残酷的方式,重新达成了共识,完成了融合。

只是那光芒,已染上血污。
那阴影,已吞噬所有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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