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终幕·哀歌的休止与新时代的序曲
两个时辰,在一种近乎凝滞的紧绷中流逝。昭阳殿偏殿外,萧灼和百里牧云并未离去,而是如同两尊沉默的守护石像,一左一右伫立在紧闭的殿门外。廊下的寒风卷着冬夜的刺骨冷意,却吹不散两人周身萦绕的沉重与肃杀。
宫内宫外,因萧灼那道铁血命令而掀起的暗流正在疯狂涌动。四门落锁,铁甲森然的镇北军亲卫取代了原有的宫廷侍卫,冰冷的视线扫过每一个角落,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味。得到指令的天机阁与无烬城所属,如同最精密的机器,开始高速运转,无数隐秘的信息通过各种渠道汇聚而来。
百里牧云派出的南疆好手与萧灼调拨的镇北军精锐,也已化整为零,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悄无声息地渗入了京城的每一个街区、每一处暗巷,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时间一到,几乎分秒不差,殿内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的叩击声,像是指甲敲在玉石床沿上的声音。
萧灼与百里牧云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殿内烛火依旧,药味未散。萧烬已经坐起了身,自己换上了一身便捷的玄色劲装,长发用一根简单的银簪束在脑后,露出苍白却异常平静的容颜。她肩胛处的伤显然被重新处理过,绷带捆扎得整齐利落,丝毫看不出不久前那里还是一个足以致命的伤口。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病容,只有一种过度消耗后的虚白,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彻底褪去了所有迷茫、痛苦、脆弱,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与专注,仿佛两块淬炼过的寒铁。
她正低头看着摊在膝上的一卷刚刚送来的密报,指尖在上面快速划过,神情专注而冷漠。
“情况。”她没有抬头,声音平稳无波,直接发问。
百里牧云立刻上前一步,低声禀报:“我们的人已初步控住刘寅在外豢养外室的别院,发现了部分往来密信,用的是密文,正在破译。其府邸和兵部衙门也已在监控之下,但目前未有异动。瑞王府、端王府、雍王府外围,均发现可疑人员进出,但对方很警惕,暂时无法靠近核心。”
“蛊雕方面,”萧灼接口,她的声音同样冷静,却带着沙场特有的杀伐质感,“天机阁在南疆的暗线回报,约半月前,有一批形迹可疑的生面孔进入十万大山深处,方向直指蛊雕传统活动区域。无烬城在江湖上的眼线也确认,近期地下世界有几笔巨大的、来源不明的资金流动,最终流向难以追踪,但中间经手的一个小钱庄,背后隐约有瑞王府长史的影子。”
萧烬安静地听着,指尖在密报的某一处轻轻点了点,然后抬起头,目光扫过两人。
“刘寅的密文,不必破了。”她淡淡道,语气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直接拿下他。现在,立刻。”
百里牧云微微一怔:“城主,是否再等等?目前证据尚不充分,贸然抓捕一位正三品兵部侍郎,恐引非议,且容易打草惊蛇,让他背后的人有所防备……”
“证据?”萧烬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笑意,只有冰冷的嘲讽,“我需要什么证据?我说他是,他就是。”
她缓缓站起身,虽然身形依旧单薄,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散发出来。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雷霆手段,方显菩萨心肠——虽然我早已无心。”她走到桌边,拿起一支细毫小楷,沾了朱砂,在一张空白的纸条上快速写下几个字,然后递给百里牧云,“调你南疆的蛊师,用这个,去请刘侍郎‘配合调查’。记住,要活的,而且要让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百里牧云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个奇特的蛊名和一行小字注解。他瞳孔微缩,立刻明白了萧烬的意图——那是一种极其阴毒、能放大受术者内心恐惧、摧毁其意志的蛊虫,配合特殊审讯手段,足以让最硬的骨头开口。
这是无烬城主的手段,冷酷,高效,不计后果。
“是。”百里牧云不再有任何疑问,收起纸条,转身快步离去执行命令。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规则已经改变。
殿内只剩下姐妹二人。
萧灼看着妹妹,看着她脸上那不容置疑的冷漠和决断,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和更加坚定的守护之心。
“你的伤……”萧灼还是忍不住提醒。
“死不了。”萧烬打断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外面沉沉的、仿佛酝酿着风暴的夜空,“一点小伤,换一条够分量的舌头,值得。”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姐,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冷宫里,那个总是克扣我们饭食的老太监吗?”
萧灼一怔,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那么久远的、不堪回首的往事,但还是点了点头:“记得。后来他失足掉进枯井里,摔死了。”
“不是失足。”萧烬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得可怕,“是我把他推下去的。因为他抢走了最后一块能让你暖和一晚上的破棉絮。”
萧灼猛地转头看她,这件事她从未知晓!
“那时候我就明白了,”萧烬继续看着窗外,侧脸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冷硬而漠然,“有些人,你不杀他,他就会让你活不下去。这世道,从来就是弱肉强食,所谓的规则律法,不过是强者用来束缚弱者的绳索,而真正的强者,本身就在规则之上,甚至……制定规则。”
她转过身,看向萧灼,那双冰冷的眼眸深处,似乎跳跃着一丝幽暗的火焰。
“以前,我们还需要伪装,还需要顾忌,还需要在光与影之间寻找平衡。但现在,不需要了。”
“他们撕破了最后的温情,夺走了我最珍视的东西,那就要有觉悟——迎接我的不顾一切,我的……无法无天。”
就在这时,殿外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隐约的骚动和惊呼声,随即很快被压制下去。但在这死寂的夜里,那短暂的异响依旧清晰可闻。
紧接着,脚步声匆匆而来。百里牧云去而复返,脸色凝重中带着一丝奇异的震动,他手中拿着一个小巧的、封着火漆的铜管。
“城主,将军。”他快步上前,将铜管呈上,“刚收到的,来自……听雨楼最高等级的加密渠道。送信的人留下信就消失了。”
听雨楼?萧澈?
萧灼眉头一蹙,立刻接过铜管,检查了一下火漆完好,迅速捏碎火漆,倒出了里面一卷薄如蝉翼的特殊纸张。
展开纸张,上面是萧澈独有的、略显跳脱却暗藏锋棱的字迹,用的却是只有他们姐弟才懂的最高级密码。
萧灼的目光快速扫过,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甚至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怎么了?”萧烬察觉姐姐的神色变化,出声问道。
萧灼猛地抬起头,看向萧烬,眼神复杂无比,她将那张纸递了过去,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波澜:“萧澈传来的……他动用了听雨楼埋得最深的一颗钉子,查到了……鬼医巫芪那个所谓的‘小徒弟’的消息。”
萧烬接过纸条,目光冷然地扫过上面破译后的信息。
仅仅几行字。
她的目光定格在最后那个名字上。
冰冷平静的眼眸,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她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到了极致,拿着纸条的手指猛地攥紧,那薄如蝉翼的特殊纸张在她指尖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脸上那刚刚铸就的、仿佛万年不化的冰封面具,在这一刻出现了清晰的、剧烈的裂痕!
震惊、难以置信、荒谬、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命运再次狠狠戏弄的冰冷愤怒,在她眼中疯狂交织闪烁!
那纸上最后赫然写着一行字:
「巫芪秘徒,身份确认:乃已故谢氏孤舟之胞妹——谢轻漪。年十四,体弱多病,自幼寄养 outside 谢家,鲜为人知,三年前被巫芪暗中收为传人。其踪……目前亦不明。」
谢孤舟的……妹妹?!
那个被巫芪要求百里牧云无论如何要保全一命的小徒弟,竟然是……竟然是谢孤舟的血亲胞妹?!
仿佛一个无比冰冷、无比讽刺的轮回!
谢孤舟为救她而死。
而此刻,能救她性命、缓解她体内“碧落黄泉”反噬和余毒的鬼医传人,竟是谢孤舟在这世上仅存的血脉至亲!
命运仿佛开了一个极其残忍的玩笑!
萧烬猛地闭上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牙关死死咬紧,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她周身那刚刚凝聚起来的、冰冷强大的气场,在这一刻竟显得有些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良久,她缓缓睁开眼,眼底所有的剧烈情绪已经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死寂的冰冷。那冰冷之下,是翻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
她松开手,那张被攥得皱巴巴的纸条飘落在地。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她没有再看那张纸条,也没有再看萧灼和百里牧云,而是转身,重新走向内殿那张铺着军事地图的桌案。
她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一般精准。
她走到桌案前,目光落在代表京城各方势力分布的地图上,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透过那薄薄的纸张,将那些隐藏在背后的敌人一个个剜出来。
“刘寅的口供,我要第一时间知道。”她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和绝对的掌控感,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过,“还有,动用一切力量,找到那个女孩——谢轻漪。要秘密的,绝对安全的找到她。”
“找到之后?”百里牧云谨慎地问道。
萧烬沉默了片刻,缓缓抬起手,指尖按在地图上代表着皇宫核心的位置,用力之猛,几乎要将图纸戳破。
“找到之后……”她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决绝,“带她来见我。”
“我要让她亲眼看着……”
“那些害死她哥哥的人……”
“是怎么一个个……下地狱的。”
话音落下,殿外恰好传来一声沉闷的钟响,那是宫门下钥的时辰。悠长而沉重的钟声穿透夜色,仿佛在为某个时代送葬,又在为另一个更加血腥、更加未知的时代,敲响序曲。
伤痛的哀歌,在这一刻,于无声处奏响了终曲。
而新时代的序曲,已然在血与火的复仇焰火中,拉开了沉重的大幕。
萧烬站在地图前,背影单薄却笔直,如同永不弯曲的利剑。烛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与那无尽的黑暗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