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殊途·姐妹相争后的战略统一
萧烬的身影融入殿外浓稠的夜色,像一滴墨水坠入无边的暗海,无声无息,却带着足以染黑整片水域的决绝。
殿内,烛火猛地跳跃了一下,映得萧灼的脸庞明明灭灭。她依旧保持着紧握拳的姿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妹妹离去时那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以及那缕若有似无、却勾连着最深痛楚的玉簪花香。
百里牧云静立一旁,他的沉默像一道沉稳的屏障,将外界所有的纷扰与殿内翻涌的情绪短暂隔开。他看着萧灼,这位光芒万丈的镇北将军,此刻眼中却清晰地倒映着痛楚与挣扎。
“她……”萧灼的声音有些发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甚至没让我看看她的伤。”
百里牧云微微垂眸,声音温和却一针见血:“将军,城主此刻需要的,不是查看伤口。她需要的是让敌人流血。”他顿了顿,看向殿门方向,眼神复杂,“那份痛楚,如今是她衡量仇恨的尺,是她保持清醒的药。她……不会再允许自己脆弱,尤其是在您面前。”
萧灼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那双总是盛着阳光与笑意的眼眸里,已被沉沉的痛惜和更为坚毅的光芒所取代。她松开拳头,掌心留下几个深深的指甲印。
“你说得对。”她的声音重新变得稳定,属于镇北将军的杀伐果断迅速压倒了属于姐姐的忧心忡忡,“她选择了她的路,那我就要为她,为我们,扫清所有后顾之忧。”
她的目光落在桌案上那张北疆军事舆图,以及萧烬刚刚写下指令后留下的、力透纸背的墨痕上。
“死亡海子的隐患,她解决了。但北疆主力仍在狼牙隘与蛮族大军对峙,不容有失。”萧灼走到案前,提笔疾书,字迹恢复了她特有的磅礴大气,却比以往更多了一份冷硬的锋芒,“我必须立刻返回北疆坐镇。京城这里……”
她看向百里牧云:“牧云,我需要你留下。烬儿她……行事已无所顾忌,我担心她会过度消耗自身,引来更疯狂的反噬。你在她身边,我才能稍许安心。”
百里牧云深深一揖:“牧云职责所在,万死不辞。只要牧云一息尚存,必护城主周全。”他的承诺掷地有声,那份温和之下深藏的偏执与守护,此刻显露无疑。
“好。”萧灼点头,迅速将写好的手令封好,“这是我给北疆心腹将领的密令,他们会配合烬儿的‘暗影卫’行动。京城这边,所有明面上的军队调度、对瑞王党羽的施压,由我镇北将军府的名义进行。而暗处……”她眼中寒光一闪,“所有见不得光的脏事,交给烬儿和无烬城。我们一明一暗,才能最快速度平息这场风波。”
这是姐妹二人心照不宣的分工,从未宣之于口,却在此时此刻,由萧灼清晰地说了出来。光与影,从未如此界限分明,又如此紧密依存。
“陛下那边……”百里牧云提醒道。老皇帝病重,宫宴刺杀的消息恐怕早已传入深宫,此刻还不知是怎样的暗流汹涌。
萧灼面色一凝:“我即刻进宫面圣。父皇……他始终是知情者,也是默许者。如今局面失控,他必须给我,给烬儿一个明确的态度和支持。”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对那位身为帝王、却始终未能保护好她们姐妹的父亲,她心中有敬,更有怨。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却轻巧的脚步声,一名身着镇北军亲卫服饰、眼神精干的士兵快步而入,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枚细小的竹管:“将军,北疆六百里加急军报!”
萧灼一把接过,捏碎竹管外的火漆,抽出里面的纸条快速浏览。她的眉头越蹙越紧,脸色也沉了下来。
“蛮族大军似有异动,攻势骤缓,却分出数支精锐小队,意图不明,像是在……寻找什么?”她抬起眼,看向百里牧云,眼神锐利,“结合烬儿刚才的判断,他们恐怕真的在打死亡海子的主意!幸好……”
幸好萧烬的先见之明和冷酷手段,已经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中。
这份军报,像最后一块砝码,彻底坚定了萧灼立刻返回北疆的决心。京城有萧烬这把已然出鞘、不见血不归的妖刀,有百里牧云从旁协助,有萧澈的情报网络支撑,她必须去守住国门,那是她们姐妹一切的根基。
“替我转告烬儿,”萧灼将军报攥在手心,目光投向殿外萧烬离开的方向,声音沉凝,“让她放手去做。天塌下来,有我这个姐姐,先替她扛着北疆的天!”
说完,她不再犹豫,转身大步走向殿外,玄色披风在身后扬起一道决绝的弧线。镇北将军的赫赫威仪再次笼罩了她,那份因妹妹而产生的短暂脆弱被深深埋藏,转化为更强大的力量。
百里牧云躬身送她离去,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廊道尽头,他才缓缓直起身。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他一人,以及空气中交织的、属于姐妹两人截然不同却同样坚定的气息。
他走到萧烬方才站立的位置,目光落在地图上那个被朱笔狠狠圈出的“沁芳别院”,眼神变得幽深难测。
………
与此同时,一辆看似普通、实则内藏玄机的青幔马车,悄无声息地驶离皇宫侧门,融入京城寂静的街道。
马车内,萧烬靠坐在软垫上,双眸微阖,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苍白得近乎透明。肩胛处的伤口随着马车的轻微颠簸传来一阵阵钝痛,她却仿佛毫无所觉,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藏在袖中那枚染血的玉宫花。
冰冷的玉石,粘腻的、早已干涸的血迹,勾勒出母亲模糊而温柔的轮廓,却又与谢孤舟死前苍白的脸、还有那个素未谋面的、生死不明的少女谢轻漪的身影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尖锐的、几乎要撕裂灵魂的悖论。
恨意与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感在她死寂的心湖底翻涌。这枚宫花的出现,绝不仅仅是挑衅或警告。它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她早已冰封的记忆和软肋。
但她不会允许。
她缓缓收拢手指,将玉宫花紧紧握住,棱角刺痛掌心,带来清晰的、令人清醒的痛感。
无论幕后之人是谁,想用什么来动摇她,都是徒劳。从谢孤舟倒下的那一刻起,所有的软肋都已被她自己亲手斩断。现在的她,只剩下一具为复仇而存在的空壳,任何试图靠近这空壳的,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都将被那无尽的黑暗吞噬。
马车缓缓停下,车外传来充当车夫的無烬城下属压低的声音:“城主,沁芳别院到了。四周已布控,并未发现明显守卫,但……感觉不对,太安静了。”
萧烬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封的寒潭,不起丝毫波澜。
她推开车门,并未立刻下车。冬夜的寒风吹拂着她未束的墨发,扬起几缕散在苍白的颊边。她抬眸,望向不远处那座隐匿在夜色与稀疏林木间的雅致别院。
的确很安静,安静得不同寻常,像一头蛰伏的、屏住呼吸的巨兽。
她嗅到了陷阱的味道。
但那又如何?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畏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漠然。
“守好外面。”她淡淡吩咐,声音嘶哑却平稳,“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
“是!”
萧烬下了马车,玄色劲装的身影几乎瞬间便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掠向那寂静的别院高墙。
她的动作轻盈而迅捷,丝毫看不出身受重伤,只有那过分苍白的脸色和偶尔微不可查凝滞的呼吸,透露出一丝勉强压抑的痛苦。
轻易地避开了几处看似精巧、实则在她眼中拙劣无比的机关暗哨,萧烬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落入别院之内。
院内更是死寂,廊下挂着几盏昏黄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投下幢幢鬼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若有似无的药味,还有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檀香又混合了某种奇异草木燃烧后的味道。
萧烬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过整个院落布局。她的脚步未停,径直朝着主屋的方向走去。直觉告诉她,那里有她想要找的“答案”。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主屋那扇雕花木门的瞬间——
“贵客深夜来访,何不先行通传?老夫也好备下清茶,扫榻相迎。”
一个苍老、缓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从屋内缓缓传出。那声音并不响亮,却清晰地钻入耳中,仿佛直接在脑海中响起。
萧烬的手停在半空,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屋内有人,而且早已察觉她的到来。
她沉默着,并未回应,只是缓缓推开了那扇门。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屋内陈设雅致,烛火通明,与院外的阴森死寂截然不同。一个身着宽大灰袍、身形瘦削的老者背对着她,坐在一张轮椅之上,正对着一盘残棋,似乎在独自对弈。
他并未回头,只是伸出枯瘦的手指,捻起一枚白玉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将军了。”老者缓缓说道,语气平淡无波。
萧烬站在门口,冰冷的目光扫过屋内每一个角落,确认并无伏兵。她的视线最终落在那老者的背影上。
“先生?”她开口,声音冷涩。
老者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干涩得如同枯叶摩擦:“没想到,率先来找老夫的,会是‘影’而非‘光’。看来,那枚旧物,终究是送到了该送的人手里。”
他慢慢地,操控着轮椅,转过身来。
烛光下,露出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却并不显苍老疲惫的脸。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异常明亮、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却又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漠然。他的膝盖上,盖着一张厚厚的毛毯。
他的目光落在萧烬身上,细细打量着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似是探究,似是怜悯,又似是……某种冰冷的评估。
“像,真像。尤其是这双眼睛里的狠绝,和她当年……一模一样。”老者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萧烬的心猛地一沉!“她”?谁?母亲静嫔?还是……别的什么人?
但她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你是谁?那枚宫花,是什么意思?谢轻漪在哪里?”
老者并未直接回答,他只是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向棋盘:“姑娘何必心急?棋局尚未终了,不若与老夫对弈一局?赌注便是……你想知道的一切。”
萧烬的目光扫过那盘看似凌乱的残棋,又落回老者那深不可测的脸上。
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极其危险。他洞悉秘密,掌控着线索,甚至可能窥探到了她们姐妹最核心的弱点。
他也知道,她来了,就绝不会空手而归。
这是一场心理的博弈,无声的厮杀。
萧烬缓缓走进屋内,脚步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她走到棋盘对面,并未坐下,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那老者,以及那盘错综复杂的棋局。
她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拿棋子,而是按在了腰间。
那里,藏着一柄淬毒的短刃,见血封喉。
“我不下棋。”她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我只杀人。”
“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或者,我现在就送你下去,亲自问阎王。”
烛火跳跃了一下,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扭曲、放大,仿佛两只即将搏命的凶兽。
老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明显的表情——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狂热的、扭曲的兴趣。
他看着萧烬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纯粹冰冷的杀意,忽然又低低地笑了起来。
“好,好……这才是……这才是她真正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