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圣眷·皇帝病重与灼的侍疾
萧烬的身影消失在昭华殿外的晨雾中，如同利刃归鞘，带走了最后一丝外泄的杀意，只留下殿内愈发明亮的晨光和挥之不去的药味。
软榻上，萧灼强撑着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殷红的血点溅落在素白的中衣上，触目惊心。她靠在引枕上，剧烈地喘息，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难以言喻的剧痛和碧落黄泉毒素带来的阴寒侵蚀。
药王谷的秘药能激发潜能，强行压下伤势，但代价巨大，如同饮鸩止渴。方才在妹妹面前，她必须撑起那副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的镇定模样，此刻独处，所有的虚弱和痛苦才汹涌反噬。
她闭上眼，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更尖锐的疼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将人撕裂的内腑之痛。不能倒下，绝对不能。烬已经冲入了最血腥的战场，她必须稳住这最深处的棋盘，引出那条藏得最深的毒蛇。
“陛下……”一声极轻的、带着担忧的呼唤自殿角阴影处响起。是那个之前领命而去的暗卫去而复返，他并未真正离开，一直隐在暗处守护。
萧灼缓缓睁开眼，眼底虽布满血丝与疲惫，却已重新凝聚起冷冽的光。“说。”
“无烬城已经开始行动。城西瑞王三处秘密据点同时遇袭，抵抗者皆被格杀，账册、密信正被飞速抄录传送。‘汇通天下’总号附近出现多名可疑人员，正在进行外围布控。另外……百里世子传来密信，他已加派人手暗中保护澈殿下，并开始清理南疆内部可能与瑞王有勾连的几条暗线。”暗卫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禀报着宫墙外正在掀起的腥风血雨。
萧灼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听到“澈殿下”三个字时，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萧澈……那个总是带着温暖笑意，心思却比谁都细腻敏感的“弟弟”。他的身世，就像一枚埋在平静水面下的惊雷，随时可能被引爆。而一旦引爆，首当其冲的，就是他本人。
“告诉牧云，不惜一切代价，护他周全。”她的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
“是。”暗卫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为凝重，“还有一事……宫中眼线报，陛下……陛下昨夜病情骤然加重，呕血不止，太医院所有当值太医皆被急召入养心殿，至今未出。宫门已落钥，消息被严格封锁，但……恐难持久。”
父皇病重！
萧灼的心猛地一沉！虽然早已知道父皇龙体欠安，但突然恶化到如此地步，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是自然病重？还是……与那幕后之人的阴谋有关？老者的话再次回响耳边——那枚染血的宫花，与皇帝那“扭曲的执念”……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她猛地掀开薄被，试图下床：“备轿，去养心殿！”
“殿下不可！”暗卫急忙劝阻，几乎要现身，“您的身体……而且此刻养心殿必定守卫森严，眼线众多，您若此刻前去，之前‘重伤离京’的布置就前功尽弃了！还会打草惊蛇！”
萧灼的动作顿住，手指因用力而泛白，重重砸在床沿上。是啊，她不能去。她现在是“应该”在千里之外北疆路上的镇北将军，而不是应该出现在父皇病榻前的长公主。
这种明知至亲病危却无法近前侍奉的无力感和焦灼，几乎要将她吞噬。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情绪。
“继续监视养心殿一切动向，有任何消息，立刻报我。动用我们埋在太医院最深的钉子，我要知道父皇的真实病情！”她迅速下令，思维在剧痛和焦虑中依旧保持着一丝可怕的清醒。
“是！”
暗卫再次领命，无声退入阴影。
寝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萧灼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一半冰冷，一半焦灼。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分都格外漫长。
宫外的杀戮在继续，宫内的暗流在汹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个时辰，却仿佛漫长如一个世纪。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以及宫内侍特有的尖细嗓音，带着惶急：“殿下！长公主殿下！不好了！”
来的不是暗卫，而是昭华殿的掌事太监，他显然不知萧灼“已离京”的真相，满脸惊惶地扑到暖阁外跪倒，声音带着哭腔：“养心殿……养心殿传来旨意，陛下……陛下昏迷中一直呓语，唤着静嫔娘娘和……和您的名字！皇后娘娘下旨，召您即刻前往养心殿侍疾！”
萧灼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父皇昏迷呓语，唤母亲和她的名字？皇后下旨召她侍疾？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近乎阳谋的陷阱！
皇后出身瑞王母族，向来与她们姐妹不睦。此刻召她前去，一来可验证她是否真的“离京”（若她出现，则离京是假；若她不出现，则是不孝，可大肆攻讦），二来可将她困在养心殿那龙潭虎穴之中，方便外界对萧澈、对无烬城的行动，甚至……可能对病重的父皇下手，再嫁祸于她！
去，还是不去？
不去，不孝的罪名即刻坐实，之前所有铺垫可能毁于一旦，更给了皇后瑞王一党发难的理由。
去，则自投罗网，身份暴露，自身安危难料，更会彻底打乱她和烬的所有布局！
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闪过脑海。
萧灼的目光落在自己染血的中衣上，感受着体内翻江倒海的痛楚和虚弱。
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苍白，虚弱，却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决绝。
“更衣。”她对着帘外的太监，声音微弱却清晰地说道，甚至刻意带上了一丝病中的颤抖和哽咽，“替本宫……更衣。父皇病重，儿臣……儿臣岂能不至？”
既然你们想看我是否真的重伤，是否真的离京，那我就“重病”着，“勉强”出现给你们看！
既然你们想把我困在养心殿，那我就进去！看看在那龙潭虎穴之中，到底是谁，先困住谁！
风险极大，但亦是契机！深入虎穴，才能近距离观察父皇的真实情况，才能捕捉皇后一党的破绽，才能……或许能听到父皇昏迷中那关于母亲、关于过往的呓语！
她挣扎着下床，身形踉跄了一下，旁边的宫女连忙上前搀扶，触手只觉她浑身滚烫（药力作用下的虚热），却又冰凉（失血和毒素所致），吓得手都在抖。
“殿下，您……”掌事太监也看出她状态极差，忧心忡忡。
“无妨……”萧灼摆摆手，气息微弱，“父皇要紧……快，替本宫梳妆，要……要显得憔悴些，但不能失了大体。”
宫女们手忙脚乱地伺候她换上素净的宫装，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未施粉黛，脸色苍白如雪，眼下的乌青和唇角的干裂无需伪装。她们试图用胭脂水粉稍作遮掩，却被萧灼阻止。
“就要这样……才好。”她看着镜中那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却又眼底深藏着坚冰的自己，轻声说道。
收拾停当，她在宫人的搀扶下，一步一喘，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走向殿外那顶早已备好的软轿。
晨光已然大盛，照耀着金碧辉煌的宫阙，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压抑和紧张。
软轿起行，朝着皇宫最中心的养心殿而去。
越靠近养心殿，气氛越发凝重。御前侍卫明显增加了数倍，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过往的一切人和物。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和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死寂。
轿帘微微晃动，萧灼透过缝隙，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皇后的动作很快，这养心殿，如今已成了铁桶一般，也是最大的囚笼。
软轿在养心殿丹陛前落下。
萧灼在宫女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出轿子，脚步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抬头望向那巍峨的殿宇，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抬手微微遮挡，更添了几分弱不禁风之态。
殿外等候的皇后心腹太监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地道：“长公主殿下可算来了，陛下和皇后娘娘已等候多时了。您这脸色……啧啧，看来北疆的风沙确实磨人啊，殿下还需好好保重凤体才是。”话语里的讽刺几乎不加掩饰。
萧灼只是微微颔首，声音细若游丝：“有劳公公带路。”仿佛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
进入养心殿，药味更加浓重，几乎令人窒息。明黄色的帐幔低垂，隔绝了内外的视线，只能隐约看到榻边围满了太医和内侍，气氛压抑得可怕。
皇后正坐在外间的凤椅上，妆容精致，衣饰华贵，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色，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看到萧灼进来，她立刻起身，迎了上来，一把抓住萧灼冰凉的手。
“灼儿，你总算来了！快看看你父皇吧！他……他一直念着你和你母妃啊！”皇后声音哽咽，演技精湛，目光却像刀子一样在萧灼脸上逡巡，审视着她的每一分虚弱，判断着真伪。
萧灼任由她抓着，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不堪重负，眼眶瞬间就红了，泪珠欲落未落，声音哽咽得更加厉害：“母后……父皇……父皇他……”一副悲痛欲绝、几乎要晕厥过去的孝女模样。
两个女人，在这弥漫着药味和死亡气息的宫殿里，上演着母慈女孝、忧心君父的戏码，心底却各自转动着冰冷的杀机。
“快，快进去看看吧，别让你父皇等急了。”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慈爱，手上却暗暗用力，几乎要将指甲掐进她的肉里。
萧灼吃痛，眉心微蹙，却更显得楚楚可怜。她柔顺地点点头，在宫女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走向那层层叠叠的明黄帐幔。
每靠近一步，她的心跳便加速一分。
帐幔被宫女轻轻掀开一角。
龙榻上，皇帝静静躺着，双目紧闭，脸色是金纸般的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仿佛随时都会油尽灯枯。那股浓郁的垂死之气，绝非伪装。
萧灼的心狠狠一揪！无论背后有多少恩怨猜疑，这毕竟是她的父皇！她快步上前，腿一软，几乎扑倒在龙榻边，颤抖着伸出手，握住皇帝那只枯瘦而冰凉的手。
“父皇……儿臣来了……儿臣来了……”她伏在榻边，声音泣血，肩膀因哭泣和虚弱而剧烈颤抖，任谁看了都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周围的太医和内侍无不动容，暗自唏嘘。
唯有萧灼自己知道，在她握住父皇手的瞬间，指尖已不着痕迹地搭上了他的脉门。
脉象……沉、迟、涩、微，乱如麻絮，确是大限将至之兆！但在这片混乱之中，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极细微的、不和谐的滞涩感，像是……某种药物造成的阻塞？
她的心猛地一沉！
而就在这时，昏迷中的皇帝似乎感知到了她的触碰，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极其微弱、模糊不清的呓语。
萧灼立刻凑近前去，将耳朵几乎贴到他的唇边。
只听那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的声音喃哝着：
“静……静儿……对不起……花……宫花……错了……我们都错了……”
“双……双生……不是……不是诅咒……是……是……”
后面的字眼愈发模糊，最终化为一声悠长而痛苦的喘息，再无动静。
萧灼浑身冰冷地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静儿（静嫔的昵称）！宫花！错了！双生……不是诅咒？
父皇的呓语，碎片般冲击着她的脑海，与老者的话、与那枚染血的玉宫花、与她们姐妹被迫分离的命运疯狂交织！
难道……难道当年之事，真的另有隐情？！父皇他……并非仅仅是迫于压力？！
而就在这时，她敏锐地感觉到，一道冰冷而充满审视的目光，正牢牢锁定在她的背上。
来自皇后。
萧灼瞬间收敛起所有外泄的情绪，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悲痛和虚弱。她伏在榻边，哭得几乎晕厥过去，仿佛完全没有听到那些足以颠覆一切的呓语。
但她的内心，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养心殿，果然既是囚笼，也是……真相的裂隙所在！
她来了，就不会白来。
这场侍疾，注定不会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