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暗诏·流传出的继位风波
萧灼伏在龙榻边,哭声哀戚欲绝,肩膀剧烈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将一位惊闻父皇病危、悲痛难以自持的孝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唯有紧紧贴着皇帝脉门的那几根指尖,冰凉而稳定,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那具枯槁身躯内每一丝微弱而混乱的生命流动。
那丝若有若无的药物阻塞感,并非她的错觉。虽然极其隐蔽,几乎被油尽灯枯的自然衰败所掩盖,但它确实存在,像一条阴毒的细蛇,盘踞在父皇本已脆弱不堪的心脉附近。是有人加快了父皇的死亡?还是某种控制手段出了纰漏?
而父皇方才那断断续续的呓语,更是如同惊雷,在她心中反复炸响。
静儿…对不起…宫花…错了…双生不是诅咒……
每一个词都沉重如山,饱含着巨大的悔恨、痛苦和……她几乎不敢深思的意味。
错了?什么错了?当年对母亲的事?对她们双生女的事?
不是诅咒?那是什么?
巨大的谜团裹挟着深切的悲痛,几乎要将她淹没。但她不能沉溺,甚至不能流露出丝毫异样。背后那道来自皇后的、冰冷而审视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时刻逡巡不去。
“灼儿…我苦命的孩子…”皇后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榻边,拿着绢帕拭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声音哽咽,另一只手却重重地按在萧灼的肩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父皇他…呜呜…你可一定要撑住啊…”
这既是表演,也是警告和压制。
萧灼顺势身体一软,仿佛被这巨大的悲痛和皇后的“安抚”压垮,整个人瘫软下去,伏在榻边喘息呜咽,更加显得柔弱不堪,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药力与情绪共同作用),嘴角甚至溢出一点血丝。
“殿下!”旁边的宫女惊呼,连忙上前搀扶。
太医们也围了上来,一阵忙乱。
皇后这才松开手,看着萧灼那副仿佛随时会跟着皇帝一起去了的模样,眼底的审视和怀疑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轻蔑和得意。看来这丫头是真的不行了,并非伪装。也好,一个病得快死的公主,困在这养心殿,更好拿捏。
“快,给长公主看看!千万别让她伤心过度,伤了根本!”皇后语气焦急地吩咐太医,充分展现着她作为国母的“慈爱”。
太医战战兢兢地上前为萧灼请脉,手指搭上那纤细腕子,只觉得脉象浮乱虚弱,时有时无,分明是内腑重创、忧思过虑、元气大耗之兆,比榻上的皇帝好不了多少,心中更是唏嘘,连忙开了些安神固元的药。
萧灼任由他们摆布,眼神涣散,气息奄奄,仿佛灵魂都已随着父皇的病危而抽离。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正用全部意志力对抗着身体的剧痛和毒素的侵蚀,同时将听觉和感知提升到极致,不放过这寝殿内的任何一丝动静。
殿外隐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低语声,似乎有重要人物到来,被侍卫拦下低声交谈。似乎是宗室里的几位老王叔?
皇后的注意力被稍稍吸引过去,侧耳倾听片刻,对身边心腹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立刻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机会!
就在这短暂的间隙,一名低着头、端着药碗上前准备喂给皇帝的年老太医,手指极其隐晦地碰了一下萧灼的手背。
萧灼指尖一颤,没有抬头。
那老太医动作未停,仿佛只是无意间的触碰,小心翼翼地将药勺递到皇帝唇边,尽管皇帝早已无法吞咽,药汁大多沿着嘴角流下。但在衣袖的遮掩下,一枚极小、卷得极紧的纸卷,从老太医的袖口滑落,精准地掉入了萧灼宽大的袖袋之中。
动作快如闪电,自然无比。
萧灼的心脏猛地一跳!是她的人!太医院最深处的那颗钉子!
她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顺势用袖子掩住口唇,身体蜷缩,将那只装有纸卷的袖子压在身下,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痛楚下的自然反应。
皇后被她的咳嗽声引回注意力,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却也没说什么,只当她是真的快不行了。
纸卷的存在,像一团火,灼烫着萧灼的肌肤。里面是什么?父皇的真实病情诊断?还是……更惊人的东西?
她必须看,但现在绝不是时候。
时间在压抑和煎熬中缓慢流逝。
养心殿内,药味、熏香味、还有那若有若无的死亡气息交织在一起,令人窒息。皇帝偶尔会发出一两声模糊的呓语,但再也无法组成清晰的词句。萧灼始终伏在榻边,握着父皇的手,无声流泪,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皇后则坐回外间,处理着源源不断送来的宫务请示,接见几位前来探问的宗室重臣,言语间滴水不漏,既表现悲痛,又隐隐强调着国不可一日无主,陛下若有不测,当早定社稷之基的意味。
萧灼冷眼听着,心中冷笑。这就开始铺垫了么?
傍晚时分,皇帝的情况似乎稍微稳定了一些,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那么急促骇人。太医们轮番守着,皇后也露出疲惫之态,吩咐宫人小心伺候,自己则摆驾回宫稍作休息,留下重重眼线监视着养心殿的一切。
殿内终于暂时恢复了片刻的、表面上的宁静。
萧灼以需要清净、单独陪伴父皇片刻为由,挥退了左右侍从,只留下两个心腹宫女在远处守着。
当最后一名太医也退到外殿休息时,内殿终于只剩她一人。
时机到了!
萧灼依旧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动作轻微而迅速地从袖中取出那枚纸卷,借着身体和帐幔的遮挡,展开。
纸上的字迹极小,却清晰无比,是太医院那位暗钉的笔迹,汇报着两项惊天内容:
其一,陛下脉象确呈油尽灯枯之兆,但体内隐有“凝髓散”之毒残留痕迹。此毒罕见,毒性缓慢,能侵蚀根基,加速衰亡,且难以察觉。下毒者手法极其高明,若非陛下已至弥留,气血衰败至极点,几乎无法发现。
凝髓散!果然有人下毒!
萧灼指尖发冷,一股暴怒的杀意直冲头顶,又被她死死压下。
其二,今日午后,陛下短暂清醒片刻,竟强撑病体,秘密召见中书令崔大人于榻前,疑似……口授遗诏!内容不明,但崔大人离去时面色震惊异常,且并未按制于中书省备案留底,而是将诏书密藏于身,行踪诡秘!
口授遗诏?!未经中书省备案?!
萧灼的瞳孔骤然收缩!
父皇在此时,越过所有程序,秘密口授遗诏?内容是什么?交给了中书令崔衍?那位以刚正不阿、只忠于皇帝闻名的老臣?
为什么?父皇在防着谁?这遗诏的内容,定然石破天惊!
难道……和父皇的呓语有关?和那“错了”的往事有关?和她们姐妹……有关?
巨大的震惊和猜测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她猛地将纸卷攥紧,指尖内力一吐,将其震为齑粉,散落在榻边不起眼的角落。
心跳如擂鼓。
下毒之事,遗诏之事,像两条扭曲的毒蛇,与皇后、瑞王的阴谋,与那神秘老者的暗示,与那枚染血的宫花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而黑暗的网。
而她,正身处这张网的最中心。
就在这时,外殿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伴随着太监刻意拔高的、带着某种急切意味的通传声:“皇后娘娘驾到——!”
萧灼瞬间收敛所有外露的情绪,重新变回那个悲痛虚弱的长公主,伏在榻边,仿佛从未移动过。
皇后去而复返,脚步比离去时急促了许多,脸上那伪装的悲戚几乎难以维持,眼底闪烁着一种混合着兴奋、焦虑和狠戾的光芒。她甚至没多看萧灼一眼,直接对身后的心腹厉声道:“封锁养心殿!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特别是中书令崔衍,若他求见陛下,立刻给本宫拦下!”
“是!”心腹太监领命,匆匆而去。
皇后的胸口微微起伏,目光扫过龙榻上气息奄奄的皇帝,又扫过伏在一旁仿佛只剩一口气的萧灼,嘴角难以控制地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胜利的弧度,但又迅速压下。
不对劲!皇后突然回来,如此急切地封锁宫殿,严防死守崔衍……她是不是也听到了什么风声?关于那份秘密遗诏的风声?
萧灼的心沉了下去。皇后的反应,几乎印证了暗钉情报的真实性!而且,皇后似乎……很害怕那份遗诏的内容?
一场围绕着未知遗诏的风暴,正在这弥散着死亡气息的宫殿里骤然酝酿!
几乎是同时,殿外远处,隐隐约约似乎传来一阵喧嚣,像是从宫墙之外传来,闷雷一般,但又听不真切。
一名小太监连滚爬爬地跑进来,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娘娘!娘娘!宫外…宫外出事了!”
皇后正在心烦意乱,闻言怒斥:“慌什么!天塌不下来!说清楚!”
小太监吓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道:“是…是瑞王府!还有…还有好几处朝中大员的府邸!刚…刚刚传来消息,说遭了…遭了悍匪袭击!死…死伤惨重!金羽卫已经赶过去了,但…但据说现场极其惨烈,像是…像是江湖仇杀……”
瑞王府遇袭?!朝臣府邸遇袭?!
皇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猛地看向萧灼!
萧灼依旧伏在那里,似乎对外界的喧嚣毫无所觉,只是肩膀微微颤抖,仿佛被父皇的病情和小太监带来的噩耗双重打击,脆弱得不堪一击。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烬的刀!无烬城的“狩猎”,开始了!而且,速度如此之快,手段如此之酷烈!直接撕破了京城表面那层虚伪的平静!
皇后看着萧灼那副样子,惊疑不定。是巧合?还是…?不,不可能,这病秧子一直在这里,怎么可能是她?难道是萧澈?或者是…别的势力?
就在皇后心神剧震,被宫外突如其来的血腥变故吸引注意力的刹那——
萧灼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再次搭上了皇帝的手腕。
这一次,她不再只是感知脉象。
她将一丝微弱到极致、精纯到极致的内力,如同最纤细的银丝,小心翼翼地探入皇帝那枯竭的经脉之中。
药王谷秘传——灵犀探脉术!非内力极其精纯深厚者不能为,且对施术者消耗极大,风险极高,极易被反噬。
萧灼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透明,额角冷汗涔涔而下,体内压制伤势的药力都在剧烈波动。但她咬牙坚持着。
那丝内力银丝,艰难地穿透那一片衰败混沌,避开了那阴毒的“凝髓散”阻滞,朝着父皇的眉心识海方向缓缓探去。
她要知道!她必须知道!那份遗诏,到底是什么内容!父皇最后清醒的时刻,究竟想留下什么!
内力银丝触及那片即将彻底熄灭的识海——
模糊、破碎的画面和意念片段,如同潮水般冲击而来!
……金銮殿上,幼小的双生女穿着一样的宫装,摇摇晃晃地奔跑,笑声清脆……静嫔温柔地看着她们,眼底却含着深切的忧虑……然后是争吵,剧烈的争吵, 皇帝和静嫔?画面模糊……血,好多血,染红了白色的宫花……诏书……冰冷的旨意……将其中一个送走……永远不得承认……“诅咒”……朝臣的跪谏……皇帝的痛苦和沉默……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一份缓缓展开的明黄绢帛上。
上面的字迹,清晰得刺眼!
——【朕若大行,皇位传于……】
萧灼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就在她即将看到那个名字的瞬间!
“你在干什么?!”皇后尖利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匕首,猛地刺破内殿的死寂!
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抓住了萧灼的手腕,巨大的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猛地将她的手从皇帝腕上扯开!
那丝探出的内力银丝骤然断裂!
噗——!
萧灼再也压制不住翻涌的气血和内力反噬,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后倒去。
最后的视线里,是皇后那张因惊怒和猜忌而扭曲狰狞的脸,以及龙榻上,父皇那似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的手指。
暗诏的风声,宫外的血腥,探脉的反噬……
所有的线索和危机,在这一刻,轰然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