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风暴·“假皇子”引发的朝堂地震
养心殿内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它像一块被投入深潭的巨石,表面的涟漪尚未平复,深水之下却已暗流汹涌,最终化作滔天巨浪,以无可阻挡之势,猛烈拍向南晏王朝权力结构的每一根梁柱。
老裕亲王那句“软禁于听雨阁”的命令,如同一个明确的信号,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惊涛骇浪。
萧澈被两名神色复杂的宗人府侍卫“请”出养心殿时,他的背影挺直,步伐甚至称得上从容,仿佛不是走向软禁之地,而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去赴一场早有预料的约。他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混乱的殿堂,也没有看龙榻上生死不明的皇帝和另一张榻上昏迷的萧灼。所有的牵挂、担忧、不甘,都被他死死压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最深处,化作一片沉寂的海。
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内里压抑的悲怆与即将爆发的风暴,也仿佛隔绝了他过去的十八年人生。
而殿外,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伴随着无数双惊惶窥探的眼睛和窃窃私语的嘴巴,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整个皇宫,继而如同瘟疫般蔓延至京都的每一个角落。
“听说了吗?!皇子殿下……萧澈殿下……他、他不是陛下亲生的!”
“什么?!这怎么可能?!玉牒上明明……”
“千真万确!养心殿里宗室阁老都在!他自己亲口承认的!”
“是皇后……是当年还是贵妃的皇后偷天换日!用个男婴换走了静嫔娘娘生的双生女!”
“天呐!双生女?!这可是大不祥!”
“混淆天家血脉!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那……那现在皇子……哦不,那萧澈……会被处死吗?”
“谁知道呢……陛下眼看就不行了,这江山……怕是要塌了!”
流言蜚语,揣测恐慌,如同无形的毒雾,迅速侵蚀着宫墙内外每一个人的神经。往日秩序井然的宫廷,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即将炸开的火药桶。宫女太监行色匆匆,面色惶恐,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侍卫们的巡逻变得更加频繁密集,刀鞘与甲胄的碰撞声透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各宫嫔妃紧闭宫门,却又忍不住派心腹偷偷打探,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窒息感。
真正的风暴中心——养心殿,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衡。
宗室亲王与内阁阁老们并未离去。他们以老裕亲王和崔衍为首,就在外殿临时设下了简单的桌椅,太医署院正被紧急召来,战战兢兢地汇报着皇帝与长公主的状况。
皇帝依旧深度昏迷,气息微弱如游丝,全靠参汤吊命,随时可能龙驭上宾。院正跪在地上,汗出如浆,话都说不利索。
而长公主萧灼,情况同样不容乐观。灵犀探脉术的反噬极其严重,内腑经脉受损极重,加之急火攻心,失血过多,虽暂时脱离了即刻的生命危险,但依旧昏迷不醒,需要绝对静养,受不得半点刺激。
“也就是说,陛下和长公主殿下,目前都无法主事?”老裕亲王的声音沉重得像压了一块铅。
院正叩头:“回、回亲王话……是、是的……陛下……怕是……长公主殿下亦需时日……”
几位重臣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躁动。
国不可一日无君。储君空悬,且唯一的“皇子”已被证实是假冒,真正的继承人人选悬而未决,而最具法理继承权的长公主又重伤昏迷……这是南晏立国数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危急存亡之秋!
“当务之急,是稳定朝局,严防宵小作乱!”崔衍率先开口,语气斩钉截铁,“宫禁必须立刻彻底封锁,九门戒严!京畿防务……”
“崔相所言极是。”一位须发花白的阁老接口,目光却闪烁不定,“然,国本之事,更是迫在眉睫!陛下若……若真有万一,这江山社稷,该由何人继承?必须立刻议出个章程来!”
“章程?还有什么章程?”另一位性急的宗室郡王猛地提高声音,“陛下最后指向的可是长公主殿下!这难道不是明示吗?!”
“长公主殿下固然尊贵,但毕竟是女子!我南晏从未有女子继位的先例!”立刻有人反驳,“更何况,双生之秘方才揭露,长公主殿下是否……是否还有一位同胞妹妹流落在外?此事尚未查明,岂能轻易决定?”
“女子又如何?镇北将军之功勋,莫非是假?”支持萧灼的臣子据理力争。
“那是将军!不是帝王!帝王之道,岂能与将军之功混为一谈?”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难道要从宗室远支中挑选幼子过继吗?陛下尚在!岂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难道就让江山空悬?让朝野动荡?”
外殿瞬间吵成了一锅粥。往日道貌岸然、讲究仪轨的重臣亲王们,此刻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归属,几乎撕破了脸皮,争得面红耳赤。有人坚持拥护皇帝最后“指向”的萧灼;有人以“祖制”、“女帝不祥”为由激烈反对;有人则暗中盘算着扶持宗室子弟,从中牟利;更有人心思浮动,目光闪烁,不知在暗中投靠了哪方势力。
老裕亲王和崔衍看着这混乱的场面,眉头紧锁,脸色无比难看。他们试图控制局面,但巨大的权力真空已然出现,引发的贪婪和野心如同决堤的洪水,难以遏制。
而就在这纷乱的争吵声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内殿龙榻旁,那个一直“昏迷”的萧灼,长而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她的意识,正艰难地从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挣扎浮起。
外界的声音模糊地传入耳中,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争吵声、焦虑的脚步声、太医的低语……还有……澈儿……澈儿怎么样了?他被带去了哪里?软禁?他们会如何对他?
父皇……父皇最后那一下指向……是什么意思?
还有袖中那枚冰冷的令牌……凤令……它到底是什么?
无数念头和担忧如同荆棘般缠绕着她的心神,让她无法真正安宁。体内翻江倒海的痛楚依旧存在,但一股极其强韧的意志力,支撑着她不肯彻底沉沦。
她必须醒来。必须尽快好起来。
澈儿需要她。烬需要她。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需要她。
她暗中尝试调动一丝微不可察的内息,引导着药王谷秘药残留的药力,极其缓慢地修复着受损的经脉。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且不能有丝毫外露,否则一旦被察觉她已恢复意识,必将引来更大的麻烦。
她就像一只受伤的凤凰,在灰烬中默默积蓄着力量,等待重燃烈焰的那一刻。
与此同时,听雨阁。
这里与其说是一处软禁之地,不如说是皇宫中一处相对偏僻安静的宫苑。此刻却被重重御林军看守,水泄不通。
萧澈坐在窗前,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窗外阳光正好,映照着庭院中一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花瓣洁白无瑕,却莫名透着一股孤寂。
他脸上没有任何沦为阶下囚的恐慌或愤懑,平静得近乎漠然。只是偶尔望向养心殿方向时,眼底会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色。
姐姐……她怎么样了?
父皇……
还有烬……宫外此刻,怕是早已天翻地覆了吧?她那般性子,得知养心殿发生的一切,得知他被软禁,会不会……
他不敢深想下去。只是下意识地摩挲着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夜暗中传递消息时,不小心沾染上的一点微弱毒粉气息——那是无烬城特有的联络标记。百里牧云的人,应该已经把消息送出去了。
就在他沉思之际,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有特定节奏的叩门声。
萧澈眸光微动,扬声道:“何事?”
门外是宗人府派来的看守侍卫,声音还算恭敬:“殿下,宫外……听雨楼副楼主洛风求见,说是有……有楼中紧要事务,必须面禀殿下。”
听雨楼?紧要事务?
萧澈的心猛地一沉。洛风是他绝对的心腹,若非天大的事情,绝不会在这个敏感时刻贸然求见,而且还能通过宗人府的封锁线进来……
“让他进来。”萧澈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
殿门打开,一个穿着青色劲装、面容精干的年轻男子快步走入,正是听雨楼副楼主洛风。他神色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未曾掩饰的焦急,进门后先是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然后对着萧澈郑重一礼:“楼主!”
“何事如此惊慌?”萧澈示意他起身,语气平淡。
洛风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楼主,宫外的消息彻底压不住了!现在整个京城都在传您的……身世!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少官员聚集在宫门外请求觐见,要求……要求严惩混淆皇室血脉之人!”
萧澈眼神一冷,并未意外。这本就是预料之中的反应。
洛风顿了顿,声音更低,几乎如同耳语:“但这还不是最糟的。我们安插在几家王府和重臣府邸的暗桩传来急报,从今日清晨开始,京畿西大营、北大营均有异常调动!虽然动作隐蔽,但规模不小!尤其是……靖安侯府和永王府的私兵部曲,也有异动迹象,正在暗中向皇城方向靠拢!”
萧澈的指尖骤然掐入手心!
京畿兵马异动?藩王私兵向皇城靠拢?!
这是……有人想趁皇帝垂危、继承空悬、朝野大乱之际,铤而走险,武力逼宫?!还是想……直接浑水摸鱼,抢夺那至尊之位?!
皇后的余党?还是那些早就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宗室亲王?
“可知主使者是谁?”萧澈的声音冷得像冰。
“目前迹象混杂,几方势力似乎都有参与,但又相互提防,不像是有统一的指挥。”洛风眉头紧锁,“但可以肯定,他们都在等!等养心殿里……最后的消息!一旦陛下……或者长公主殿下有任何不测,恐怕……”
恐怕就是兵戈相见,血染皇城之时!
萧澈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身份暴露引发的震荡,远远超出了朝堂争论的范畴,直接点燃了那些野心家压抑已久的欲火!
他必须做点什么。绝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让姐姐和父皇陷入险境!
可是他现在身陷囹圄,被严密看守,如何能调动力量?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洛风似乎看出了他的困境,极快地从袖中滑出一枚薄如蝉翼、几乎透明的玉片,悄无声息地塞入萧澈手中,同时口中依旧汇报着无关紧要的“楼中事务”作为掩护。
萧澈指尖一触那玉片,心中顿时了然——这是听雨楼最高等级的机密指令载体,需要用特殊内力才能读取其中信息!
他不动声色地将玉片纳入袖中,对洛风点了点头:“楼中事务,你暂且代我处理。非常时期,一切以稳定为上。”
“是!属下明白!”洛风会意,再次行礼,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殿门重新关上。
萧澈立刻背转身,面向窗外,指尖内力微吐,注入那枚透明玉片。
玉片上瞬间浮现出几行细小的、只有他能看懂的密文。
【“无烬”已动,清洗开始。南疆军暗伏于京外三十里落霞坡,百里世子令:一切但凭殿下与公主意愿。听雨楼各部已就位,暗线皆通,只待令下。——云影】
是百里牧云和烬!
他们已经行动了!
萧澈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一股热流冲散了些许冰冷。烬果然没有冲动地直接杀进宫来,而是和百里牧云配合,一个以无烬城的恐怖力量在暗中清洗那些跳得最欢的官员和宗室(这无疑是敲山震虎,甚至可能是嫁祸误导),另一个则调动了南疆的精锐力量暗中压境,作为最后的威慑和底牌!而听雨楼,这张他经营多年的情报网络,也早已悄然运转到了极致!
他们都在等他,或者等姐姐的命令。
这一刻,萧澈忽然觉得,那所谓的皇子身份,那十八年的枷锁,真的一点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都在。姐姐,烬,牧云……他们从未背弃彼此。
他缓缓握紧了拳,再睁开眼时,所有的迷茫和疲惫都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如剑的光芒。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纸笔,沉吟片刻,开始落笔。写下的却不是求饶或辩解,而是几封看似寻常的、问候旧友师长、探讨诗词歌赋的信函。
但其中某些特定的字眼、句读的间隔、甚至墨迹的浓淡,都蕴含着只有特定之人才能解读的密令。
他将信件交给门外的侍卫,神色平静:“软禁无聊,写了几封信聊以自娱,劳烦送往各位大人府上。”
侍卫检查了一番,内容确实风花雪月,毫无异常,便点头应下。
这些信,将会通过听雨楼最隐秘的渠道送出去,激活那些早已埋藏在朝廷各处、甚至军队中的暗棋。
风暴已然来临,他无法置身事外,那便……让这风暴来得更彻底些吧!
而就在萧澈暗中布局的同时,养心殿内的争吵也达到了白热化。
关于继位人选的争论僵持不下,几乎要演变成全武行。就在几位老臣气得浑身发抖,年轻气盛的宗室子弟几乎要拔剑相向之时——
突然,一名浑身浴血、盔甲破损的御林军军校连滚爬爬地冲进了养心殿,扑倒在地,声音凄厉嘶哑:
“报——!!!不好了!永王、靖安侯……他们、他们联合了西大营副统领,打着‘清君侧,诛妖孽,正国本’的旗号,率兵包围了皇城!此刻正在猛攻玄武门!弟兄们……弟兄们快要顶不住了!!!”
如同又一记惊天霹雳,炸响在早已不堪重负的殿堂之内!
所有争吵声瞬间消失。
所有人都僵住了,脸上血色尽褪。
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兵变!!!
老裕亲王猛地站起身,因为太过激动,身体晃了几晃,被崔衍一把扶住。
“逆臣!逆子!!”老亲王气得须发皆张,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朝服。
“快!快调兵平叛!守护皇城!”崔衍一边扶着老亲王,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吼。
但……调谁的兵?京畿兵马本身就已出现异动,谁能保证剩下的军队还忠诚?御林军大部分被牵制在各宫门,养心殿守卫相对空虚!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了每个人的心脏。
而就在这时——
“呵……”
一声极轻极冷,带着一丝慵懒讥诮的笑声,幽幽地从内殿传来。
这笑声在死寂和恐慌的殿堂里,显得如此突兀,如此诡异。
所有人悚然一惊,齐齐望向内殿珠帘之后。
只见那张原本躺着昏迷长公主的软榻上,不知何时,竟坐起了一个身影。
依旧是那身染血的宫装,依旧苍白着脸,但那双睁开的眼睛,却不再是往日人们熟悉的娇憨柔弱,而是深不见底,寒冽如冰,瞳孔深处仿佛跳动着幽冷的火焰。
她轻轻抬手,用指尖拭去唇角因为强行运功而溢出的一缕血丝,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外殿那些目瞪口呆、如同被施了定身术的宗亲阁老们,最后落在那名报信的、浑身是血的军校身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冷嘲:
“清君侧?诛妖孽?”
“本宫倒要看看,是哪些不知死活的魑魅魍魉,敢来惊扰父皇安寝——”
她微微歪头,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嗜血的弧度。
“——正好,本宫的剑,许久未饮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