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暗涌·孤凰啼血与影刃出鞘
养心殿内,死寂如墓。
唯有萧灼那微弱却清晰的喘息声,混合着殿外遥远却越来越近的喊杀声、撞门声,构成一曲令人心悸的死亡前奏。
那缕殷红的血痕在她苍白的下颌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被她舌尖轻佻地舔去。那双冰封的眸子扫过全场,里面没有软弱,没有哀求,只有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桀骜与疯狂,以及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看清楚了?”她的声音比刚才更沙哑了一些,却带着磨砂般的质感,刮过每个人的耳膜,“这就是你们口中的‘不祥’、‘妖孽’。若我今日注定要死在这儿……”
她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近乎破碎却又凌厉无比的弧度。
“……也必拉上这整个南晏的江山、在场的诸位……一同殉葬!”
“嘶——”
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几位年老体弱的宗室甚至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疯子!这是个疯子!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同归于尽的话?!
但偏偏,配上她此刻那破碎又强韧、染血独立的身影,以及眼底那毫不掩饰的疯狂与决绝,没有人怀疑她只是在虚张声势。她真的做得出!若叛军真攻进来,若这些人真要将她逼上死路,她绝对会在死前搅动风云,让所有人给她陪葬!
那种光脚不怕穿鞋的、来自深渊的威胁,瞬间压倒了所有阴谋算计和迂回试探。在绝对的、不管不顾的毁灭意志面前,一切权术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直闭目强撑的老裕亲王猛地睁开眼,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锐利的光芒,他重重一拍扶手(尽管没什么力气),嘶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内斗!叛军就在门外!长公主殿下临危不乱,指挥若定,乃国之柱石!谁再敢妄议殿下,动摇军心,休怪老夫请出祖宗家法,先斩了他!”
他是宗室里辈分最高、少数还保持着清醒和底线的人,此刻发声,分量极重。加上萧灼那同归于尽的威胁,瞬间将内部那些蠢蠢欲动的阴毒心思强行压了下去。
崔衍也立刻反应过来,厉声道:“亲王殿下所言极是!此刻当同心协力,共御外敌!永福宫走水,立刻派人去救,查明原因!宫外喧哗者,派禁军统领前去安抚弹压,凡有冲击宫门、妖言惑众者,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命令被迅速传递下去。殿内的气氛依旧紧绷,但那种针对萧灼的、无形的围攻和杀意,暂时被强行扭转了方向。
萧灼心中冷笑。果然,恶人还需恶人磨。对付这些欺软怕硬、满肚子算计的货色,讲道理迂回周旋不如直接亮出獠牙,比比谁更狠。
但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内部的危机从未解除,只是被外部更大的危机和她的疯狂暂时掩盖了。一旦城破,或者她流露出一丝软弱,这些毒蛇会立刻反扑,将她撕碎。
她强压下喉头再次翻涌的腥甜,借助宽大袖袍的遮掩,手指死死抠住软榻的边缘,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内力几乎耗尽,内伤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视线甚至开始有些模糊。
不能倒下去……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去……
她必须撑住。为了昏迷的父皇,为了被软禁的澈儿,为了不知在何处奋战的烬和牧云,也为了她自己……她必须撑到最后一刻。
……
听雨阁内。
萧澈面前的佛经已抄写了大半。字迹依旧工整漂亮,仿佛书写者心静如水。
然而,若有感知敏锐的高手在此,便能察觉到,以听雨阁为中心,一种无形却冰冷肃杀的网络正在被激活,一道道肉眼难以察觉的暗影,正依据某种至高指令,悄然扑向皇宫的各个角落。
那不再是听雨楼惯常的情报探子,而是萧澈耗费无数心血、隐藏极深的“暗刃”——专司清除、破坏、斩首的绝对力量。他们或许伪装成最低等的洒扫太监,或许是御林军中毫不起眼的兵卒,或许是宗人府里沉默的老吏……平日里如同沉睡的毒蛇,一旦被唤醒,便是雷霆一击。
第一条指令已然生效。
方才那位假传内阁手令、企图提审萧澈的张郎中,在离开宗人府范围,穿过一条僻静宫道时,脖颈骤然被一根几乎看不见的银丝勒住,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半点声音,就被拖入假山阴影中。片刻后,阴影里走出一个与他身形相貌一模一样的人,整了整衣冠,面无表情地朝着与内阁相反的方向走去——那里是御林军西北角的防区,正是萧灼方才感知到有异常喊杀声的方向。
第二条指令同步发出。
永福宫大火旁,几名奉命前来“救火”的太监眼神诡异地交换了一下,看似拼命提水救火,却暗中将几桶火油混入水中,泼向连接其他宫殿的廊庑,试图制造更大的混乱。然而,他们的手刚刚抬起,咽喉便被身后“一同救火”的同伴用浸湿的布巾无声勒断,尸体被迅速拖入燃烧的殿宇废墟,仿佛从未出现过。火势在真正努力救火的人控制下,终于开始得到控制,未能蔓延。
第三条指令……第四条……
萧澈的笔尖依旧在纸上沙沙移动,脸色平静,唯有眼底深处凝结着万年不化的寒冰。他清晰地感知着每一条“暗刃”的激活与行动,感知着那些被清除的目标临死前的惊愕与恐惧。
他的心在微微抽搐。这些“暗刃”,是他最后的底牌,也是他彻底告别“皇子萧澈”这个身份,坠入无边黑暗的开始。每动用一次,他与阳光下的世界就更远一分。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
姐姐在流血,在孤身奋战。他岂能独善其身?
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养心殿方向,那股强横却极不稳定的、属于姐姐的内力波动正在急剧衰减。她在硬撑!她快要撑不住了!
焦灼如同毒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的笔尖一顿,一滴浓墨滴落在宣纸上,迅速晕染开一小片墨痕。
不行!必须更快!必须让姐姐知道,她不是一个人!
他眼神一凛,笔下密码陡然一变,发出了另一条极其简短、却耗费巨大的指令——不是清除,而是……传讯!不惜一切代价,向养心殿内传递一个信号!
……
养心殿内。
萧灼只觉得眼前的景物已经开始旋转发花,耳边的声音也变得忽远忽近。她全靠一股惊人的意志力在强行支撑。
就在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倒下之时——
嗖!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殿外杀声完全掩盖的破空声响起!
一道细小的黑影如同毒蛇出洞,从殿外某个刁钻的角度射入,目标直指……龙榻上昏迷的皇帝!
“护驾!!”崔衍第一个发现,骇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
殿内侍卫反应也是极快,立刻扑向龙榻方向。
然而,那黑影却在半空中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姿态猛地一折,并非射向皇帝,而是“咄”的一声,轻轻钉在了萧灼所倚靠的软榻扶手上!
竟是一枚小巧玲珑、通体漆黑的……雨燕状飞镖?
飞镖的尾羽还在微微颤动。镖身上,似乎刻着一个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图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枚突兀出现的飞镖上,又惊疑不定地看向殿外。有刺客?! 怎么进来的?!目标是陛下还是长公主?!
萧灼的目光落在那个雨燕图案上,瞳孔骤然收缩!
听雨楼最高等级的示警传讯镖!是澈儿!
他没事!而且他在告诉她,他知道她在这里,他在行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更深的酸楚,猛地冲上她的心头,几乎击溃她强撑的防线。她的指尖颤抖着,几乎要控制不住去触摸那枚冰冷的飞镖。
但她不能。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她只是极其缓慢地、用一种审视的、带着杀意的目光扫过那枚飞镖,然后冷冷地抬起眼,看向殿外,声音冰寒刺骨:“看来,这皇宫的守卫形同虚设,什么宵小之辈都能来去自如了。”
她的话瞬间将众人的注意力从“这飞镖为何出现”转移到了“守卫不力”上,引发了新一轮的恐慌和对御林军能力的质疑。
老裕亲王气得胡子发抖:“反了!真是反了!崔相!立刻严查!宫内必定还有叛军内应!”
崔衍连忙应下,又是一阵忙乱地下令。
趁着这片混乱,萧灼的手指状似无意地拂过那枚飞镖,指尖内力微吐,极其隐蔽地将镖身震出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纹。裂纹的走向,正好是听雨楼内部表示“已收到,一切小心”的暗号。
然后,她仿佛厌弃般,用两根手指捏起那枚飞镖,随手扔给旁边一名吓得脸色发白的侍卫,冷淡道:“拿去查查来历。废物。”
她的表演天衣无缝,成功掩饰了内心的惊涛骇浪,并将这次传讯定性为一次失败的刺杀或挑衅。
然而,就在那枚飞镖被取走的瞬间,又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报——!!!”
一名浑身浴血、盔甲破损的御林军军校连滚爬爬地冲进大殿,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激动而完全变调:“玄武门……玄武门……”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玄武门破了?!
崔衍一个箭步上前,抓住那军校的衣襟:“玄武门怎么了?!快说!”
那军校猛地喘过一口气,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玄武门没破!没破!周……周铮校尉他……他带着兄弟们死战不退!叛军先锋赵莽……被……被周校尉阵斩了!叛军攻势暂缓了!”
“什么?!”
这个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整个养心殿瞬间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喧哗!
“赵莽被阵斩了?!”
“周铮?那个被闲置的昭武校尉?!”
“天佑南晏!天佑南晏啊!”
绝处逢生!巨大的喜悦和 relief 瞬间冲垮了之前的绝望气氛。就连那些对萧灼心怀鬼胎的宗室,此刻也忍不住面露喜色——不管怎么样,城门暂时守住了!他们的小命又多了一点保障!
崔衍激动得老脸通红,连声道:“好!好!周铮有功!大功!重赏!一定要重赏!”他下意识地看向萧灼,眼神复杂无比。正是这位长公主,在醒来后的第一时刻,精准地起用了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将领!这绝非巧合!
萧灼心中也是猛地一松。周铮……她果然没看错人。去年秋狝,刺客突袭,所有侍卫都慌乱失措,唯有那个职位低微的校尉临危不乱,组织起有效的抵抗,甚至用身体为她和澈儿挡过一刀。只是后来因性格耿直得罪了上官,被明升暗降,调离了要害岗位。她一直记得那份忠勇。
此刻,她精准的任命得到了回报!
然而,那报信的军校下一句话,却像一盆冷水,再次浇熄了刚刚升起的喜悦:“但是……但是叛军主力未损!永王和靖安侯还在督战!而且……而且他们调来了攻城锤!弟兄们……弟兄们死伤太惨了……恐怕……恐怕撑不住下一波了……”
气氛再次凝固。
是啊,斩了一个先锋,并不能改变敌众我寡、装备悬殊的本质。皇宫被攻破,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刚刚升起的希望,转眼又变成了更深的绝望。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不同于喊杀声的……喧哗声?像是无数人在惊呼,在呐喊,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又怎么了?!
所有人都紧张地望向殿门方向,心弦绷紧到了极致。
一名侍卫连通报都忘了,直接冲进来,脸上带着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结结巴巴地喊道:“殿下!各位、各位大人!天……天上有……有……”
“有什么?!说清楚!”裕亲王急道。
那侍卫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喊出来:
——“有凤凰!!!”
“一只巨大的、燃烧着的火凤凰!从城西方向飞过来!朝着叛军后阵冲过去了!!!”
整个养心殿,刹那间,万籁俱寂。
连萧灼都怔住了。
火凤凰?
什么……东西?
……
皇城外,叛军后阵。
永王和靖安侯正在督战,听闻先锋赵莽阵亡,正自暴跳如雷,催促着士兵将新运来的攻城锤推向玄武门。
突然,后军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和惊呼声。
“看!天上!那是什么?!”
“火!好大的火鸟!”
“是凤凰!是凤凰啊!!”
永王和靖安侯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去——
只见暮色沉沉的天空尽头,一只巨大无比的、完全由赤红火焰构成的凤凰图腾,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朝着他们俯冲而来!那凤凰栩栩如生,翼展遮天,所过之处,夜空都被染成了瑰丽又诡异的橘红色,灼热的气浪即使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
神迹?! 还是妖术?!
叛军士兵们何曾见过这等景象,瞬间吓得魂飞魄散,阵型大乱!不少人甚至直接丢下武器,跪地叩拜,以为是天罚降临!
“不准乱!不准乱!那是障眼法!是幻术!”永王声嘶力竭地大吼,试图稳定军心。
然而,那“火凤凰”却在即将冲入叛军后阵的前一刻,猛地爆裂开来!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只有无数点燃的、裹挟着刺鼻气味的粉末状物体,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劈头盖脸地砸进叛军的后阵之中!
“是火油和硫磺粉!!”有见识的将领惊恐地大叫。
下一刻,早已潜伏在附近民居屋顶的无数黑影,同时射出了点燃的火箭!
嗖嗖嗖嗖——!
火箭如雨,精准地落入那片被易燃粉末覆盖的区域!
轰——!!!!
冲天的大火瞬间爆燃而起!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吞噬了叛军的粮草辎重、攻城器械,以及无数惊慌失措的士兵!
惨叫声、哀嚎声、爆炸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喊杀声,叛军后阵陷入一片火海地狱,彻底崩溃!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在远处最高的塔楼顶端,立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纤细身影。她手中拿着一面造型古怪的巨大铜镜和数面辅助的小镜,正精准地调整着角度,将下方某处隐藏光源发出的、经过特殊处理的巨大火焰图像,反射向天空,形成了那只震撼人心的“火凤凰”。
而另一个身形高大、穿着南疆服饰的男子,正沉默地守护在她身旁,脚下躺着十几个被打晕或被割喉的叛军哨兵。
“啧,百里牧云,你们南疆的‘蜃楼镜’果然好玩。”斗篷下,传来一个略带沙哑却满是戏谑笑意的女声,正是本该远在天边的萧烬!她轻轻踢了踢脚边一个还在冒烟的、结构复杂的青铜喷火装置,“就是这老古董预热太慢,差点误了时辰。”
百里牧云目光温柔地看着她,递上一块干净的手帕让她擦掉脸上沾的烟灰:“下次改进。效果不错。”
何止不错。简直是神來之笔,瞬间逆转战局!
萧烬看着下方陷入火海混乱的叛军,面具下的唇角冷冷勾起:“接下来,该收网了。姐姐在宫里,怕是等急了。”
她目光转向皇宫方向,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和焦灼。刚才通过特殊方式感应到姐姐强行催谷内力、甚至吐血……她的心都快揪紧了。
姐姐,再坚持一下。我和你的“盾”来了。
……
养心殿内,死寂依旧被维持着。
所有人都被那“火凤凰”降世、叛军后阵火起的消息震得失去了语言能力。
神迹?天罚?还是……人为?
无数道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带着无比的惊惧和探究,聚焦在了那个依旧强撑着站立、脸色苍白如纸却眼神亮得惊人的长公主身上。
难道……这也是她的手笔?!
她到底还有多少底牌?!她究竟……是什么人?!
萧灼自己心中也是惊疑不定。火凤凰?这绝非她的手笔。是烬?还是牧云?他们到了?还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就在这一片诡异的寂静中,殿外走廊传来一阵沉稳而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清朗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力量的声音,穿透了殿外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殿内:
“南疆世子百里牧云,奉诏勤王——叛军后阵已乱,请陛下、长公主殿下安心!”
“臣,救驾来迟!”
随着话音,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逆着殿外混乱的火光,大步踏入养心殿门槛。
百里牧云一身风尘仆仆的南疆轻甲,肩头还带着夜露的湿气,面容依旧温润如玉,眼神却锐利如出鞘的宝刀。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全场,在看到独立殿中、嘴角染血、摇摇欲坠的萧灼时,眼底深处猛地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压抑的心疼与暴怒,但他迅速压下,率先向龙榻和萧灼的方向,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臣子礼。
在他的身后,跟着一队眼神精悍、杀气腾腾的南疆精锐侍卫,瞬间控制住了养心殿的入口。
真正的强援,终于在最绝望的时刻,到了!
满殿死寂之后,爆发出的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百里世子!”
“是南疆的援军!”
“太好了!苍天有眼啊!”
崔衍和老裕亲王几乎老泪纵横,连忙上前搀扶:“世子快快请起!来得正是时候!正是时候啊!”
萧灼看着突然出现的百里牧云,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那股强提着的力气瞬间泄去,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
“殿下!”百里牧云脸色一变,身形快如鬼魅,瞬间掠过数丈距离,在她倒地之前,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他的动作极快,在外人看来,只是臣子及时扶住了虚弱的公主。唯有萧灼能感觉到,他扶住她的手掌沉稳有力,一股温和醇厚、带着南疆特有生机气息的内力,正源源不断地涌入她几乎枯竭的经脉,暂时稳住了她崩溃在即的身体。
“……”萧灼靠在他手臂上,急促地喘息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抬眼看他。
四目相对。百里牧云的眼神深邃如海,里面翻涌着太多情绪——担忧、后怕、愤怒,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守护之意。他极轻地、几不可察地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话,一切有他。
萧灼闭上了眼,任由自己暂时依靠在这份突如其来的、坚实的支撑上。她知道,牧云来了,烬……一定也就在附近。
他们来了。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危机即将解除,沉浸在援军到来的喜悦中时——
异变再生!
一名一直低着头,恭敬地站在角落里的老太医,眼中骤然闪过一抹狠戾决绝的光芒!他猛地从药箱中抽出一把淬了蓝汪汪剧毒的短刃,如同扑食的秃鹫,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年龄的迅猛速度,直扑向正被百里牧云扶着、毫无防备的萧灼后心!
“妖女祸国!去死吧!!”
这一下变起肘腋,速度快得惊人,目标明确,就是要在所有人放松警惕的瞬间,绝杀萧灼!
距离太近,速度太快,百里牧云正扶着萧灼,角度刁钻,竟似救援不及!
“殿下——!”百里牧云目眦欲裂,想要转身格挡已慢了一瞬!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脸上的喜悦瞬间化为惊恐!
萧灼甚至能感觉到那匕首带起的阴冷劲风已经刺破了她的后心衣物……
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比之前那枚雨燕镖更细、更疾、更诡异的乌光,不知从殿内哪个绝对不可能的角度射出!
后发先至!
精准无比地……射穿了那名老太医的手腕!
“啊!”老太医一声惨叫,淬毒匕首“当啷”落地。
那乌光去势不减,“噗”地一声轻响,竟直接钉入了坚硬的蟠龙金柱之上,尾羽兀自剧烈震颤!
竟是一根……通体乌黑、毫不起眼的……铁木发簪?
看那样式,分明是宫中低等宫女常用之物!
又是谁?!
这一次,连百里牧云的眼眸中都露出了极度的震惊和诧异!他刚才全副心神都在萧灼和那刺客身上,竟完全没察觉到这枚发簪是从何处射来!这手法、这劲力、这精准度……绝对是顶尖高手!殿内还藏着这样的高手?!
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扫过全场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的脸。
那些宗室阁老、宫女太监们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看起来毫无异常。
萧灼的心,却在看到那枚乌木发簪的瞬间,猛地漏跳了一拍!
这发簪……
她认得。
那是很多年前,她和烬还都是小不点时,她偷偷用母后库房里一块边角料木头,笨拙地磨了两根一模一样的发簪,一根自己留着,一根送给了妹妹烬。她还记得当时笑着说:“以后就算分开,看到这个,就像看到姐姐啦。”
烬当时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收下了。
后来,她那根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而烬……竟然一直留着?甚至……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告诉她……
——我一直在。在你身边。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滚烫的暖流猛地冲垮了萧灼所有的心理防线。她的视线瞬间模糊了,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哽咽溢出喉咙。
烬……她的妹妹……一直就在这殿内!就在她身边!以一种她都不知道的方式,默默守护着她!
那刺客已被百里牧云的侍卫迅速制服拖下。
殿内再次陷入一种极其诡异的寂静。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寂静。
如果说“火凤凰”还能理解为南疆援军的奇术,那这枚精准救驾、来历不明的乌木发簪,则像一把无形的匕首,悬在了每个人心头。
这养心殿……这皇宫……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多少可怕的力量?
这位长公主殿下……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萧灼靠在百里牧云的手臂上,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嘴角还沾着血迹,但那双眼睛里,所有的脆弱、绝望、挣扎都已褪去,只剩下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幽暗寒潭。
她的目光逐一扫过殿内每一个人惊疑不定、恐惧交加的脸,最后,落在那枚钉入金柱的乌木发簪上。
她轻轻地、几乎无声地笑了起来,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韵味。
“看来……”
“想本宫死的人很多……”
“但想本宫活着的……似乎也不少?”
“这游戏,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她的笑声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混合着殿外渐渐减弱的喊杀声和噼啪燃烧的火声,如同鬼魅的低语,深深地烙进了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今夜,无人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