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烽烟·掌心棋与局外人
养心殿内，因那位冰冷“公主”的突然出现与消失而引发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北狄压境的巨大压力，像一块沉重的巨石，重新压在每个人心头，甚至比之前的宫变更令人窒息。
但这一次，混乱被一种奇异的秩序所取代。
那位离去的“影子”公主留下的三条指令，清晰、冷酷、却直指要害。尤其是最后那条——点将发兵！
虎贲中郎将周将军已然出列，甲胄铿锵，抱拳领命后，毫不迟疑地转身大步离去，甚至没有再多看龙椅旁那位脸色苍白的“光明”公主一眼。他的行动，本身就是一种最强大的表态。
这位沉默寡言的将领，显然更认可那种杀伐决断、直面危机的风格。
萧灼将周将军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滋味难言。有对妹妹手段的惊叹，有一丝微妙的被比下去的涩然，但更多的，是压下所有个人情绪后，对当前局面的冷静判断。
烬的决策是对的。最快的速度派出最直接的援军，是稳定玉门关军心、拖延时间的最佳方案。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再次翻涌的腥甜，目光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群臣，声音恢复了镇定，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那是她极少显露的、近乎萧烬般的锋芒：
“都听到了？还需本宫再重复一遍吗？”
众人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
“臣等遵命！”以崔衍和老裕亲王为首，众人纷纷躬身应命，动作比之前更加迅速和……敬畏。
这一刻，他们清晰地认识到，龙椅上那位看似病弱的长公主，和她身后那位如同修罗般的“影子”，是一体的双刃剑。仁慈与狠戾，安抚与清洗，光明与黑暗……她们共享着同一个意志，那就是稳固这南晏的江山。
忤逆其中任何一个，都意味着与这对可怕的双生为敌。
高效的机器开始运转。兵部的官员立刻前去调兵遣将、筹备粮草；负责豢养信鸽的内侍急匆匆赶往鸽舍；就连原本聚集在崔相府外探听消息的文官们，也被紧急召入宫中，分配各项维稳和后勤任务。
养心殿暂时空了下来，只留下弥漫不散的血腥味和一种大战将至的紧绷感。
萧灼强撑的精神稍稍一松，身形便晃了晃。百里牧云立刻上前一步，稳稳扶住她的手臂。
“殿下，您必须休息。”他的声音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决，“接下来的事情，有臣等处理。您若倒下，才是真正的危机。”
萧灼没有逞强，她的身体确实已经到了极限。她点了点头，任由百里牧云搀扶着，重新回到后面的暖阁。
几乎在她踏入暖阁的瞬间，阴影里，那个冰冷的身影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
萧烬抱着手臂，倚在相同的柱子上，面具下的目光扫过萧灼惨白的脸，嗤笑一声：“啧，这就撑不住了？真是娇贵。”
萧灼靠在榻上，闭着眼，懒得理会她的嘲讽，只是疲惫地问：“北疆的暗桩，可靠吗？散布谣言能有多大效果？”
“无烬城经营多年，这点小事还办不好，早就该解散了。”萧烬语气淡漠，“至于效果……能拖一天是一天。北狄人多疑，南疆军战力强悍，他们不得不忌惮。足够周将军赶到玉门关了。”
她的计划，从来都不是单一环节，而是环环相扣，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因素，包括敌人的心理。
“你似乎……对北狄的动向并不意外？”萧灼睁开眼，看向妹妹。
萧烬沉默了一下，才冷声道：“靖安侯和永王能勾结宗室在宫内发难，难道就不会勾结外敌，制造边患，让你们首尾难顾？只是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这么狠，直接动了玉门关。”
她的分析冷静而残酷，揭开了叛乱背后可能更深层的勾结。
萧灼的心沉了下去。若真如此，那北狄此次入侵，就绝非简单的趁火打劫，而是里应外合的致命一击！
“看来，清洗的名单，还需要再扩充一些。”萧烬的声音里透出森然杀意，“那些吃里扒外、通敌卖国的蛀虫，一个都别想跑。”
就在这时，幽影再次如同幽灵般闪入，低声汇报：“城主，周将军已点齐兵马，半个时辰后即可开拔。另外……我们安插在北狄军中的‘鸦羽’传回密信，证实了大王子此次行动，确实与境内某些人有秘密往来。这是名单。”
她又递上一张纸条。
萧烬接过，看了一眼，指尖猛地收紧，那张纸条瞬间被捏得变形。她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极度危险，连暖阁内的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几分。
“好……很好……”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低沉可怖，“果然有他们！礼部侍郎……好一个清流文官！鸿胪寺少卿……负责接待外使，真是方便！”
她猛地将纸条拍在旁边的矮几上，“告诉‘清道夫’，名单上这些人，不必审问，就地格杀！首级悬于各自府门三日，以儆效尤！”
如此酷烈的命令，让一旁的百里牧云都微微蹙眉，但他没有出言阻止。通敌卖国，在任何时代都是无可饶恕的死罪，用重典震慑，是必要的。
幽影面无表情地领命：“是！”她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榻上的萧灼，又道：“还有一事……听雨楼那边，萧楼主他……情绪激动，伤势有反复，强行运功冲穴，险些……幸好被及时制止。”
萧灼的心猛地一提！
萧烬的反应则更为直接，她猛地转头，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寒光，声音陡厉：“他想死吗？！洛风是干什么吃的！拦不住就给他上最重的软筋散！让他彻底消停几天！”
她的话语粗暴而愤怒，但若仔细分辨，那愤怒之下，似乎藏着一丝极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急。
幽影低头：“洛风掌事已用了药，楼主暂时无力行动。但他……一直在念着殿下的名字。”
暖阁内瞬间安静下来。
萧灼闭上了眼，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褥，心中酸涩与担忧交织。澈儿……
萧烬则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们，肩膀似乎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恢复冷硬。她冷笑一声：“蠢货！除了添乱还会什么！他的听雨楼，此刻最该做的是清查境内所有北狄暗探，切断他们的情报线，而不是在那里要死要活！”
话虽如此，她却并没有对听雨楼下达任何指令，仿佛那只是一句纯粹的抱怨。
百里牧云看着姐妹二人截然不同却同样沉重的反应，温声开口：“听雨楼自有其运作机制，洛风会处理好的。当务之急，是稳住朝堂，应对北疆。灼儿需要休息，烬……你也需要处理你的名单。”
他恰到好处地转移了话题，也点出了关键。
萧烬深吸一口气，似乎将某种情绪强行压下，再转身时，已恢复了绝对的冰冷。她看了一眼矮几上那张被捏皱的名单，对幽影道：“按刚才说的办。再加一条，严密监控所有与北狄有贸易往来的商队，尤其是输送铁器、药材、粮草的，一经发现异常，连人带货，全部扣下，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是！”幽影再次领命，迅速离去。
萧烬也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再看萧灼一眼，身影一闪，便融入阴影，消失不见。她要去亲自监督这场针对叛国者的血腥清洗。
暖阁内，再次只剩下萧灼和百里牧云。
沉重的寂静蔓延着。
良久，萧灼才轻声开口，带着无尽的疲惫：“牧云，我是不是……很失败？既要依靠妹妹的杀戮来稳固秩序，又无法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
“殿下。”百里牧云打断她，声音温和却坚定，“您从未失败。您只是选择了最难的一条路。光明注定要承受更多的目光和压力，而阴影则负责清扫污秽。您与烬殿下，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这不是失败，而是最深刻的共生。”
“至于想保护的人……”他顿了顿，目光掠过窗外，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那个在听雨楼秘密据点里焦躁不安的少年，“有时候，暂时的束缚，是为了更长久的保全。萧楼主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冷静。”
萧灼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心中微暖，但忧虑并未减少。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颤巍巍地在门口禀报：“殿下，百里世子，宫外……宫外来了好多百姓！跪在宫门外，求见殿下！”
萧灼和百里牧云皆是一怔。
这个时候？百姓求见？
“所为何事？”萧灼强打精神问道。
“他们……他们说是来感谢殿下平定叛乱，还京城太平……还……还送来了万民伞和各家凑出来的粮食药材，说是……说是给北疆将士的……”小太监的声音带着激动和难以置信。
萧灼愣住了。
百里牧云眼中则闪过一丝了然和欣慰。他低声道：“殿下，这就是光明的作用。您之前所做的一切，并非无用功。人心，正在向您汇聚。”
萧灼挣扎着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远处宫门的方向，隐约传来鼎沸的人声，虽听不真切，却能感受到那股热烈而真诚的气息。
晨光熹微中，那些曾经在叛乱中瑟瑟发抖的百姓，此刻正自发地聚集起来，用他们最朴素的方式，表达对平息战乱者的感激，和对守护家园的支持。
看着那模糊却动人的人群，一股热流猛地冲上萧灼的眼眶，冲散了之前的阴霾和自我怀疑。
是的，她选择的道路艰难而痛苦，甚至需要沾染无法避免的阴影。但至少在此刻，她看到了这份选择的意义——守护这些鲜活而真挚的生命。
她的脊背重新挺直了几分，眼中的脆弱被一种更为坚韧的光芒所取代。
“牧云，替我更衣。”她转过身，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充满了力量，“我要去宫门，亲自见见他们。”
“殿下，您的身体……”百里牧云不无担忧。
“无妨。”萧灼微微一笑，笑容苍白却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光彩，“他们给了我力量，我岂能让他们失望？”
……
与此同时，京城某处隐秘的宅邸内。
气氛与宫门口的感人场面截然相反，冰冷而肃杀。
萧烬站在庭院中，面前跪着十几个被铁链锁住、浑身血迹斑斑的官员及其家眷。他们大多衣衫华贵，此刻却抖如筛糠，哭喊求饶之声不绝于耳。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下官是被逼的！”
“是永王！是靖安侯逼我们这么做的！”
“我们愿意献出所有家产，只求殿下饶我等狗命！”
萧烬冷漠地看着他们，如同在看一堆死物。她手中把玩着一枚沾血的玉佩，那是从礼部侍郎身上搜出来的，与北狄王室往来信物。
“通敌卖国，构陷忠良，搅乱朝纲……”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所有的哭求声瞬间噎住，只剩下恐惧的呜咽，“你们享受着南晏的俸禄，做着掘南晏根基的蠢事。现在知道求饶了？”
她微微俯身，面具几乎贴到其中一人的脸上，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晚了。”
她直起身，轻轻一挥手。
身后侍立的无烬城杀手们无声上前，刀光闪动。
哭求声、惨叫声戛然而止。
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庭院中的花香。
萧烬眼皮都未曾眨一下，只是淡淡吩咐：“把脑袋挂出去。剩下的，处理干净。”
“是！”杀手们领命，动作熟练地开始清理现场。
萧烬转身，走到廊下，看着渐渐亮起的天空。宫门方向的喧嚣声隐隐约约传来，她侧耳听了听，面具下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却又很快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那喧嚣属于光明，属于她的姐姐。
而这里的死寂和血腥，属于她。
她早已习惯。
只是……心底某个角落，似乎有一根极细的刺，轻轻扎了一下。那是听到幽影汇报萧澈情况时留下的。
那个蠢货……总是能轻易搅乱她的节奏。
她闭上眼，强行将那点不该有的情绪碾碎。
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封的漠然。
“下一家。”她冷声道，身影再次投入渐褪的夜色之中，如同索命的无常，继续着她的清洗之路。
光与影，在黎明前的京城，沿着两条截然不同的轨迹，艰难地支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
而在遥远的听雨楼密室内，被强效药物制住的萧澈，无力地躺在榻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牙关紧咬，眼角却有一行不甘的泪水滑落，没入鬓角。
他知道外面正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知道姐姐正在承受巨大的压力，他知道北狄入侵……可他却被困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无力感，几乎将他逼疯。
“姐……”他无声地嘶吼着，拳头攥得死紧，指甲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中的万一。
他必须出去！必须做点什么！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被药物和焦虑烧得滚烫的脑海中，逐渐成形。
……
京城之外，通往北疆的官道上，虎贲中郎将周将军率领的一万精锐，正顶着凛冽的晨风，星夜兼程，向着玉门关方向疾驰。
马蹄声如雷鸣，踏碎了黎明的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