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茹几乎是撞进顾明远房门的，后背重重抵在关紧的门板上才停下急促的喘息。冷汗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她脸色惨白，嘴唇微微颤抖，眼神里残留着未散的惊悸，直勾勾地盯着刚从躺椅上惊坐起来的顾明远。

“姐？你怎么了？”顾明远看清是她，慌忙起身，脸上睡意全无，只剩下惊疑，“出什么事了？你这脸色……”

“西跨院后面，”顾清茹的声音干涩沙哑，打断了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那片被藤蔓盖住的旧屋，最边上那间……锁着新铜锁的屋子……你知不知道？”

顾明远的表情瞬间僵住，瞳孔猛地一缩，方才的关切瞬间被一种混杂着恐惧和了然的神色取代。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只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慌乱地避开顾清茹的逼视。

“你知道！”顾清茹捕捉到他细微的变化，心头一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质问，“你果然知道！那里面……墙上有古怪的刻痕，地上有……血！干透的血！锁是新的！里面……里面有东西在刮！就在刚才，窗户外头还有东西盯着我！”她语速极快，将压抑了一路的恐惧和发现倾泻而出。

顾明远脸色也跟着变得煞白，他猛地抬手，似乎想阻止她说下去，又像是要捂住自己的耳朵。“别说了！姐！求你别说了！”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那地方……那地方不能去！那是……是禁地！”

“禁地？”顾清茹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谁定的禁地？为什么是禁地？那血是谁的？失踪的人是不是跟那里有关？顾明远，你看着我！告诉我实话！顾家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顾明远被她抓得生疼，身体抖得更厉害，眼神里充满了挣扎。他看着顾清茹通红的、燃烧着执念的眼睛，又飞快地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仿佛害怕隔墙有耳。最终，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垂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是有关……”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凑近顾清茹耳边，急促地低语：“是二叔公……顾文山……好多年前的事了。他……他是在那附近失踪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都……都说是进了那间屋子就再没出来……”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喉结滚动，“后来，那屋子就封了，锁上了，谁都不许靠近。奶奶……奶奶亲自下的令，提都不许提，谁说就跟谁翻脸！这些年，那地方就是宅子里的一个忌讳，没人敢碰……”

顾清茹的心沉到了谷底。失踪的亲戚！果然！她紧紧攥着顾明远的胳膊：“二叔公……顾文山？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奶奶为什么不准提？”

顾明远痛苦地摇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知道奶奶反应特别大，谁提她就大发雷霆。这些年，那地方一直锁着，没人敢动。那把新锁……新锁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脸上是真实的茫然和恐惧，“姐，你听我的，别再查了！那地方邪性得很！老一辈都说……都说里面有东西！不干净！你今晚碰到的……看到的……可能就是……”

“可能是什么？”顾清茹追问，声音冰冷。

“我不知道！”顾明远几乎要崩溃，“也许是……也许是二叔公的……也许是别的什么……总之离那儿远点！也离这事远点！奶奶知道了……知道了会出大事的！”他眼中充满了对祖母的深深畏惧。

顾清茹松开了手，后退一步，眼神锐利如刀：“所以，唯一的线索，在奶奶那里。”

“姐！”顾明远惊骇地抬头，“你……你想去找奶奶问？不行！绝对不行！她会……”

“她会怎样？”顾清茹打断他，语气异常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是汹涌的决心，“把我赶出去？还是像封住那间屋子一样，把我这个麻烦也‘封’起来？”她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这老宅里，还有比那间血屋更可怕的地方吗？”

顾明远被她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只剩下满脸的焦虑和劝阻：“姐，你听我一句劝……”

“明远，”顾清茹看着他，眼神复杂，有失望，也有一丝理解他的无奈，“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这事，我非弄清楚不可。不是为了好奇，是为了……讨一个公道。”她最后四个字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

说完，她不再看顾明远焦急万分的脸，转身拉开了房门。深夜的寒意涌了进来。她没有立刻出去，而是站在门口，目光投向老宅深处，那座属于顾老夫人的、灯火最为幽暗沉寂的院落方向。

就在她准备迈步的瞬间，一股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异样感猛地攫住了她。那不是风，也不是温度的变化。那是一种被注视的感觉。粘稠、阴冷、充满恶意。仿佛黑暗深处，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牢牢地、一瞬不瞬地钉在她的后背上。

顾清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脊背窜上一股寒意。她没有立刻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扫向廊道两侧浓得化不开的阴影。廊下悬挂的旧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光影斑驳，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光线所不及的角落，黑暗像凝固的墨汁，什么也看不清。

那被窥视的感觉如此清晰，如此令人毛骨悚然。它就在那里。在某个她无法立刻发现的暗处。它听到了多少？它看到她要去找祖母了吗？

顾清茹的手指用力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让她强行压下心头的寒意。恐惧如同跗骨之蛆，但此刻，它被更强烈的愤怒和决绝所覆盖。她不再犹豫，不再去搜寻那暗处的窥视者，而是挺直了背脊，迈开脚步，径直朝着顾老夫人所居的东暖阁走去。每一步踏在冰冷寂静的回廊地砖上，都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回响，像是在向这幢吞噬秘密的老宅宣战。

东暖阁的灯火比其他地方更暗沉一些，只有门缝下透出一点微弱的光。顾清茹抬手，指节在厚重的木门上叩响。

笃，笃，笃。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里面没有立刻回应。顾清茹耐心地等着，心跳在胸腔里沉稳地搏动。她能感觉到，身后那如影随形的窥视感并未消失，反而更强烈了，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在颈间。

过了片刻，门内传来缓慢的脚步声，接着是门闩被拉开的声音。门被拉开一道缝，露出周妈那张布满皱纹、毫无表情的脸。她浑浊的眼睛在顾清茹脸上停顿了片刻，然后侧身让开。

“大小姐？这么晚了，老夫人已经歇下了。”周妈的声音平板无波。

“我有要紧事，必须现在见奶奶。”顾清茹的语气不容置疑，目光越过周妈，投向屋内昏黄的光线深处。

周妈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最终还是拉开了门：“老夫人还没睡沉，大小姐请进吧。”

顾清茹走进暖阁。一股浓重的、陈旧的檀香混合着药味扑面而来。室内光线很暗，只在角落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顾老夫人半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暖榻上，身上盖着薄毯，手里捻着一串光滑的佛珠。她看起来比白天更显苍老和疲惫，但那双眼睛，在昏暗中却异常锐利清醒，毫无睡意，直直地落在顾清茹身上，像两把冰冷的锥子。

“清茹？”顾老夫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不悦和疲惫，“深更半夜，扰人清静，所为何事？”

顾清茹走到榻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微微垂首行礼，再抬起眼时，目光已是一片沉静，只是深处燃烧着无法熄灭的火焰。“奶奶，打扰您休息了。但孙女儿今夜……发现了一些事，心中惶恐不安，实在无法等到天明，必须向您求证。”

“哦？”顾老夫人捻动佛珠的手指顿了顿，声音听不出情绪，“何事让你如此失态？”

顾清茹直视着祖母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无意中走到了西跨院后面那片废弃的旧屋，靠近最边上那间……锁着新铜锁的屋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暖阁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檀香味似乎也变得更浓重压抑。周妈垂手站在阴影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顾老夫人捻动佛珠的动作彻底停住，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了珠子。她脸上那层疲惫和慈祥的面具瞬间碎裂，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内核。那双苍老的眼睛骤然变得极其锐利，甚至透出一丝被冒犯的、令人胆寒的厉色，死死地钉在顾清茹脸上。暖阁内死寂无声，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出微弱的噼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