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功堂里的混乱像一锅煮沸的粥。
尖叫声,桌椅碰撞声,灵力不稳的波动四处乱窜。灰尘弥漫在空气中,呛得人喉咙发痒。那主持授课的老者早已没了之前的古板威严,脸色发白,一边强自镇定地高喊“肃静!各自稳固心神!”,一边焦急地探出神识与外界沟通,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石坚像钉在我身前的一座铁塔,纹丝不动。他宽厚的背脊隔绝了大部分混乱的视线和横冲直撞的弟子。我能感觉到他周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磐石,警惕着任何可能袭来的危险,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
我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指尖。指尖冰凉,微微颤抖。掌心接触过地面的那块皮肤,还残留着一丝诡异的麻痒,仿佛刚才那瞬间不受控制逸散出去的冰冷气息,还在那里徘徊不去。
是我吗?
那声巨响,那阵地动……
体内的“冰潭”在短暂的剧烈翻腾后,重新沉寂下去,甚至比之前更加死寂,更加冰冷,仿佛刚才那一下耗尽了它所有的活力,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散发着寒气的空洞。
但那种细微的、同源同质的感应,骗不了人。
“所有弟子!原地待命!不得慌乱!”老者的声音夹杂着灵力,勉强压下了殿内的骚动,“各峰首席弟子维持秩序!执事堂长老即刻便到!”
烈阳峰那个倨傲的青年站了起来,冷喝一声,他周围的烈阳峰弟子立刻安静了不少,但脸上惊惶未退。其他各峰的首席也纷纷出面,呵斥着本峰弟子。
赵干躲在人堆里,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脸,眼神惊疑不定地四处乱瞟,偶尔扫过我们这边,除了惯有的怨毒,又多了一丝掩饰不住的恐惧。刚才那一下地动,显然把他吓得不轻。
大殿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啜泣声。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隐约传来更多的破空声,强大的神识波动一道道扫过传功堂,显然是宗门高层被惊动了。气氛更加凝重。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一位身穿深紫色执事堂长老服饰、面容肃穆的中年人带着几名气息精悍的弟子快步走进大殿。他目光如电,迅速扫过全场,在狼藉的殿内和惊魂未定的弟子们身上掠过,最后与那授课老者低声交谈了几句,脸色愈发沉重。
“……并非普通地动,”我听觉远比常人敏锐,捕捉到他们压低的交谈碎片,“后山……禁制……轻微松动……原因不明……”
“可有伤亡?” “暂无……只是惊吓……” “彻查!”
那紫袍长老点了点头,转而面向众人,声音沉凝,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诸位弟子不必惊慌,方才乃是地脉偶有异动,现已平息。宗门无恙,各自返回居所,今日授课暂停。”
听到这话,大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呼气声。弟子们脸上惊惶稍退,开始互相低声议论着,在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不少人还心有余悸地回头看看大殿的梁柱。
“走了。”石坚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依旧简短。
我站起身,腿还有些发软,默默跟在他身后。周围的弟子们下意识地给我们让开一条路,看我的眼神除了之前的轻蔑,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和……疏离。仿佛我是什么沾染了不祥的灾星,连地动都跟我有关似的。
走出传功堂,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能看到不少执事弟子和长老的身影在各处闪现,检查着建筑和地面,气氛依旧紧张。
一路无话。石坚走得很快,我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体内的虚弱的和那深沉的冰冷感交织在一起,让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回到青云峰的地界,那股无处不在的排斥感才稍稍减轻。铁牛正焦急地等在路口,看到我们,立刻冲了上来:“大师兄!小师弟!你们没事吧?俺刚听说传功堂那边地动了!”
“无事。”石坚脚步不停。
铁牛跟在一旁,兀自后怕地絮叨:“吓死俺了!听说殿顶的灰都掉下来了?没伤着吧?小师弟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我摇摇头。
沐晴也从药田里跑了过来,脸色苍白,手里还捏着一把草药,看到我们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抚着胸口:“太好了……听说很吓人……”
苏茹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抱着手臂,靠在一棵树上,嘴角带着惯有的讥诮,但眼神里却没什么笑意:“哟,命挺大嘛,没被埋里头?我就说那破地方晦气。”她的目光在我异常苍白的脸上转了一圈,哼了一声,却没再多说。
石坚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们四人,目光沉肃:“今日之事,不得在外议论。师尊闭关,峰内一切事务,照旧。”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停顿了一下,“你,回去休息。”
我点点头,朝着那间小屋走去。后背能感觉到他们四人各异的目光。
关上房门,隔绝了一切。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将我淹没。我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冷汗这才彻底冒出来,浸透衣衫。
地动……禁制松动……
真的……是我吗?
我只是……只是差点没忍住说出那个答案……只是体内那股力量失控了一瞬……
就在这时,窗外极其轻微地掠过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影子,快得像错觉。但一股极其短暂、却强大无比的神识,如同最轻柔的羽毛,却又带着洞穿一切的锐利,在我身上一扫而过!
这神识!远比传功堂那老者和执事堂长老的强大!甚至……比云舟真人流露出的气息更加深邃缥缈!
我浑身猛地一僵,血液都快要冻住!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那神识只是一触即收,瞬间远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过了许久,我才慢慢放松下来,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得生疼。
宗门里……还有这样的存在?他发现了什么?
冷汗,再次顺着额角滑落。
这一次,不是虚弱,是彻骨的寒意。
窗外,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山雨欲来的压抑,沉甸甸地笼罩着整座青云峰,也笼罩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