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之上，决战之前的短暂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
晋级四强的名单已经公布，校场的气氛被推向了顶点。赵灵的名字，赫然在列。
她的下一场对手，是来自蒙古部族的摔跤高手，巴图。
当那人走上擂台时，整个校场都安静了一瞬。他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一座移动的铁塔。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油光，每走一步，脚下的夯土擂台都仿佛在微微颤抖。
他没有携带任何兵器，因为他的身体，就是最恐怖的兵器。
“四强战，第一场！无门无派，‘红衣女煞’赵灵！对阵，蒙古部，巴图！”
传令官的声音在高台上响起。
赵火儿深吸一口气，提着短刀，跃上擂台。与巴图那庞大的身躯相比，她显得格外纤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台下的李不凡，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是最糟糕的对局。
赵火儿的优势在于无与伦比的爆发力和速度，打法大开大合，追求一击必杀。而巴图这种精通擒拿搏击的对手，最擅长的就是利用沉稳的防守，化解对方的冲击力，再将战斗拖入自己最擅长的近身缠斗领域。
这是典型的刺客对上了重装坦克，属性被天克。
“当——”
铜锣声响彻全场。
赵火儿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如一道红色闪电，主动发起了攻击。她知道自己的弱点，绝不能陷入缠斗。
刀光一闪，直刺巴图的咽喉！
然而，巴图只是冷笑一声，不闪不避，粗壮的手臂猛地抬起，精准无比地抓住了赵火儿持刀的手腕。
赵火儿只觉得手腕像是被一只铁钳死死夹住，刀锋距离对方的喉咙不过三寸，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她试图抽回手，却发现对方的力量大得惊人，自己的手腕纹丝不动。
“小姑娘，你的力气，就跟猫崽子一样。”
巴图瓮声瓮气地说着，另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已经朝着赵火儿的肩膀抓来。
赵火儿心中一凛，当机立断，竟是弃了刀，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另一只手化肘为尖，狠狠撞向巴图的肋下。
这是她之前屡试不爽的招数，快、准、狠！
可这一次，她的肘尖撞在巴图的身上，感觉不像是撞在血肉之躯上，倒像是撞上了一堵包着牛皮的城墙。
巴图的身形仅仅是晃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他那只抓空的大手顺势一揽，如同一条巨蟒，死死缠住了赵火儿的腰。
完了！
赵火儿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被抓住了。
下一秒，天旋地转。
她整个人被巴图举过头顶，然后重重地、狠狠地砸在了坚硬的擂台上。
“砰！”
一声闷响，让台下无数人倒吸一口凉气。
赵火儿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一口鲜血从喉咙里涌了上来，眼前金星乱冒。她引以为傲的速度和爆发力，在绝对的力量和技巧面前，成了一个笑话。
巴图根本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大步上前，一脚踩住她试图反抗的手，身体蹲下，手臂再次锁向她的脖颈。
这是纯粹的碾压。
赵火儿用尽全力挣扎，可她的力量在巴图面前，就像是婴儿与壮汉的角力，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她能感觉到对方手臂上的肌肉在收紧，空气被一点点从肺里挤压出去，窒息感和绝望感，一同涌上心头。
“放弃。”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而清晰的声音，穿透了鼎沸的人声，精准地传到她的耳中。
是李不凡。
他站在台下的人群里，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像一个局外人，冷静地发出指令。
放弃？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狠狠扎进了赵火儿的心里。
她怎么能放弃？
在运河上，是他不顾生死地救了她。在杭州城，是他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地位和尊重。在北上的路上，是他让她看到了一个远比江湖仇杀更广阔的世界。
她不想再当那个只会惹祸，永远需要他来收尾的累赘了。
她不想再被他救了。
她要成为他的剑，他的盾！如果连眼前这点痛苦和屈辱都承受不住，以后还谈什么保护他，还谈什么站在他身边，与他并肩面对伯颜那样的敌人！
不！绝不！
一股前所未有的执拗和疯狂，从她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
“我……不……认……输！”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张口狠狠咬在了巴图锁住她脖子的手臂上。
“嗷！”
巴图吃痛，下意识地松了一下手臂。
就是这个瞬间！
赵火儿翻身而起，可她伤得太重，刚站起来就一阵踉跄，再次单膝跪地，大口地喘着气，鲜血顺着嘴角不断滴落。
巴图甩了甩手臂上那个带血的牙印，眼神变得彻底阴狠。
“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臭娘们，老子今天就废了你！”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牛，大步冲了过来，准备彻底终结这场比赛。
赵火儿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腿软得像面条，根本使不上力。她眼睁睁看着那座铁塔般的阴影向自己笼罩而来，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绝望。
真的……要到此为止了吗？
就在她意识都开始模糊，准备放弃抵抗的时候，一道苍老而悠远的声音，仿佛来自天外，又仿佛就在她的灵魂深处响起：
“你的刀，为何而怒？”
赵火儿浑身一震，混乱的思绪仿佛被这道声音瞬间劈开。
“力由心生，意在力先。”
那声音不疾不徐，继续在她脑中回响。
“收束你的怒火，让它成为刀锋，而不是风暴。”
刀锋……风暴……
赵火儿跪在地上，眼神迷茫。她一直在用愤怒去战斗，像一场席卷一切的风暴，狂野而没有章法。她以为那就是她最强的力量。
可现在，她似乎明白了。
风暴的力量虽大，却分散而不可控。
而刀锋，所有的力量都凝聚于一点，无坚不摧！
收束怒火……让它成为刀锋……
她慢慢地，抬起了头。
那双原本燃烧着狂怒火焰的眼睛，此刻，火焰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一种将所有情绪和力量都压缩、凝聚于一点的、冰冷的专注。
正冲过来的巴图，脚步猛地一顿。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眼前的女人还是那个女人，甚至比刚才更加虚弱，可他却从她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险气息。
那不再是野兽的狂暴，而是一种……利刃出鞘前的寂静。
擂台之下，李不凡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之色。
他看不懂了。
他所建立的“赵火儿”这个人物模型，所有的战斗数据和行为逻辑，在这一刻，完全失效。
他的系统里，出现了一个他无法计算，无法预测的全新变量。
高台之上，枢密院同知阿勒坦那庞大的身躯，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坐直，一双鹰目死死盯着擂台上的赵火儿，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惊奇。
而在校场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那个本该早已消失的鹤氅青冠老道，不知何时又已出现。他靠在一根旗杆的阴影里，看着台上的赵火儿，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极淡的、仿佛枯木逢春般的笑意。
赵火儿缓缓地，用那只没被踩伤的手，撑着地面，一寸一寸地，重新站了起来。
她没有去看巴图，也没有去看任何人。
她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那把被她丢弃的短刀上。
然后，她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