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动了。
没有蓄力,没有征兆,那具满是伤痕血迹的身体,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姿态贴地滑出。
动作幅度极小,甚至透着一股省力到极致的懒散,却精准地避开了巴图那足以踏碎青石的猛冲。
巴图一脚踏空,带起的劲风吹动了她额前散乱的湿发。
他愕然转身,看到的却是赵火儿已经重新握住了刀柄。
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顺着手臂,一直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
那道苍老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没有半分情绪,像一把冰冷的刻刀,直接将道理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力从地起,经由腰胯,贯于指尖,凝于刀锋。”
这道理她听过,也练过,却从未懂过。
“你的敌人不是他,是他的力。”
“不要去斩断他的身体,去斩断他的力。”
斩断……力?
赵火儿的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她看到了。
在巴图那庞大的身躯上,她仿佛看到了一根根无形的线。一根从他踩实的后脚跟,一路延伸到他的脊椎大龙;另一根,从他的腰部扭转,传递到他那即将挥出的铁拳之上。
整个巴图,在她眼中,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架由无数力线操控的、笨拙的杀戮机器。
而她要做的,就是剪断那些线。
巴图的拳头带着风声砸了下来,他要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的脑袋,像砸烂一个西瓜一样砸进擂台的土里。
可就在他发力的瞬间,赵火儿动了。
她没有躲,甚至没有格挡。
她只是将手中的短刀,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轻轻向上递出。
刀尖没有对准巴图的拳头,也没有对准他的手腕。
它精准地,点在了巴图的小臂上,一个肌肉正在隆起发力的节点。
“噗。”
一声轻微的入肉声,几乎微不可闻。
伤口不深,甚至算不上什么伤害。
然而,巴图那雷霆万钧的拳头,却在距离赵火儿面门不到半尺的地方,诡异地卸去了所有力道,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怎么回事?!
巴图脸上的狰狞化为了惊愕,他低头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拳头,又看了看小臂上那个不起眼的血点,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的力量为何会凭空消失。
台下,李不凡瞳孔骤然一缩。
他看懂了。
那一刀,斩断了巴图从腰到肩,再到手臂的力量传导。就像截断了河流的主干,下游自然干涸。
这是何等恐怖的眼力和时机把握!
高台之上,阿勒坦那庞大的身躯猛地坐直,一双鹰目死死锁住赵火儿,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浓厚的兴趣。
擂台上,赵火儿自己也愣住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刀,又抬头看看一脸懵的巴图,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又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原来……架是这么打的?
“你……你使了什么妖法!”巴图又惊又怒,咆哮着再次扑上。
这一次,他学乖了,不再用拳,而是张开双臂,如同一头巨熊,要将赵火儿拦腰抱住,用最纯粹的蛮力将她碾碎。
可在他眼里,赵火儿已经不是那个被他随意蹂躏的弱女子。
她的身形飘忽起来。
不,不是飘忽。
是每一个动作,都变得简洁到了极致。
巴图的每一步前冲,每一次发力,在她眼中都是破绽百出的慢动作。
他左脚发力,她便提前一步,刀柄轻轻磕在他的膝盖外侧,让他重心不稳。
他右手发力,她便侧身滑步,短刀在他肋下轻轻一划,让他蓄起的力气瞬间散掉。
整个场面变得无比诡异。
身高体壮的巴图,像一个喝醉了酒的莽汉,在擂台上疯狂扑腾,却连赵火儿的衣角都碰不到。
而赵火儿,则像一个戏耍着笨熊的猎人,每一次出刀,都轻描淡写,却总能让巴图狼狈不堪,有力无处使。
台下的喧嚣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看傻了。
这已经不是比武。
这是……戏耍。
“够了!”
巴图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他停下脚步,胸膛剧烈起伏,一双眼睛因为屈辱和愤怒而变得通红。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为什么自己一身足以开碑裂石的力气,在这个女人面前,却像是打在了空处?
赵火儿也停了下来,她站在擂台中央,用刀尖指着地面,鲜血顺着刀身缓缓滑落,在尘土上晕开一朵小小的红花。
她抬起头,看向巴图。
那双曾燃烧着疯狂怒火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一种猫捉老鼠般的平静。
“现在,”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轮到我了。”
说话间,赵火儿的短刀,已经悄无声息地,划过了他左腿的腿弯。
没有深入骨髓,却切断了他发力的筋腱。
“噗通。”
巴图巨大的身体轰然跪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全场死寂。
随即,是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与惊呼。
赵火儿站在擂台中央,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鲜血顺着刀尖一滴滴落在滚烫的尘土里,发出“滋滋”的轻响。
她赢了。
但她没有看台下疯狂的观众,也没有看倒在地上哀嚎的巴图。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急速地扫视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可人山人海,哪里有那个苍老声音的主人。
一个身影跃上擂台,来到她的身边。
是李不凡。
他看都没看赵火儿的伤势,甚至没看地上哀嚎的巴图,只是平静地对擂台下的裁判说了一句。
“我们弃权。”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校场,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裁判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赵火儿猛地回头,死死盯着他:“为什么?”
李不凡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的任务,完成了。”
“可我还能打!”赵火儿咬着牙,她不甘心。
“再打下去,你就不是‘红衣女煞’,是‘红衣女尸’了。”李不凡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们的鱼,已经上钩了。”
赵火儿还想说什么,但李不凡的眼神不容置喙。那是一种绝对的冷静,一种将所有利弊都计算清楚之后的决断。
这个结果,让高台上的阿勒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重新靠回了椅背,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笑意。
也让另一边汉人武林席位上的几位名宿,暗自松了口气。
一个无门无派的野丫头,真要是夺了魁,他们这些名门正派的脸面,实在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这场本就是相互试探的比武,双方也都只派了一些普通的弟子,谁也不想在这里损失太多,巴图基本就已经是内定的冠军了。因为赵火儿这个意外的变量,差点走向一个让所有人都尴尬的结局。
如今,刚刚好。
赵火儿一战成名,赵灵这个名字,注定要在北地的江湖上流传。
可她心里,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
只有对那个神秘声音的无尽感激,与深入骨髓的好奇。
那个人……
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