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
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眼眶内侧狠狠扎进大脑深处，然后用力搅动。
陈末在一片冰冷的黑暗中醒来，尚未睁眼，那熟悉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便率先回归。
他艰难地吸了一口气，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与某种铁锈般腥气混合的古怪味道。耳边是压抑的、断续的呜咽，还有远处金属门重重关上的哐当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带来令人不安的回音。
他缓缓睁开眼。
视野花了十几秒才勉强对焦。头顶是惨白色的柔和光源，嵌在某种乳白色的材质里，光线并不刺眼，却足以照亮这个逼仄的空间。
一个约莫十平米的房间。墙壁、天花板、地板都是同样的哑光乳白色软质材料，没有棱角，仿佛一体成型。除了一张固定在墙边的硬板床，以及床尾一个同样材质的便溺器之外，空无一物。
这里是“静滞院”。
收容、隔离像他这样“认知过载”，濒临崩溃或者已经崩溃者的牢笼。
联邦官方称之为“认知维稳与治疗中心”，但在这里的人，以及外面那些恐惧的人，更习惯叫它——“疯子之家”。
陈末撑着仿佛灌了铅的身体坐起，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神经，引发新一轮的抽痛。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试图对抗脑海中那些混乱的碎片。
扭曲的色彩、无法理解的几何图形、意义不明的尖锐噪音……它们像是被打碎的镜子，在他的意识里疯狂旋转，试图重新拼凑，却只能形成更加荒诞离奇的图案。
这是那次“边界冲突”的后遗症。
他曾是边境守望者的一名预备役，在一次例行巡逻中，小队遭遇了从未记录过的“未定义现象”。只是一瞬间，身边的战友有的直接融化成了五彩斑斓的粘稠液体，有的则像被橡皮擦掉一样凭空消失，而他，只是被那现象的“边缘”轻轻擦了一下。
然后，他的世界就碎了。
再醒来时，已被打上“重度认知污染”的标签，送到了这里。三个月了。
吱嘎——
房间唯一的开口，那扇厚重的白色软质门滑开，没有发出任何电子音，只有材料摩擦的轻微声响。
一个穿着白色制服、身材高大的护工站在门口，眼神冷漠，像看一件物品一样扫了陈末一眼。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管灰白色的营养膏和一小杯清水。
“进食。”护工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一种程序化的麻木。
陈末没动，只是抬眼看着他。在他的视野里，护工的轮廓边缘微微有些模糊，像是信号不良的屏幕图像，不时闪烁一下，仿佛随时会溶解进空气里。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感知出了问题，但每一次看到，仍会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护工似乎习以为常，将托盘放在门内的一个小平台上，便不再多言，转身关门。门合上的瞬间，发出一声沉闷的气密声，重新将寂静还给了这个盒子般的房间。
孤独和绝望像是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淹没他。
但他没有像最初那样崩溃嘶吼，只是默默地拿起那管营养膏，机械地挤进嘴里。味道寡淡得像在嚼蜡，但他需要能量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机会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才有机会……离开这个鬼地方。
吃完东西，他重新躺下，试图用研究院里教的、最基础的“认知锚定”技巧来稳定精神。
“我的名字是陈末。”
“这里是静滞院，第七区，编号A734房间。”
“现在是新纪元117年。”
“我的身份是……前守望者预备役，现认知过载患者。”
他一遍遍重复着这些基本信息，试图将它们像钉子一样砸进沸腾的脑海，作为对抗混乱的支点。效果甚微，剧烈的头痛依旧，那些幻视幻听也只是稍微减弱了一点点。
就在他几乎要再次被痛苦吞噬时——
【……错误……检测到异常认知活动……正在尝试链接……】
一个冰冷的、绝对非人的声音，突兀地直接在他意识的最深处响起。
不是听到，是直接“感知”到。
陈末猛地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幻觉？认知崩溃加剧的新症状？
【……链接稳定……认知编辑器（破损状态）启动中……】
随着这声音，他感觉自己的额头正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灼热感。紧接着，他的视野猛地一变！
眼前那面乳白色的墙壁，在他的注视下开始“解构”。不再是完整的墙面，而是变成了无数细密流动的、闪烁着微弱白光的微小符号和线条，它们以一种极其复杂的方式交织、缠绕，构成了这面墙的“存在”。
同时，一股信息流涌入他的意识：
【对象】：初级认知维稳墙
【材质】：复合记忆聚合物（已定义）
【认知模型】：坚固、隔音、吸能、基础信息屏蔽
【状态】：完整（能量水平：97%）
【可解析】：是（预计耗时：17小时42分钟）
【可编辑】：否（权限不足/认知水平不足/能量不足）
陈末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几乎要蹦出来。
编辑器？认知编辑器？
这是什么？那场事故的产物？还是……别的东西？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一种近乎荒谬的狂喜和更深沉的恐惧。这东西似乎能让他“看到”事物背后的本质？那个“认知模型”？
他猛地转头，看向床尾那个便溺器。
视野再次变化，便溺器的结构同样被分解为流动的符号和线条，但比墙壁简单得多。
【对象】：卫生处理单元（基础型）
【材质】：高密度聚合物（已定义）
【认知模型】：容纳、密封、耐腐蚀
【状态】：完整
【可解析】：是（预计耗时：2小时5分钟）
【可编辑】：否（权限不足/认知水平不足/能量不足）
真的可以！
虽然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但这个东西……这个“认知编辑器”……
就在这时——
“咚！咚！咚！”
隔壁房间，突然传来疯狂的撞击声，伴随着一种非人的、撕心裂肺的嚎叫，那嚎叫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痛苦和彻底的疯狂，穿透了具有良好的隔音效果的墙壁，清晰地传入陈末的耳中。
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声响，将沉浸在编辑器带来的震撼中的陈末猛地拉回现实。
护工急促的脚步声和呵斥声从走廊传来。
撞击声和嚎叫还在继续，甚至更加猛烈。
陈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感受着额心那诡异的灼热感，听着隔壁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声响，手心里全是冷汗。
这个鬼地方，比他想象的还要危险。而这个刚刚出现的“编辑器”，究竟是救命的稻草，还是……催命的符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