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臻的心猛地一沉,她翻遍了包袱,连角落里的碎银子都找了出来,凑了半天也只有五百两。
最后,她摸到怀里那枚刻着“澹记”二字的铜章——这是萧澹然的私章,往日凭着这枚章,在扬州的钱庄、牙行都能通融些。
她把铜章递过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刘掌柜,这枚章您认得吧?暂押在您这儿,三日之内,我必带银子来赎。”
可刘掌柜见了铜章,却连连摇头,语气里带着歉意:“叶姑娘,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萧大人今早已经入宫了,临走前特意吩咐,这枚章暂时做不得数。”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补充,“听说……京城那边有人盯着萧大人,这时候没人敢沾‘澹记’的边。”
叶臻捏着铜章的手指微微颤抖,铜章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到心里,让她浑身发冷。
她知道,刘掌柜说的是实话,如今萧澹然自身难保,她不能再连累别人。院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细小的雪粒打在窗棂上,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人眼睛发疼。
她看着刘掌柜焦急的脸,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资金链,真的断了。
就在叶臻陷入绝望时,耳边的幻听突然变得嘈杂起来。
直播间的界面再次弹出,彩色的礼物特效疯狂闪烁:“用户‘江湖客’赠送火箭×100!”“用户‘清风’赠送游艇×50!”“用户‘不离’赠送鲜花×1000!”弹幕里满是鼓励的话:“主播别放弃!我们都支持你!”“这些礼物能换点银子吗?别让他们得逞!”
可下一秒,所有的特效突然熄灭,整个屏幕瞬间被血红覆盖,一行加粗的黑体字跳了出来:“主播血条 10%,即将爆仓!请立即补充资金!”电子音带着警告的尖锐,一遍遍地在耳边响起,像催命的鼓点。
叶臻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慌乱已经消失,只剩下一片雪亮的决绝。
她对着空气低声道,像是在对直播间的观众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爆仓?他们想让我爆仓,我偏不。既然这仓保不住,那就把仓搬到他们坟头上,让他们也尝尝倾家荡产的滋味。”
说完,她把铜章重新揣进怀里,拿起墙角的灯笼,转身推开了院门。
雪地里的风更冷了,刮得灯笼晃悠,烛火忽明忽暗,可她的脚步却异常坚定,每一步都踩得稳稳当当——她知道,扬州城里还有最后一个地方能借到银子,哪怕那里的利息是吃人的利滚利。
酉末时分,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叶臻提着灯笼,走进了城东的暗巷。
这里是盐帮的地盘,狭窄的巷道两侧堆满了盐袋,空气中弥漫着咸涩的味道,偶尔有穿着短打的汉子经过,目光警惕地打量着她。
盐帮鱼龙混杂,却也是扬州城里唯一敢跟七姓盐商叫板,且愿意借钱给她的地方。
暗巷深处,一间挂着“阎记酒肆”幌子的铺子还亮着灯。
盐帮老大阎四爷正倚在门边喝酒,手里的粗瓷碗里盛着烈酒,酒液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他生得膀大腰圆,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看着格外凶悍。
见叶臻来,阎四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叶姑娘,这时候来找我,莫不是走投无路了?”他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流到衣襟上,也不在意,“说吧,要借多少?”
叶臻走到他面前,把灯笼放在脚边,开门见山道:“借银十万,七日之内,连本带利还你二十万。”她知道这个条件很苛刻,阎四爷向来是“一日三分利”,可她已经没有时间讨价还价。
“七日?”阎四爷把酒杯往桌上一顿,酒液溅出几滴,“叶姑娘倒是敢开口,我阎四在扬州混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敢跟我要七日期限的。”他盯着叶臻,眼神里满是审视,像在掂量她的价值,“这样吧,我不要你七日翻倍,只要三日利息——十万两,三日之内还我十五万,你干不干?”
叶臻没有丝毫犹豫,从怀里掏出那张盐票母本,“啪”地按在桌上,手背的血迹还没干,在灯光下格外刺眼:“三日就三日,这盐票母本当抵押物,若是我还不上钱,这母本就归你。”盐票母本是盐商的命根子,有了它,就能在盐市自主发引,阎四爷不可能不动心。
阎四爷拿起盐票母本看了看,指腹蹭过票面的“澹记”水印,又看了看叶臻眼底的决绝,笑着点了点头:“好!够爽快!我就喜欢你这股子狠劲!”他转身进了里屋,片刻后,提着两个沉甸甸的木箱出来,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码得整齐的银子,每锭五十两,闪着冷光。
“十万两,一分不少。”叶臻接过木箱,小心地锁好,又在借据上签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为这场豪赌画下注脚。她提着木箱,转身走出暗巷,灯笼的光在雪夜里摇曳,把她的背影拉得极长,像是在黑暗里撑起了一道倔强的光。
子时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扬州城里的七大盐商府邸却灯火通明,丝毫没有要歇息的意思。
王府的正厅里,七个穿着锦袍的中年人围坐在八仙桌旁,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可没人有心思喝。
主位上的王老爷是七大盐商的领头人,也是当年逼死外地盐商的主谋,此刻他手里把玩着一枚玉扳指,神色阴鸷。
突然,管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声音里带着几分慌乱:“报——各位老爷,叶臻……叶臻又在牙行收了一百二十引旧盐,现在旧引的价格已经稳在七十两了!”
王老爷闻言把手里的茶盏重重一放,茶水泼了一桌,他却毫不在意,脸上满是冷笑:“稳在七十两?她以为这样就能翻盘了?”他看向其他几位盐商,语气里带着狠厉,“让她收!明日一早,我们再砸一波,直接把价格压到五十两,我倒要看看,她拿什么填这个坑!”
其他几位盐商纷纷附和,厅里的笑声带着几分得意,飘出窗外。
李老爷摸着山羊胡,阴恻恻地补充:“最好让她欠下一屁股债,到时候要么卖了她的盐铺抵债,要么……让她来求我们,到时候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可没人注意到,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大片大片的雪花无声地落下,像无数把钝刀,慢慢逼近那道还在雪夜里奔波的身影,也慢慢逼近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的最终结局。
叶臻还不知道,明日的盐市,将会是一场更残酷的厮杀,而她手里的十万两银子,能否撑过这场围剿,还是个未知数。
她只知道,自己不能输,不仅为了自己,更为了那些在暗处支持她的人,为了给萧澹然守住“澹记”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