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害怕游不上岸。”小荔枝扔下行囊,一头扎进易枝芽的怀里,号啕大哭。蛇们纷纷钻出,围观。
也纷纷问,问得很细,这是老大的姐姐还是妹妹?
小红和小明作为老大的宠臣,给出权威解释,女朋友。
老大欢喜呆了。妈祖将他唯一的朋友留在了赤尾屿,如果这都不叫保佑,那只有登基才有资格了。妈祖万岁。小荔枝不乐意了:
“小哥哥也不会安慰人家几句?”
“安慰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你一安慰,人家就不哭了啦。”
怎么安慰呢?易枝芽好一阵遣词造句:“哭没什么用的。我以前也常常哭,但一哭完就会发现,哭得再大声妈祖也听不见。”
“妈祖听不见?”
“妈祖听得见?”
“妈祖到底听不听得见?”
“听不见,她靠感应的。”
“怎么个感应法?”
“就像你脚下的这些蛇,我一出门,它们也会跟着出门。”
这才发现满地都是蛇。救命啊。小荔枝一把就蹿上了易枝芽的肩膀,骑着。没想到骑人比骑马舒服。
小荔枝甜甜地笑了。也不知道是人安慰的,还是蛇吓的。
孤岛生活翻开了新的篇章。
先晾行囊里的湿衣服,一一晾在大石头上,再逐一压上小石头。但小荔枝身上那一套怎么晾?总不能让人在太阳底下站一天吧?总不能当着太阳公公的面将人家一把脱光吧?不能。也用不着。上次不借的有一套吗,正好还了。女人就是麻烦。易枝芽用手蒙上眼睛:
“换吧,我看不到啦。”
换就换。换好啦。小荔枝说:
“待湿衣服晾干,咱俩就够穿了。”
“你够就行。”
“你当真感觉不到冷?”
“冷,但穿久了热。”
“穿了好看些。”
“穿了麻烦些。”
“随你好了。”
小荔枝跑去芝罘三雄的落脚点,挑拣了些生活用品。搬运让男人来。易枝芽一手拖东西,一手牵着她回到了石头坟。
天底下有几个大活人住过坟呢?小荔枝那叫一个兴奋,鬼一样地尖叫不停。她来回瞎跑:
“小哥哥,这是你挖出来的吗?”
直接说不是太掉面子。易枝芽巧妙地说:“妈祖挖的。我正琢磨着哪天挖一座全新的出来。”妈祖傻了。妈祖再有灵也不会想到,他这个牛居然吹成了,但那是在三年后的一个更可怜的孤岛上。
小荔枝跑那边去了,没听到。但人家本就是顺嘴问的,不需要答案。她说:“这才叫永远的家,下辈子也能用。”
易枝芽没听明白,问:“芭乐岛不比石头岛好吗?”
“芭乐岛没有小鸭子。”
“莲雾阁那烤鸭哪儿来的?”
“我说的不是那种鸭。”
“鸭分很多种吗?”
“两种。”
“我终于明白了,你说的那是鹅。石头岛也没鹅啊。”
累死我了,不跟你说了。小荔枝动手收拾。作为诗洋楼的首席小丫鬟,心灵手巧自不用说,被褥也能叠出花来。
单调的石头坟开始有了家的味道。易枝芽全程龟缩在墙角观望,顺便揣度妈祖的心思。他问:
“是妈祖让你留下来的吗?”
“是。”
“夫人和小姐同意吗?”
“妈祖最大,她们听妈祖的。”
“他们会回来找你吗?”
“你说诗洋楼差我这么一个小小的仆人吗?”
有伴了。其他的没多想。易枝芽咧嘴一笑。
屋内布置妥当之后,小荔枝又在门口旁边造了一间帐篷厨房。芝罘三雄留下来的东西物尽其用。所幸大铁锅没被一脚干破。
这次易枝芽一个劲儿跟在人家屁股后面上上下下,但不知如何帮忙,反而绊手绊脚。再苦再难的生活没有难倒他,但在真正的生活面前他就是个白痴。白痴就白痴,反正有女人当家。
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且充满了激情。
激情之所以是激情,原因会传染。
连夜晚也是。两个小小少年哪里睡得着,搂搂抱抱,翻来覆去。最终小荔枝一把将易枝芽推下床:
“坐好。”
说着点亮油灯。易枝芽问:
“坐好就能睡着?”
“既然睡不着,那就给你绑辫子。从今儿起,我要将你打扮得帅帅的,酷酷的,美美的。”
实际上就算她没来,人家裤衩一丢,小鸡鸡一甩,本就是帅帅的,酷酷的,美美的。
小荔枝为易枝芽编起了辫子。
易枝芽稀罕地看着墙上自己的影子。鸟窝似的,也该理一理了。编上手后,小荔枝又吹灭油灯,于黑灯瞎火中继续操作。她说:
“我就是喜欢小鸭子。我养过鸭子,但不希望它们长大。长大了就会变丑,长大了就会被人吃掉。”
又说:“人也一样,但终归是要长大的。”
易枝芽深表怀疑:“人长大也会被人吃掉?不可能。”
跟小鸭子打交道,说不明白的事情绝不纠缠。小荔枝转口说:“小哥哥长大之后会离开石头岛吗?”
“没想过这事儿,这不是还没长大吗?”
“小哥哥。”
“在呢。”
“小哥哥。”
“不在你手里面吗?”
“咱俩这一辈子就不离开这里了好不好?”
“好啊。留在这里绝对不会被人吃掉,也不会被老鹰吃掉。我敢打包票。”本来就离不开,而今又多了一个人陪,还有什么不好的道理?说半句不好,妈祖肯定翻脸。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易枝芽又爽快地伸出了手。上钩后,小荔枝久久不愿松手:
“我不是开玩笑的。”
“上吊不是玩笑吗?”
“不懂就问,别乱嚼舌头。”
“我这不是在问吗,上吊是不是开玩笑?”
“辫子明儿接着编。”小荔枝钻进被窝,“睡觉。”
这就生气啦?易枝芽一脸迷糊。小荔枝忽地又坐起,吼:
“不许反悔。”
易枝芽吓了一跳,忙不迭点头。不许反悔什么他也不管。使劲点头,但黑暗中看不见。小荔枝又吼:
“小哥哥说话呀。”
好冤枉。这不就是母老虎吗?易枝芽心惊肉跳地说:“好。”
女人心,海底针,就算捞到了还扎人。“上床。”小荔枝转怒为喜,声音瞬间变甜,甜得野孩子一愣一愣的。
新生活的第一夜,两人都没睡着。
易枝芽吮吸着手指头,或者将手指头放在空中画鸭子。而小荔枝辗转反侧,三不五时轻叹一声,大人般愁肠寸断。
天亮时分,小荔枝问:“小哥哥,你恨老鹰吗?”
“我恨老鹰干吗?”
“它伤害过你啊。”
“我说的不是那只老鹰。那只老鹰反而让我学会了很多。”
“还有哪一只老鹰?”
“施方也。”
“小哥哥说的话好难懂。”
“雄落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说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技巧。”
“说来说去,小哥哥还是恨老鹰。”
“不恨。施方也虽然是坏人,但我凭什么恨坏人?又没好处拿。有那心情与时间恨,还不如拿来玩水。”
“咱起床吗小哥哥?”
“再躺会儿,两个人睡很舒服。”
石头坟外,风高浪急。
又有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但不管再恶劣的天气,也阻止不了幸福的蔓延。易枝芽的孤岛日子开始有了生气,且日渐浓烈。
对于小荔枝这个新人来说,饮食是一大问题,但在饿了三五天之后,就不再挑剔了。挨过饿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再说,一年到头生猛海鲜,再嫌弃的话就该远渡重洋,到处揭竿起义了。
苦日难熬,欢时易过。
一转眼就来到了寒风凛冽的腊月——小荔枝让赤尾屿的生活有了时间表,风动石就是“日历”,她一天天地做着记号。所以她清晰地记得,从喜欢小鸭子到彻底爱上这片土地,她用了一个季度的时间。
日常生活中,除了打理小家,她会跟着易枝芽游泳,跟不上就在岸边等着;也会跟着易枝芽舞枪弄棒,不过每次都伤了自己。学武“致残”,这是她人生中挥之不去的“阴影”。那就放弃吧。
马上就要过年了,该添置点什么不一样的呢?什么都添置不到。那就再把石头岛收拾一遍。
鸟美在羽毛,人美在勤劳。人勤家就美,石头岛在小荔枝手下焕然一新,最突出的表现是植被越长越欢。在易枝芽新的一轮高烧痊愈之后,正好除夕。算是双喜临门,这一夜决不能怠慢。
两个人早早回了家。
海水味大,小荔枝将易枝芽摁在杀猪桶里又洗了一个干干净净的澡。新年新气象,从头开始,那就编辫子,来一个绝的,九九八十一株,像爬满了蝎子。易枝芽很满意,每一个造型他都很满意。
然后就是年夜饭了。
易枝芽烤鱼,小荔枝熬汤,什锦海鲜汤。鱼干先上桌。易枝芽跑到芝罘三雄的“仓库”找来了一坛子酒。小荔枝说:
“都说,酒水好比女人的嘴,全是骗人的鬼,许多人被害过。流求我就见着一个,一天掉三回茅坑。后来被老婆卖去当苦役了。”
“你家老爷不是天天喝吗,怎么没被卖掉?”
“下一题。”
“咱喝吗?”
正愁没什么花样呢。“喝,”小荔枝咬牙说,“一人一口。”
“一人一口那叫润喉。”
“两口?”
易枝芽打开酒罐,一嗅,呛了个眼泪鼻涕流,还有一道透心凉。他说:“又没人跟咱抢,一口一口来。”
小心为上,但在这个意义非比寻常的年夜里,他前后喝了一碗。一碗有几口呢?喝第三口时还记得,后面忘了。换言之,他的酒量为三口。三口下去勉强还能站得住脚。不过再差,也能虐死崔狗儿。
喝一碗酒,睡走了几乎一整个大年初一,盈亏不好说。
自古英雄出少年,一觉醒来满血复活。
看小人书的时间到了,易枝芽的手习惯性地往后脑勺一探,咦,枕头呢?枕头不见了。枕头不见了就等于《花稼之舞》丢了。一慌,一跃而起。小荔枝正在穿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