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舟被直接送进了ICU。
我隔着厚重的玻璃看着他,身上连接着无数管线,呼吸机有规律地运作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和曲线成了我全部世界的中心。主任出来,面色凝重地告诉我,他这次擅自离院奔波,导致了术后感染和轻微的内出血,情况比之前更凶险。
“但奇怪的是,”主任沉吟道,“他求生的意志非常强,生命体征虽然弱,却没有继续恶化……就像有什么在吊着他那口气。”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握紧了口袋里那枚平安石。
接下来的几天,我寸步不离地守在ICU外。医院同事劝我回去休息,我只是摇头。我换下了那身沾满血污的登山装,穿回白大褂,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再也回不到过去那个纯粹相信手术刀的顾医生。
我依旧会翻看最新的医学文献,参与院内会诊,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我的信仰里,被迫掺入了一点名为“谢沉舟”的迷信。
第五天清晨,谢沉舟的感染指标开始下降,生命体征逐渐稳定。主任出来,终于对我露出了一个稍微轻松的表情:“危险期算是度过了。”
我冲进监护室,甚至忘了穿隔离服。他睁着眼睛,眼神依旧虚弱,却有了焦点。看到我,他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石头……”
我赶紧把一直攥在手里的平安石放到他掌心。他用尽力气合拢手指,然后目光落在我贴着纱布的额头上,眉头轻轻皱起,带着心疼和询问。
我俯下身,在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谢沉舟,我信了。”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谢沉舟恢复得很慢,但很稳定。我从医院宿舍搬回了我们的公寓。
阳台上,那个他以前偷偷摆的小小神龛,我没有再嘲笑。甚至有一次,我下班回来,看到他正艰难地想给那小香炉里插上三支新香。我走过去,默不作声地接过他手里的香,帮他点燃,插好。
他看着我,眼神温柔得像要溢出水来。
我们都没再提那座山,那九千级台阶,我额头上那块可能会永久留下的淡淡疤痕,以及他胸口那道更长更狰狞的手术伤疤。
有些东西发生了,就永远刻在了生命里,无需言说。
一年后的某个傍晚,下班回家,谢沉舟正在厨房笨手笨脚地煮面(遵照医嘱,清汤寡水)。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笼着一层温暖的光晕。
他恢复得很好,除了不能进行太剧烈的运动,几乎与常人无异。他转头看到我,笑了笑:“马上就好。”
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他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任由我抱着。这种亲昵,在我经历那场近乎毁灭的恐惧后,变得自然而然。
吃过饭,我们窝在沙发里看一部无聊的电影。窗外华灯初上,屋里只有影片的声音和我们平稳的呼吸声。
我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他左手腕上那根红绳——系着那枚一年前我从山顶求来的、染过血的平安石。他则用右手轻轻碰了碰我额角那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白色印记。
电影里在演什么,我们都没看进去。
“今年,”我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休假,陪你去。”
谢沉舟愣了一下,转过头看我,眼神里有着清晰的惊讶,随即化为一种深沉的、柔软的微光。他摇了摇头,握住我的手。
“不用了。”他笑着说,手指收紧,温暖有力,“我们已经有了。”
他指了指我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石头,最后将我的手贴在他的心口。
那里,心跳平稳而有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