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余孽·清算与肃清的开始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将室内映照得亮如白昼,却也照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即便窗户敞开,晚风送入夏末微凉的空气,也驱不散这份由权力、死亡和新生的野心交织而成的特殊气息。
萧灼已换上了一身玄色绣金凤的常服,褪去了战场杀伐的凌厉,多了几分帝王的沉静威仪,只是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倦色,以及眼底深处沉淀的悲恸,显示着她这一日经历的天翻地覆。
萧烬并未落座,她依旧穿着那身便于行动的夜行衣,只是外面的黑色劲装外套解开了,随意地搭在臂弯,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衬里,如同干涸的血迹。她背靠着巨大的紫檀木书架,抱臂而立,面具摘下放在一旁的书架上,露出那张与萧灼几乎一模一样、却因常年不见天日和浸染杀气而显得格外冷白、线条也更显锋利的容颜。她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铺在巨大书案上的京城布防图上,眼神专注而冰冷,仿佛在审视一盘即将落子的棋局,而棋子,是活生生的人。
百里牧云和萧澈则分立在书案两侧。
百里牧云依旧是一身月白世子常服,温润如玉,只是袖口和衣摆处沾染了些许尘土与暗色印记,昭示着白日里他并非仅仅袖手旁观。他神色平静,目光沉稳,正条理清晰地汇报着:
“……南疆军已全面接管京师九门防务,与原安兴门副将、西山大营副统领完成交接,此二人经初步核查,身家清白,且对永熙侯等人的逆行早有不满,暂可一用。五城兵马司中,中高级将领约有三分之一与永熙侯、靖安王关联颇深,已被暂时羁押,其余人员正在配合稳定街面秩序。”
“城内骚乱已基本平息,共抓捕趁火打劫、散播谣言者一百四十七人,均已投入京兆尹大牢候审。百姓虽有恐慌,但见军纪严明,局势渐控,已陆续归家。臣已下令开仓放粮,安抚受惊民众,并派医官巡诊,防治可能的疫病。”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语速平稳,将繁杂的事务梳理得清清楚楚,显示出极高的统筹能力和沉稳心态。
萧灼微微颔首:“做得很好。牧云,此次多亏有你。”她的感谢发自内心。若无南疆军这支精锐且完全听命于百里牧云的力量及时入京,单凭她带来的边军和立场暧昧的京营,今日之变结局难料。
百里牧云微微躬身:“分内之事,陛下无恙,天下方能安定。”他的目光快速掠过萧烬的方向,见她无恙,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才悄然散去。
轮到萧澈。他上前一步,将一叠写满字迹的纸张呈上:“陛下,这是根据目前掌握的信息,初步梳理出的逆党名单及关联图谱。核心党羽已由……由烬殿下清除。”他提到萧烬时,语气微顿,略显复杂,“其余涉案官员,按其职位、牵连深度、以及平日政绩风评,分为甲、乙、丙三等。甲等为骨干,罪证确凿,建议即刻锁拿,抄家候审;乙等为附庸,或有把柄被控,或立场摇摆,建议停职查办,视审讯结果再定;丙等多为被裹挟或知情不报,建议申饬、罚俸、降职留用,以观后效。”
他的汇报同样清晰高效,充分发挥了听雨楼楼主情报分析的优势。这份名单,无疑是一份精准的清洗指南。
萧灼接过名单,快速浏览着,目光锐利。上面的名字,许多她并不陌生,甚至有些曾是父皇倚重的老臣。权力与欲望,终究能腐蚀人心。
“甲等名单上的人,萧澈,你亲自带听雨楼的好手,配合牧云的南疆军,即刻动手拿人。反抗者,格杀勿论。”萧灼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家产抄没,充入国库。其家眷……暂不株连,集中看管,待审结后再行发落。”她终究还是保留了一丝仁念,未行株连之事,但这份仁念在铁血命令之后,显得微不足道。
“是!”萧澈领命,眼神坚定。他知道,这是新朝建立必须经历的阵痛。
“乙等名单之人,由京兆尹和刑部出面,停职羁押,分开审讯,务必撬开他们的嘴,挖出更多隐藏的线索和同党。告诉刑部尚书,朕不看过程,只要结果。”
“丙等……”萧灼沉吟片刻,“将名单及申饬意见明发各部,让他们知晓朕的底线。若有再犯,严惩不贷。”
一道道命令发出,冷酷而高效。萧烬始终沉默地听着,直到此时,她才忽然开口,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脆却冰冷:“甲等名单第七人,吏部右侍郎,刘璋。他与北狄有秘密书信往来,信道不在其府中,在其外室居所卧房第三块地砖之下。证据,应还在。”
霎时间,书房内一片寂静。
百里牧云和萧澈都看向她。萧澈是惊讶于无烬城情报之细、渗透之深。百里牧云的目光则更深沉一些,带着一丝了然与难以言喻的心疼——要掌握如此精确的情报,她和她掌控的力量,必然常年游走在最危险的边缘。
萧灼看向妹妹:“确定?”
“三日前,最新一封。”萧烬淡淡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内容涉及此次宫变成功后,如何协助北狄势力渗透南靖吏治。”
“好。”萧灼眼中寒光一闪,“萧澈,记下了?重点‘关照’这位刘侍郎。”
“是!”萧澈神色更肃,立刻在名单上做了标记。
“还有,”萧烬继续道,目光从布防图上抬起,看向萧灼,“永熙侯虽死,但他暗中栽培的一批‘影卫’,约五十人,并未参与今日宫变,而是化整为零,潜伏在城中各处据点。这是名单和地址。”她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张薄薄的纸片,指尖一弹,那纸片便轻飘飘地、精准地落在萧灼面前的书案上。
“这些人,精通暗杀、破坏、散布谣言,是永熙侯留下的最后毒牙。若不拔除,必生后患。”
这才是真正的威胁!那些明面上的官员好处理,但这些隐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暴起伤人,制造恐慌,动摇统治。
萧灼拿起那张纸,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和标记,眼神彻底冷了下来:“烬,这些人,交给你。朕要他们……消失得无声无息。”
“嗯。”萧烬应了一声,毫无意外,仿佛早已料到。她站直身体,拿起书架上的面具重新戴好,瞬间,那个冷血无情的无烬城主又回来了。“天亮之前。”
说完,她甚至没有告辞,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闪,便已消失在御书房的窗外,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去执行她那黑暗而高效的清洗任务。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
百里牧云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温和却带着力量:“烬殿下……总是如此。”
萧灼揉了揉眉心,疲惫感再次袭来:“有些事,总需要有人去做。她……习惯了。”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萧澈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握紧了拳:“我会尽快肃清名单上的人,稳定朝堂明面上的局势。”他希望能多分担一些,让姐姐们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尤其是那些最脏最累的活。
“辛苦了。”萧灼看向他们二人,“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事。待大局稳定,朕再论功行赏。”
“为陛下分忧,不敢言赏。”百里牧云温声道。
萧澈也点头:“阿姐……陛下放心。”
这时,门外传来内侍小心翼翼的通传声:“陛下,礼部尚书、钦天监监正在外求见,请示先帝丧仪及……陛下登基大典相关事宜。”
国丧与新帝登基,是眼下最重要也是最繁琐的礼仪大事,关乎国体,关乎新帝的正统性和威严。
萧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的疲惫和情绪,坐直了身体,脸上恢复了帝王的威仪:“宣。”
新一轮的忙碌又开始了。
礼部尚书和钦天监监正躬身进来,跪地行礼后,开始逐一请示:梓宫停放、殓葬日期、陵寝选址、百官服丧、禁娱禁婚嫁、以及登基吉日、典礼流程、诏书宣告天下……
事项繁杂,礼仪浩大。萧灼认真听着,不时发问或做出决断。萧澈和百里牧云侍立一旁,偶尔补充或提供建议。
时间在忙碌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将要事大致商定,两位老臣告退。萧灼让他们明日一早将详细章程奏报。
御书房内暂时只剩下三人。
萧灼靠向椅背,闭上眼,轻轻按着太阳穴。这一整日的惊心动魄、生死搏杀、权力更迭、以及失去父皇的悲痛,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
“陛下,喝参茶。”百里牧云不知何时亲手沏了一杯温热的参茶,轻轻放在她手边。
“谢谢。”萧灼睁开眼,接过茶盏,温热的感觉透过瓷壁传入掌心,让她冰冷的指尖稍稍回暖。
“陛下,您需休息了。”萧澈担忧地道,“剩下的事,我和牧云世子会处理。”
萧灼摇摇头:“还不是时候。”她抿了一口参茶,目光变得幽深,“还有一件事,必须立刻做。”
萧澈和百里牧云都看向她。
“遗诏。”萧灼放下茶盏,声音低沉,“父皇留下的真正遗诏,此刻应在宫中存档,但朕担心,有人会在这上面做文章。”
虽然她已当众宣读,但难保不会有忠于旧势力的人,试图质疑遗诏的真伪,或者制造出一份假的来混淆视听。尤其是关于萧澈身世和承认萧烬的部分,太过惊世骇俗,必会成为攻击的焦点。
“萧澈,你立刻带一队绝对可靠的人,去宫中存档库,将原始遗诏请出,严密保护起来。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
“牧云,你派人守住存档库所有出入口,许进不许出。在遗诏被安全请出之前,里面的人,一个都不准离开,也不准传递任何消息出去。”
“朕要确保,这份遗诏,万无一失!”
“是!”两人神色一凛,立刻领命。他们都明白这份遗诏的重要性,它是萧灼皇位最正统的法理依据,也是保护萧澈和萧烬的护身符。
两人迅速离去执行命令。
御书房内,终于只剩下萧灼一人。
她独自坐在宽大的书案后,看着跳跃的烛火,听着窗外遥远的、属于京都的模糊夜嚣,以及更远处似乎隐约传来的、极轻微的兵刃交击和闷哼声——那是萧烬在行动。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光滑的桌面。
从此以后,这张龙椅,这个位置,就是她的了。
不再是伪装,不再是算计,而是真真正正的责任和重担。
她想起了父皇最后的眼神,想起了妹妹冰冷面具下深藏的痛楚,想起了萧澈坦然接受命运的模样,想起了百里牧云无声的守护,甚至想起了那个为妹妹而死的谢孤舟……
这条路上,铺满了鲜血、牺牲和无可奈何。
但她不能后退。
为了父皇的嘱托,为了妹妹能有一个不必永远藏在阴影里的未来,为了萧澈能摆脱身份的枷锁,为了这万里江山和黎民百姓,也为了……那些死去的人。
她必须走下去。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
萧灼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窗棂,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那里,仿佛有无数的眼睛在注视着她,有期盼,有恶意,有审视。
她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极淡的、却无比坚定的弧度。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而她,和她的影子,绝不会输。
夜色更深,御书房的灯光,彻夜未熄。而京都的某些角落,血腥的清洗,正在沉默而高效地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