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定策·关于未来的深夜密谈
御书房的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银。武帝密诏的惊世秘辛、先帝私信的深沉父爱、以及那枚代表着百名死士的玄铁令牌，如同三座无形的大山，压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萧灼的话语打破了几乎凝滞的寂静，“明日卯时，大朝会”的决断，像一道锐利的闪电，劈开了弥漫的悲恸与震惊，将所有人的思绪强行拉回到残酷而紧迫的现实之中。
“陛下，”百里牧云率先开口，他温润的嗓音此刻也带上了一丝沙哑，显然还未从方才听闻的震撼中完全平复，“公开武帝密诏部分内容，确能收奇效。然，‘影卫’之说，虚无缥缈，极易引人猜疑，若被有心人利用，恐生事端。陛下打算如何应对？”
萧灼的目光已然恢复清明锐利，她指尖轻点桌面，那枚玄铁令牌发出沉闷的微响：“‘影卫’是否存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祖父在诏书中赋予了后世之君在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的权力。朕，便是要在明日，告诉所有人，如今便是‘非常之时’！朕手握先帝遗诏、武帝密诏，承袭两代先皇之志，拥有涤荡乾坤之权！至于力量从何而来……”
她微微停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阴影中沉默不语的萧烬。
“——自然是上天庇佑，祖宗遗泽，以及，忠于皇室的义士之力！”萧灼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具体细节，何需向宵小解释？朕只需让他们看到结果！”
萧澈闻言，眼中闪过明悟与钦佩。阿姐这是要将她们姐妹所掌控的力量（天机阁、无烬城，乃至这新得的暗羽卫）彻底合理化、正统化，披上“皇权特许”、“祖宗之法”的外衣！如此一来，日后任何铁血手段，都有了最高级别的法理依据！
“陛下圣明！”萧澈躬身道，“如此，不仅可堵悠悠众口，更能震慑所有心怀不轨之人！”
“不止如此。”萧灼继续道，她的思维高速运转，布局深远，“武帝密诏中提及的北狄阴谋，便是悬在我南靖头顶的一把利剑。朕要借此契机，重启对北狄的全面侦查，整合边军，肃清国内可能存在的暗桩！让朝野上下都明白，朕之所作所为，非为一己私利，乃是为社稷安危，为江山永固！”
百里牧云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激赏。这位即将正式登台的女帝，眼光、魄力、乃至权术，都远超他的预期。他微微颔首：“陛下深谋远虑，牧云叹服。南疆愿为陛下前驱，全力协助清查北狄暗探，稳定国内局势。”这是他代表南疆势力做出的明确表态和支持。
“有劳世子。”萧灼看向他，目光中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权衡。父皇信中言及，百里牧云对烬儿情谊似出真心，“或可一用，但需谨慎权衡”。此刻，他的支持至关重要。
“澈。”萧灼转向萧澈。
“臣在。”
“你的听雨楼，从即刻起，全面配合天机阁……以及无烬城，”萧灼说出这个名字时，没有丝毫犹豫，“我要在三日之内，看到所有参与此次宫变的逆党及其九族的详细名录、罪证、以及他们可能潜逃的去处、隐藏的财富！朕，要连根拔起，一个不留！”她的声音冰冷，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是！”萧澈眼中厉色一闪，毫不犹豫地应下。他知道，这意味着一场席卷整个南靖上下的血色风暴即将开始。而他的听雨楼，将从暗处的情报组织，正式转变为新帝手中最锋利的匕首之一。
“至于暗羽卫……”萧灼拿起那枚玄铁令牌，触手冰凉刺骨，“朕需要即刻确认他们的存在、人数、能力以及如何调动。”她的目光再次投向萧烬，“烬儿，此事，交由你。”
阴影中的身影动了一下。萧烬抬起头，面具下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与那玄铁令牌一般无二。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手。
萧灼没有丝毫迟疑，将令牌抛了过去。
萧烬稳稳接住，指尖在令牌古老的纹路上摩挲了一下，仿佛在确认什么。随即，她手腕一翻，令牌消失不见。
“等我消息。”她吐出四个字，声音依旧嘶哑冰冷，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执行力。身影一晃，便再次融入夜色，如同从未出现过。她去验证这支父皇留下的最终力量，或许，也是想借此行动，来压抑那几乎将她吞噬的情感海啸。
萧烬离去后，书房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百里牧云看着萧烬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担忧，但他很快收敛情绪，对萧灼道：“陛下，宫变虽平，但京都防务仍需加强，尤其是皇城守备。原侍卫统领涉及叛逆，已被拿下，需立刻任命新的、绝对可靠的人选。”
“朕已有考量。”萧灼沉吟道，“原副统领周铮，在此次宫变中率部死战不退，忠诚可嘉，能力亦足，可擢升为代统领。牧云，你从南疆带来的好手，暂编入皇城守备体系，由周铮统一调遣，协助稳定局面，如何？”
这是一步妙棋。既提拔了有功且可靠的旧人，稳住了宫廷侍卫系统的人心，又巧妙地引入了百里牧云的南疆力量进行监督和制衡，同时也表达了对其的信任。
百里牧云深深看了萧灼一眼，拱手道：“陛下安排周全，牧云遵命。南疆儿郎，定不负陛下所托。”
“甚好。”萧灼点头，随即揉了揉眉心，一丝疲惫终于难以掩饰地爬上她的眼角，“澈，牧云，今夜辛苦你们了。先去偏殿稍作歇息，处理一下伤口，用些点心。朕还需斟酌明日朝会的具体措辞。”
萧澈看着萧灼苍白的脸色，心疼道：“阿姐，你也必须休息一下！哪怕只是一个时辰也好！明日朝会必将是一场硬仗！”
百里牧云也劝道：“陛下，龙体为重。大局初定，万事务必谨慎，您需保持清醒。”
萧灼看着眼前两位最重要的盟友和助手，心中微暖，知道他们是真心关怀。她勉强笑了笑：“朕知道。待烬儿回来，确认暗羽卫之事后，朕便歇息。你们先去。”
萧澈和百里牧云知道劝不动，只好行礼退下。书房内再次只剩下萧灼一人。
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她重新坐回椅中，身体仿佛被抽空了力气。父皇信中的字句、武帝诏书中的惊雷、妹妹那死寂般的悲恸、还有明日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无数信息在她脑中交织、碰撞。
她拿起父皇那封私信，又仔细地、一遍遍地读着，每一个字都像烙印般刻入心底。“姐妹同心，其利断金”、“光与影，缺一不可”、“托付给你们了”……
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但这一次，她没有放任自己沉溺于悲伤。她用力擦去泪水，眼神变得越来越坚定。
父皇，您看到了吗？您未雨绸缪，深谋远虑。您留下的棋局，女儿绝不会让您失望！这南靖的天，一定会变得更清朗！那些黑暗的、腐朽的，女儿会和烬儿一起，将它们彻底涤荡干净！
她铺开宣纸，提起朱笔，开始凝神构思明日朝会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措辞。她要借武帝密诏，重塑朝堂认知；她要借先帝遗诏，确立自身权威；她要借此次宫变，进行一次彻彻底底的大清洗！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叩击声。
“进。”萧灼头也未抬。
黑影闪入，是萧烬。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气似乎更浓了一些，但周身那股压抑到极致的悲恸感，似乎被一种冰冷的、高效的杀伐之气稍稍覆盖了过去。
“如何？”萧灼放下笔，看向她。
萧烬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语速快而清晰，透着职业杀手的精准：“令牌无误。暗羽卫百人，现已集结于皇陵外围密营。首领代号‘玄龙’，武功……不在我之下。其余人等，皆是一流好手，精通合击、暗杀、护卫、情报刺探。他们只认令牌，或持令牌者亲自下达的命令。”
萧灼心中一定。父皇果然留下了一支可怕的力量！百名一流好手，其首领武功竟与烬儿不相上下？这几乎是一股足以改变小型战局的力量！用在关键时刻， indeed能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很好。”萧灼点头，“让他们原地待命，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妄动。必要时，我会让你持令牌调动他们。”
“嗯。”萧烬应了一声，然后沉默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萧灼看着她，心中微痛。她知道妹妹此刻内心定然极不平静。她站起身，走到萧烬面前，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妹妹冰凉的手腕——那里，旧伤与新痕交错。
萧烬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烬儿，”萧灼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哽咽，“父皇他……心里一直是有我们的。他只是……有他的不得已。”
萧烬猛地别开脸，面具遮挡了她所有的表情，但萧灼能感觉到她手腕的肌肉瞬间绷紧，像是在抵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我知道。”许久，萧烬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压抑得几乎变形，“说正事。”
萧灼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此刻不是谈心的时候。她松开手，退后一步，恢复了帝王的冷静：“明日大朝会，我需要你在场。”
萧烬猛地转回头，面具下的目光锐利如针：“以什么身份？无烬城主？还是……见不得光的影子公主？”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和尖锐。
萧灼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退缩，一字一句道：“以朕的亲妹，南靖的靖王，萧烬的身份！”
萧烬瞳孔骤缩，似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震住了。
“武帝密诏与先帝遗诏，已为你正名。你有资格站在朝堂之上！”萧灼的语气斩钉截铁，“更何况，明日朝会，不仅是宣告，更是立威！我需要让所有人看到，支持朕的，有何等强大的力量！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强的震慑！”
她顿了顿，声音放缓，却更加有力：“光明需要影子，但影子，也终将立于光明之下！这是父皇的期望，也是我的决定！烬儿，你无需再完全隐藏在黑暗里了。至少，在某种程度上，你可以站在我身边！”
萧烬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站在光明之下？以亲王的身份？这是她从未想过，也不敢奢望的。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了与黑暗为伍，与血腥相伴。面具是她最好的保护色。
可是……父皇的信……姐姐此刻坚定而期盼的眼神……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冲撞，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有恐惧，有茫然，有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渴望，但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近乎本能的抗拒。
“不。”她猛地后退一步，声音嘶哑而决绝，“不行。”
“为何？”萧灼蹙眉。
“无烬城主的身份不能曝光。杀手之王，可以是任何神秘的存在，但不能是南靖的公主、亲王！”萧烬快速说道，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分析，“那会引来江湖巨震，也会让朝臣认为陛下与黑暗力量勾结，有损陛下声威！更何况，‘影’之所以是‘影’，就在于其不可见！一旦彻底暴露于阳光之下，威慑力反而会大打折扣！”
她看着萧灼，眼神锐利：“姐姐，你需要的是一个隐藏在最深处的底牌，一个让所有敌人永远猜不透、摸不着、时刻恐惧的‘无烬城主’，而不是一个摆在明面上的、会引来无数非议和攻讦的‘靖王’！”
萧灼愣住了。她只想着为妹妹正名，却忽略了这背后的政治风险和江湖规则。烬儿的考虑，确实比她更周全，更……符合现实。
“那……”萧灼迟疑道，“你明日……”
“我会在场。”萧烬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但我会以‘无烬城主’的身份，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她微微抬起头，面具在烛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比如，金銮殿的横梁之上，或是某个叛臣贵族的身后。我会让他们知道，效忠陛下，可得平安。心怀异志者……‘无烬’的刀，随时悬在他们的头顶之上！”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和绝对的威慑。
萧灼看着这样的妹妹，心中百感交集。她既心疼妹妹不得不继续隐藏在黑暗之中，又不得不承认，这是目前最优的选择。光与影，各有其位，方能最大化其效用。
“好。”萧灼最终点头，声音有些干涩，“依你之言。但‘靖王’之位，朕会为你保留。总有一天……”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萧烬转过身，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若无他事，我去布置明日‘亮相’之事了。”
“去吧。”萧灼轻声道，“一切小心。”
萧烬没有回应，身影一晃，已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中。
萧灼独自站在原地，良久，才缓缓坐回椅中，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但她知道，自己还不能休息。
她重新提起笔，就着跳跃的烛光，开始书写明日朝会的诏书草案，以及一系列人事任免、清洗行动的初步方案。
笔尖在宣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春蚕食叶，又如同暗夜潜行。
这一夜，御书房灯火通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