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宅的事情尚未完全处理妥当,墙洞需要修补,刘娟的遗骸也需寻个时机妥善安葬,但赎梦人的生活没有太多喘息之机,没过两日,一则本地的社会新闻引起了我的注意。
报道写得语焉不详,只提及城西某高档小区一名年轻女子在婚礼前夜于新房内意外身亡,初步排除他杀,疑似突发疾病。
新闻配图还刻意打了厚码,但仍能看出现场一片混乱,以及一抹刺眼的,未被完全遮盖的白色,那应该是婚纱的裙摆。
寻常人或许只看个唏嘘,但我却从那简短的字里行间,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阴郁气息,死亡时间、地点、以及那身未来得及穿给爱人看的婚纱,都构成了极强的执念条件。
果然,当夜入梦,巡视阴林时,我便感觉到一股强烈而新鲜的怨气波动,其性尖锐悲伤,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循迹而去,并未在林中见到新魂,反而那怨气的源头清晰指向阳间,正是新闻中提到的那个小区单元。
次日,我以社区志愿者随访的名义,当然利用了一点赎梦人模糊存在感的小便利,敲响了那户人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面容憔悴,眼窝深陷的年轻男人,穿着身皱巴巴的家居服,身上带着浓重的烟味和颓丧之气,他就是新郎周伟。
屋内还残留着些许喜庆的装饰,与弥漫的悲伤格格不入,周伟看上去精神恍惚,对我的询问反应迟钝,只反复喃喃:“小薇走了…她就那么走了…”
谈话间,我注意到客厅角落放着一个半开的行李箱,里面似乎是一些女性衣物,而在箱子角落,露出一角精致的,与周围朴素家居不太相符的性感内衣。
周伟也注意到了我的目光,神色闪过些许不易察觉的慌乱,下意识地用脚将行李箱推得更里面些。
这细微的举动让我心生疑窦,我悄然运转灵觉,感知周伟的情绪,巨大的悲伤之下,竟深埋着一股强烈的恐惧和愧疚?
离开周伟家,我在楼下小区徘徊,试图捕捉一些更清晰的线索。
很快,一个同样住在楼里,面色惶恐的中年大妈被我“偶遇”并搭讪成功,提起顶楼刚过世的新娘,大妈立刻压低声音,脸上露出既同情又恐惧的神色。
“造孽啊!多好的姑娘,怎么就想不开了呢?”她唉声叹气,“不过也难怪,小周那孩子,看着老实,其实…唉!”
在我引导下,大妈神秘兮兮地透露,周伟和那个漂亮的伴娘似乎“走得特别近”,婚礼前还有人撞见他们一起进出酒店。
“小薇那姑娘,怕是临到头知道了点什么,一口气没缓过来…”大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儿,堵死了!”
伴娘?酒店?愧疚?线索串联起来,一个令人心寒的推测浮出水面。
是夜,我再次潜入梦境,直接追踪周伟的梦境气息,他的梦境混沌而压抑,充满了扭曲的大红色和尖叫声。
然后,我看到了她。
在一片梦境构造的,布满婚纱照的婚房背景中,一个穿着洁白婚纱的身影静静站着,背对着梦境中蜷缩颤抖的周伟,婚纱曳地,头纱精致,本该是圣洁美好的画面。
但下一刻,那身影缓缓转过身。
婚纱的胸口处,浸染开一大片怵目惊心的暗红色,如同盛放的曼珠沙华,头纱之下,并非新娘娇美的容颜,而是一张惨白浮肿,七窍满是血丝的脸!她的眼睛睁得极大,瞳孔是一片毫无生气的黑,死死地盯着周伟。
鬼新娘!我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这个称谓。
她抬起手,那手也是苍白浮肿的,指甲青紫,手中还捧着一个小小的,同样穿着迷你婚纱的布娃娃,而在娃娃的心口,插着一把小小闪着寒光的剪刀。
“为什么?”鬼新娘开口,声音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直接响在梦境里,尖利而缥缈,带着无尽的哀怨和冰冷。
“你说过只爱我…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和她…”
周伟在梦中发出惊恐的呜咽,拼命摇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不是喜欢婚纱吗?”鬼新娘的声音陡然变得诡异而温柔,却更令人毛骨悚然,“我来接你了…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她捧着那个插着剪刀的娃娃,一步步飘向周伟,周围的梦境开始剧烈扭曲,鲜红的喜字变成血滴落,婚纱照里幸福的笑容变得狰狞。
眼看那苍白的手就要触碰到周伟的脖子,我不得不出手干预,灵觉化作一道屏障,挡在了周伟身前。
鬼新娘的动作一顿,那双纯黑的瞳孔猛地转向我所在的方向,即便是在他人的梦境中,我也感到一股冰冷,充满怨恨的凝视。
“阻我者,死!”她发出嘶哑的威胁,手中的娃娃眼眶里竟也流出两行血泪。
我没有与她硬碰,而是迅速退出了周伟的梦境,强行在他人梦境与这种怨念极强的厉鬼冲突,极易伤及事主的灵魂。
回归现实,我睁开眼,窗外月色清冷。
情况很清楚了,新娘小薇,在婚礼前夜发现了未婚夫与伴娘的奸情,悲愤交加,或许本身就有隐疾,一口气没上来,竟就此香消玉殒。
极度的爱转化为极度的恨,加上身穿婚纱死亡的强烈执念,让她化为了索命的“鬼新娘”,夜夜纠缠周伟,欲将其拖入阴间完成这场“永不分离”的冥婚。
而这样的怨魂,因情而死,执念深重,其怨气更是纯粹浓烈。
我想起南良的话,想起冥王的警示,这怨念正是聻王最喜食的粮。
第二天一早,我再次来到周伟的家中,这一次不再是以其他的身份,阴眼之下,周伟的恐惧如同馊掉的黏液,糊满了这间曾预备作为新房的客厅。
他瘫在沙发上,双手神经质地绞在一起,眼下的乌黑浓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整个人缩水了一圈,不住地发抖。
我坐在他对面,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赎梦人的灵觉如同无形的触须,细微地捕捉着他情绪中每一丝波动,那滔天的恐惧之下,是几乎要将他溺毙的愧疚和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