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的手稳而有力,铜锁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随即松开。他推开门,一股混杂着灰尘和腐朽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顾清茹立刻跟了进去,反手掩上门,隔绝了外面死寂的庭院。
屋内比想象中更空旷。月光从破损的高窗斜照进来,在地面投下几块惨白的光斑,勉强勾勒出角落堆放的废弃家具轮廓。空气冰冷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陈腐的味道。
林墨没有停顿,径直走向记忆中刻痕所在的墙面。顾清茹紧随其后,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她的目光扫过地面,月光下,那片深褐色的污迹形状怪异,边缘渗入地板的缝隙,触目惊心。就是这里,二叔公顾文山的血。
林墨蹲下身,手指在墙根处摸索,动作精准。片刻,他手指用力,一块松动的墙砖被他小心地撬了出来。他将手探入墙洞,再拿出来时,掌心托着一枚小小的、沾满灰尘的玉石私章。借着微弱的光,顾清茹能辨认出上面阴刻的“文山”二字。章体一侧,干涸发黑的污渍清晰可见。
“血……”顾清茹的声音干涩。这就是二叔公失踪的铁证。
“不止是他的。”林墨的声音在黑暗中异常清晰,“几十年前,另一个顾家人也在这里消失了。顾明辉,你爷爷的堂弟。同样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消息被捂得死死的,知道的人屈指可数。”
顾清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头顶,几乎站立不稳。顾明辉?这个名字在她记忆里只有族谱上一个模糊的影子。她从未想过,这座象征家族荣耀的老宅,地基下埋着不止一具骸骨。奶奶那近乎恐惧的震怒,严密封锁这间屋子的命令,此刻都有了最残酷的注解——她在守护的,是顾家沾满血腥的秘密。
愤怒压过了恐惧,烧灼着她的理智。“我要知道全部!”她声音嘶哑,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所有消失的人,所有被掩盖的真相!不管背后是谁!”
林墨站起身,将私章递给她。玉石入手冰凉,那点污渍像烙铁般烫手。“这宅子里,藏着答案的地方不止一处。”他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靠墙的一个巨大、布满灰尘的书架上,“比如那个。”
顾清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书架本身很普通,老式的木质结构,塞满了蒙尘的线装书和卷宗。林墨走过去,没有去翻动书籍,而是用手指沿着书架顶部的雕花边缘细细摸索。顾清茹屏息看着。突然,林墨的手指在某处雕花的凹陷处用力一按。
书架内部发出极轻微的“咔”一声轻响。紧接着,书架侧面一块不起眼的木板向内弹开,露出一个狭窄的暗格。
林墨的手伸进去,动作很慢。当他抽出手时,手里多了一本厚厚的东西。那不是书,更像是手工装订的册子,封面是深褐色的硬皮,没有任何字迹,边角磨损得厉害,积着厚厚的灰,仿佛被遗忘了一个世纪。
“日记?”顾清茹凑近,灰尘的气味更浓了。
林墨拂去封面上的积灰,露出底下隐约的纹理。他翻开第一页。泛黄脆弱的纸张上,是褪色的墨迹,字迹端正却透着一股压抑的沉重。
“宣统二年,冬月廿七。雨。父亲又在祠堂发怒了,为着城南织坊的账目。三叔公……他看大哥的眼神,让我害怕。这个家,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
林墨的声音低沉,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顾清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字里行间弥漫的不安和压抑,让她感到窒息。
他翻过几页,指着其中一段:“看这里。‘庚戌年,三月初九。晴。明辉今日精神恍惚,不断念叨有人跟着他,说窗外的树影在动……大嫂斥他胡言乱语,可我看到他眼底的恐惧是真的。昨夜,他似乎去了西跨院?’”
“顾明辉……”顾清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那个消失在几十年前的人。
林墨又快速翻动纸页,停在一处墨迹格外深重、笔迹甚至有些凌乱的地方:“‘宣统三年,五月廿一。阴。出事了!织坊管事刘福,被人发现溺死在自家水缸里!都说他是醉酒失足,可……他昨天还来府里交账,神色慌张地塞给我一张字条,上面只写了‘西跨院’三个字!他知道了什么?这绝不是意外!’”
顾清茹倒吸一口凉气。溺亡的管事……西跨院的线索……
“还有,”林墨的指尖划过下一页,“‘民国元年,腊月十八。大雪。疯了!都疯了!李姨娘今天突然在暖阁里尖笑不止,指着空无一人的角落说‘别过来’,然后一头撞在柱子上……她前日偷偷去过西跨院给明辉烧纸!报应!这是报应!下一个会是谁?’”
李姨娘……撞柱而亡……又是西跨院!顾清茹感到一阵眩晕,仿佛看到那些枉死的魂灵在字里行间哀嚎。
林墨的呼吸也微微急促,他继续翻找,纸页发出沙沙的悲鸣。“找到了!‘民国二年,三月初三。雨。文山……文山也陷进去了!他今晚喝多了,抓着我的胳膊,眼睛通红地说他查到了,大哥和三叔公他们……他们在西跨院那间屋里……天!他挣脱我跑出去了,就是往西跨院方向!我得拦住他!’”
纸页在此处戛然而止,下一张纸被整整齐齐地撕去,只留下参差不齐的毛边,像一道无声的、狰狞的伤口,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被撕掉了!"顾清茹的指尖猛地一颤,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最后发生了什么?是谁......是谁撕的?"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
"关键就在这里。"林墨的目光如刀锋般锐利,死死盯着那道撕裂的痕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日记的主人追了出去,很可能亲眼目睹了顾文山遭遇的一切。但这段记录被人刻意抹去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撕掉它的人,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顾文山失踪的真相,更不想让人发现他追查到的'大哥和三叔公'的秘密。"
"大哥......是爷爷?三叔公......"顾清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脑海中家族谱系如蛛网般纠缠不清。权力、财富、血案......所有线索都指向家族最核心的那几个人!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就在这时,放在旁边矮凳上的那盏小油灯,灯芯猛地跳动了一下,毫无征兆地熄灭了!整个房间瞬间陷入浓稠的黑暗,只有高窗透进的惨淡月光,在地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与此同时,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比屋外的夜风更甚,瞬间穿透衣物,直刺骨髓。
顾清茹和林墨同时僵住。
顾清茹和林墨同时僵住。
林墨的肌肉瞬间绷紧,他一把将顾清茹拽到身后,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他的右手已经本能地按在后腰的硬物上,指节发白,整个人如绷紧的弓弦,随时准备射出致命一击。
顾清茹的呼吸凝滞在喉间,她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耳膜里轰鸣。月光下,那本自动翻动的日记仿佛有了生命,纸页上暗红的痕迹正诡异地渗出、扩散,像无数细小的血虫在纸面上蠕动。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恐惧已经冻结了她所有的感官。
一股强烈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恶意,如同实质的潮水般从房间最黑暗的角落汹涌扑来!比之前遭遇黑影时更加浓烈,更加充满压迫感,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冻结、碾碎!
“"它来了!"林墨的嗓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低沉得几乎要融入黑暗,每个音节都浸透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这次......不一样!"
话音未落,桌上的日记本突然诡异地抽搐起来,仿佛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扼住了咽喉。下一秒,它如同被无形巨手攫住的猎物,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砸向房间最幽深的角落!
"日记!"顾清茹的尖叫划破死寂,那本泛黄的册子里藏着足以撕裂现实的秘密!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一个近乎疯狂的飞扑,指尖几乎能感受到皮质封面掠过的寒意。
就在触碰的刹那,一股腐尸般的阴冷气息骤然炸开!无形的力量如同淬毒的刀刃,精准地劈在她的腕骨上。剧痛顺着神经直冲脑髓,顾清茹踉跄后退时,清晰地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的脆响。后背撞上地面的瞬间,某种黏腻的液体正从她颤抖的手臂蜿蜒而下。
黑暗深处突然爆发出非人的嘶吼,那声音像是千万只腐烂的喉咙同时振动,裹挟着跨越生死的诅咒。林墨的警告与这声嘶吼重叠在一起:"别碰它!"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近乎恐惧的颤抖。
日记本消失在浓稠如实质的黑暗中,唯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在室内游荡,像无数只虫足爬过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