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地面透过衣料传来刺骨的寒意,顾清茹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喘息着。后脑勺钝痛,手臂也阵阵发麻。眼前是熟悉的、积着厚尘的屋顶梁木。她躺在西跨院那间凶屋的地上。
“醒了?”林墨的声音很近。他蹲在她身边,脸色在窗外透入的惨淡天光下显得格外凝重。他一手扶着她肩膀,另一只手警惕地按在腰间。
顾清茹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屋里空荡荡的,除了他们两人和散落的废弃家具,什么都没有。那本承载着血泪的日记本,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中那股浓烈的、带着腐朽的恶意也消散了,只剩下灰尘和陈年木头的气味。仿佛昨夜那惊心动魄的袭击,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但身体的疼痛和残留的惊悸告诉她,那是真的。
“日记……”她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
“被带走了。”林墨语气低沉,扶她站起来,“那股力量……很强。直接冲击了我们的意识,让我们瞬间失去了行动力。”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显然也承受了不小的冲击。“它不想我们看到后面的内容,更不想我们带走那本日记。”
顾清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消耗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连续不断的惊吓、沉重的秘密、亲人的背叛、亡魂的哀嚎……真相的碎片沉重得令人窒息。她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昨夜差一点就能抓住它。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力感攫住了她,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越收越紧。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疲惫,连愤怒都烧不动了。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哽在喉咙里,只发出一点破碎的气音。她需要喘口气,需要一点支撑,否则她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被这老宅的黑暗彻底吞噬。
林墨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和失焦的眼神,眉头紧锁。“先离开这里。”他果断地说,搀扶着她有些发软的身体,“你需要休息,清茹。现在不是硬撑的时候。”
顾清茹没有力气反对,任由林墨半扶半抱地带着她,踉跄地走出那间充满血腥记忆的屋子,穿过死寂的庭院。回到自己那座位于老宅东侧、相对安静的小楼时,天边已经泛起了灰白。林墨将她安置在客厅那张铺着软垫的藤椅上,迅速倒了一杯温水塞进她冰凉的手里。
“待在这里,锁好门。”林墨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我去处理一下痕迹,顺便看看外面有没有异常。记住,除了我,别给任何人开门。”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担忧,也有一种沉重的托付。
门轻轻关上,落锁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顾清茹蜷缩在藤椅里,捧着那杯温水,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冰冷的孤独感像实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困在中央。她看着窗外老宅高耸的、在晨曦中显得更加阴森的飞檐斗拱,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几乎将她压垮。为了财富,为了权力,亲人可以互相残杀,可以视人命如草芥,可以将秘密用血一层层封存。她真的能揭开这一切吗?她会不会也像二叔公、顾明辉、那个管事、那个姨娘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深宅大院的某个角落?
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她摸出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室内有些刺眼。通讯录里,她几乎没有犹豫,手指颤抖着按下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李婉儿。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迅速接起,仿佛对方一直握着手机在等。
“清茹?!”李婉儿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但瞬间被紧张取代,“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声音不对!”
听到闺蜜熟悉的声音,顾清茹强撑的堤坝瞬间崩塌。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她用力吸着气,却只能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婉儿……我……”她试图说点什么,却发现所有的惊悚、恐惧、愤怒和绝望都堵在胸口,化成一片混乱的哽咽,“我好累……真的好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李婉儿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别怕!清茹,别怕!我就在市里!等我!我马上到!你待在那里,锁好门,哪儿也别去!等我!”
电话被匆匆挂断。顾清茹握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那一声“等我”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点微弱却坚定的烛火,让她几乎冻僵的心脏,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暖意。她把自己更深地蜷缩进藤椅里,闭上眼睛,努力对抗着席卷而来的疲惫和恐惧。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小楼外传来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的声音,接着是急促而清晰的刹车声。车门开关声后,一串高跟鞋敲击青石板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与这死寂老宅格格不入的生气,停在门外。
“清茹!清茹!开门!是我!”李婉儿的声音透过厚重的木门传来,带着喘息和毫不掩饰的焦急。
顾清茹几乎是扑到门边,颤抖着手打开了门锁。
门被猛地推开。清晨微凉的风裹挟着外面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随之映入眼帘的,是李婉儿那张写满担忧和风尘仆仆的脸。她穿着一身利落的米白色风衣,长发有些凌乱地散在肩头,手里还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旅行包。看到顾清茹苍白憔悴、双眼红肿的模样,李婉儿的眼圈瞬间也红了。
“我的天……”李婉儿倒抽一口冷气,一步跨进门内,反手“砰”地一声关上门并利落落锁。她丢开旅行包,张开双臂,一把将摇摇欲坠的顾清茹紧紧抱进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李婉儿的声音带着哽咽,手臂收得紧紧的,用力拍抚着顾清茹单薄而颤抖的背脊,“不怕了,清茹,我在这儿呢!”
这个结实而温暖的拥抱,带着李婉儿身上熟悉的、淡淡的香水味和风尘仆仆的气息,瞬间冲垮了顾清茹最后一丝强撑的意志。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回抱住李婉儿,将脸埋在她肩头,压抑许久的恐惧、委屈和绝望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她放声大哭起来,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积压在心底的所有黑暗和冰冷都哭出来。
李婉儿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抱着她,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宣泄。她轻轻拍着顾清茹的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低声重复着:“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我在这儿,我陪着你……”
顾清茹哭了很久,直到声音嘶哑,筋疲力尽。李婉儿半扶半抱地把她安置回藤椅上,从旅行包里拿出保温杯,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塞进她手里。“喝点热的,暖暖身子。”她的语气不容拒绝。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辛辣中带着微甜,一股暖流缓缓注入冰冷的四肢百骸。顾清茹捧着杯子,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看着李婉儿忙前忙后——她把带来的厚毛毯严严实实地裹在顾清茹身上,又拿出湿巾,动作轻柔地擦拭她脸上狼狈的泪痕。
“好点没?”李婉儿蹲在她面前,抬头看着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担忧,“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是不是老宅里的事?”
顾清茹看着闺蜜清澈而坚定的眼睛,积压在胸口的千言万语终于找到了出口。她深吸一口气,不再有任何隐瞒,将昨夜在西跨院的恐怖遭遇,那本诡异翻动、最后被无形力量夺走的日记本,以及日记中揭露的血腥往事——二叔公顾文山的血证、几十年前消失的顾明辉、离奇溺亡的管事刘福、撞柱而亡的李姨娘,还有那撕掉的、指向“大哥和三叔公”的关键一页……所有的一切,如同揭开血淋淋的疮疤,尽数倾诉给了李婉儿。
李婉儿听着,脸色越来越白,眼神中的惊骇越来越浓。当听到那无形的力量撞击顾清茹、日记被夺走、黑暗中非人的低吼时,她猛地攥紧了顾清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但她没有打断,只是紧紧握着顾清茹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婉儿,你知道吗?”顾清茹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深深的疲惫,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那本日记被撕掉的部分……它指向的人,很可能就是我的亲爷爷,还有家族里位高权重的三叔公……为了钱,为了权,他们……他们可能……”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悲哀和荒谬感让她浑身发冷。
“畜生!”李婉儿猛地低吼出声,愤怒让她的身体微微发抖。她站起身,在小小的客厅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他们怎么敢!那是活生生的人命!是你们的亲人啊!顾家……好一个名门望族!表面光鲜,内里都烂透了!”
她猛地停下脚步,转身回到顾清茹面前,再次蹲下,双手用力握住顾清茹的肩膀,眼神灼灼地盯着她:“清茹,看着我!”
顾清茹抬起空洞的眼。
“这不是你的错!”李婉儿一字一顿,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错的是那些藏在暗处、双手沾满血的畜生!是他们把好好一个家变成了魔窟!是他们欠那些枉死的人一个公道!”
她顿了顿,眼神更加坚定:“你做的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你是在替天行道!替那些喊不出冤屈的亡魂讨一个说法!替你自己讨一个活路!这宅子困不住你,那些魑魅魍魉也吓不倒你!因为你是顾清茹!”
李婉儿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顾清茹的心上,震得她麻木的神经嗡嗡作响。
“你不是一个人,清茹。”李婉儿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支持,“我来了,就不会走。我陪你!陪你查到底!管它什么牛鬼蛇神,管它什么家族脸面,我们一起去撕开它那层遮羞布!你要证据,我帮你找!你要帮手,我就是你的后援!谁敢动你,先从我李婉儿身上踩过去!”
她用力捏了捏顾清茹的肩膀,仿佛要将自己的勇气和决心灌注给她:“累了?怕了?很正常!是人都会怕!但咱们不能停下!想想那些不明不白消失的人,想想那本被抢走的日记!想想你自己!你甘心吗?甘心被这吃人的老宅困死?甘心让那些凶手逍遥自在?我们一定要把真相挖出来,大白于天下!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顾清茹怔怔地看着李婉儿。闺蜜眼中燃烧的怒火和毫无保留的信任,像一道炽热的光,刺破了她心中厚重的阴霾和冰冷的绝望。那份几乎将她压垮的疲惫和孤独感,在李婉儿斩钉截铁的“我陪你”中,开始一点点消融。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力量,从被李婉儿紧握的手心,缓缓传递到她的四肢百骸。
是啊,她不是一个人了。
窗外的天光彻底亮了起来,驱散了黎明前的最后一丝昏暗。初升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斑。顾清茹低头,看着手中那杯已经不再滚烫、但依旧温热的姜茶,水面上倒映着窗框的形状,也映出她自己不再那么死灰一片的眼睛。
她慢慢抬起头,迎上李婉儿充满力量的目光。那份温暖和支撑,如同注入干涸河床的清泉,让她几乎熄灭的心火重新燃起微光。身体的疲惫还在,心头的恐惧也并未完全消散,但一种更强大的东西在胸腔里凝聚——那是愤怒淬炼过的决心,是绝境中被友情点燃的勇气。
顾清茹深吸了一口气,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丝泥土和植物的气息,冲淡了老宅里那无处不在的陈腐。她将手中的杯子轻轻放在旁边的矮几上,杯底与木几接触,发出轻微而笃定的一声响。
她伸出手,紧紧回握住李婉儿的手。闺蜜的手心温暖而有力。
“好。”顾清茹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沙哑,却不再颤抖,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寂静的晨光里,“我们继续查。就从那个……被撕掉的日记页开始。”她的目光越过李婉儿的肩膀,投向窗外。庭院里,顾家老宅那古老而阴森的轮廓在朝阳下清晰起来,飞檐翘角投下长长的、沉默的影子。
“这一次,”顾清茹的声音不高,却像淬火的刀锋,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硬,“谁也别想再把真相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