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共识·为天下择一最合适的君
笔尖在奏折纸上行走，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的书房里，竟显得格外惊心。萧烬落笔毫无迟疑，手腕稳定，力道均匀，一行行带着隐约杀伐之气的字迹流淌而出。她写的并非最终旨意，而是一份应对南境危机的方略纲要，但每一个字，都透着冰冷的铁腥味。
萧灼和萧澈屏息凝神地看着。
那方略的核心，狠辣、精准、高效到令人脊背发凉。
其一，令南疆世子百里牧云即刻动身，以其世子的身份，代表朝廷“慰问”悲痛中的安国公，实则就近监视，必要时，可动用南疆隐秘力量，对安国公及其核心党羽进行“斩首”或“控制”。
其二，密令无烬城精锐小队，潜入南境，彻查李铭之死。若确系意外，则找出证据公之于众，平息安国公怒火；若系人为——无论幕后黑手是谁——立刻制造更确凿的“证据”，将祸水东引至……北方几个一直不安分的小部落头上，为将来出兵征伐埋下伏笔。
其三，以“陛下”口吻，起草一份明发天下的谕旨，盛赞安国公镇守南疆之功，追封其子李铭为忠勇伯，极尽哀荣。但同时，谕旨中会巧妙提及先帝大行、新帝即将登基的特殊时期，强调“举国上下当同心同德，共克时艰”，任何“不轨之举”皆是对先帝不忠、对新帝不敬、对南靖不义！软硬兼施，既安抚，又警告。
其四，调动听雨楼全部资源，十二时辰不间断监控与安国公有旧的所有朝臣、将领、地方大员，一旦发现有任何异动或联络，立刻上报，并授权无烬城“便宜行事”。
其五，也是最为胆大包天的一条：密令北疆镇北军（萧灼的旧部）暗中向南部边境移动，做出威慑姿态。同时，令萧澈以听雨楼楼主身份，沟通江湖势力，必要时可许以重利，雇佣高手牵制甚至破坏南境大军的后勤粮道。
五条策略，条条直指要害，将情报、暗杀、舆论、军事威慑、江湖势力运用得淋漓尽致，无所不用其极，完全跳出了朝堂常规的博弈框架，充满了萧烬式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冷酷风格。
写完最后一条，萧烬掷笔于案，抬眼看萧灼和萧澈：“如何？”
萧澈倒吸一口凉气，他被这庞大而阴狠的计划震撼了。这已远超一般朝堂争斗的范畴，更像是一场全方位、无差别的战争宣言。“烬姐……这……是否太过……激进？”
“激进？”萧烬语气淡漠，“若安国公真反，南境二十万大军北上，烽烟再起，死的就不是一个两个官员，而是成千上万的士卒和百姓。用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将叛乱扼杀于萌芽，甚至利用此事反过来巩固中央权威，这才是最‘仁慈’的做法。”
她的逻辑冰冷而残酷，却让人无法反驳。
萧灼凝视着那份方略，眼中光芒闪烁。她不得不承认，在应对这种可能发生的、需要雷霆手段的危机时，萧烬的思维和方式，远比她更有效，更……匹配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就按这个思路。”萧灼最终点头，一锤定音，“细节我们再推敲，但方向不变。烬儿，这第一份‘朱批’，由你来拟。我会‘病中’阅览后，‘勉强’同意，发出执行。”
这就是她们的计划。由萧烬出谋断策，萧灼点头背书，逐步将萧烬的意志，通过“萧灼”的名义，灌注到帝国的血脉之中。
“牧云，”萧烬看向一直静立待命的百里牧云，“南疆之事，你亲自去办。需要什么资源，直接调动无烬城和天机阁在南境的一切力量。我要安国公的态度，也要……南境二十万大军的实际控制权，至少，是不能对京城构成威胁。”
百里牧云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有担忧，有倾慕，更有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他躬身行礼，语气沉稳如山：“臣，领旨。必不负所托。”他没有再多言，转身快步离去，月白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他知道，这是她交给他的第一个重大考验，也是他走向她权力核心的第一步。
“澈儿，”萧灼看向萧澈，“立刻去办。动用所有渠道，我要在明日早朝之前，看到相关指令开始执行。”
“是！”萧澈也知事态紧急，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领命而去。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姐妹二人。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分开，时而重叠。
萧灼走到萧烬身边，拿起那张写满方略的纸，仔细看着上面与自己极为相似却又本质不同的字迹，轻声道：“现在，你明白父皇为何说‘烬心沉毅，当掌乾坤’了吗？”
萧烬没有看她，目光依旧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低沉：“我只是做了最有效率的选择。”
“这就是为帝者最重要的素质之一。”萧灼转过身，正视着她，“不被私情所困，不被道德所缚，眼中只有最终的目标和达成目标的最优路径。这一点，我不如你。”
萧烬终于将目光移向她，冰潭般的眸子里有一丝极淡的波动：“你会后悔吗？将这样的权力，交给一个……可能真的会成为暴君的人？”
“你会吗？”萧灼不答反问，眼神锐利，“你会成为一个只知杀戮和压迫的暴君吗？”
萧烬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杀戮只是手段，而非目的。我要的，是一个令行禁止、无人敢犯的强大南靖。若盛世需用鲜血浇灌，我便做那个执刀的人。若这盛世终将到来，我亦可……藏刀入鞘。”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表述自己隐藏在冰冷杀戮之下的真正意图。
萧灼心中一震，她看着妹妹冷冽的侧脸，忽然伸出手，轻轻拂开她额前一缕不听话的黑发，动作轻柔，带着姐姐特有的怜爱。“我知道。”她轻声说，“所以，我选择相信你。相信父皇的选择，也相信……我的妹妹。”
萧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却没有躲开。那轻柔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暖流，试图穿透她周身厚重的冰甲。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好了，”萧灼收回手，深吸一口气，打破了这片刻的温情，“时间紧迫。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探病’的妹妹萧烬。而我，是‘病中’的皇姐萧灼。我们的第一课，开始了。”
她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开始极快地叙述：“我惯用右手，但紧张或思考时，左手会无意识地捻动袖口。我笑的时候，眼睛会先弯起来，然后才是嘴角。我生气时，反而会放慢语速，但眼神会变冷。我……”
她事无巨细地描述着自己的一切习惯，小动作，语气神态的微妙变化。萧烬凝神静听，那双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将每一个细节扫描、存储、分析。
偶尔，萧烬会打断她，提出疑问。
“你对那位总喜欢掉书袋的王太傅，通常是什么态度？”
“表面恭敬，但会在他引经据典超过三句时，悄悄给澈儿使眼色，表示不耐烦。”
“你最喜欢的点心？”
“御膳房李嬷嬷做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但每次只吃一块，会配很浓的茶解腻。”
“你……和萧澈独处时，一般会做什么？”
这个问题让萧灼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红晕，随即若无其事道：“下棋，或者……抢他新淘换来话本子看，偶尔也会让他陪我试新研制的药性不那么烈的毒……解药。”
萧烬：“……”她默默将这些听起来与她本人毫不相干的信息记下。
时间在一种奇特的教学与学习中飞速流逝。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专注。偶尔萧灼会模仿某个大臣的语气说话，让萧烬试着用她的方式和语气回应。萧烬的学习能力惊人，往往只需一遍，就能模仿得八九不离十，唯独那份天生的明媚与跳脱，需要更多时间揣摩。
直到窗外传来四更天的梆子声，两人才略显疲惫地停下。
“差不多了，今日先到这里。”萧灼揉了揉眉心，“你再自己揣摩一下。天亮后，我会‘病倒’。你……准备好入宫了吗？”
萧烬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夜风涌入，带着凌晨的湿气。远处皇城的轮廓在熹微的晨光中若隐若现，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那将是她的新战场。
“我一直都在准备着。”她轻声说，声音融入了冷风里，听不出情绪，“从很多年前开始。”
她转过身，脸上已看不到丝毫疲惫，只有一片沉寂的冰冷和一种内敛的、即将出鞘的锋芒。
“走吧，姐姐。”她看向萧灼，语气平静无波，“该去演我们的戏了。”
晨光微露，宫门将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