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诏告·“女帝萧灼”登基前的准备
晨光并未带来暖意,反而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将皇城的轮廓切割得愈发清晰、肃杀。宫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吞没了那辆看似普通、却承载着帝国未来走向的马车。
车内,萧烬闭目凝神。她身上已换上萧灼常穿的、料子更为柔软、颜色也更明丽些的宫装,繁复的发髻间插着那支萧灼最喜欢的、嵌着东海明珠的步摇。她的坐姿依旧带着杀手特有的挺拔与警惕,但肩颈的线条已刻意模仿着萧灼那种松弛中带着一丝娇憨的姿态。
萧灼坐在她对面,脸色被刻意涂抹得有些苍白,唇色也淡,一副病容恹恹的样子,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仔细地、最后一遍审视着眼前的“自己”。
“记住,”萧灼的声音压得极低,仅容两人听见,“进入紫宸殿范围,你我就只是‘病弱的皇姐’和‘前来探视的妹妹’。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除非性命攸关,否则,一切交给我……或者说,交给你自己来判断。”
萧烬睁开眼,眸中那片冰潭已然隐去,覆上了一层属于萧灼的、看似清澈明亮、实则深不见底的微光。她微微颔首,连颔首的幅度都模仿得恰到好处:“皇姐放心,我……省得。”
马车在宫内不能疾驰,缓缓而行。每一寸移动,都仿佛能听到这座巨大宫殿群落的呼吸声——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猜忌、野望和麻木的、沉重而黏滞的声音。
车外传来内侍恭敬的声音:“殿下,紫宸殿侧殿到了,太医正已在候着。”
萧灼递给萧烬一个眼神,随即身子一软,轻轻靠在车壁上,咳嗽了几声,气息瞬间变得微弱起来。
萧烬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脸上已写满了恰到好处的担忧与焦急。她抢先一步掀开车帘,动作间甚至带上了一点属于少女的、略显毛躁的急切(这是她观察了一早上萧澈与萧灼互动得来的灵感),声音扬高,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快!快扶皇姐下去!小心些!皇姐,您慢点……”
她率先跳下马车,转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搀扶住“虚弱”的萧灼。她的动作看似轻柔,实则稳如磐石,确保萧灼每一个看似无力的步伐都不会真正跌倒。
候在车旁的正是心腹大太监李德全和太医正李时珍。两人见状,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想要搀扶。
“不必,”萧烬(扮演着担忧妹妹的角色)却微微侧身,用自己并不算宽阔的肩膀稳稳支撑着萧灼大半重量,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我扶着皇姐就好。李太医,快前面引路。”
李德全和李太医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讶异。这位自幼离宫、据说在江湖野惯了的小公主,此刻表现出来的对长姐的深厚情谊和一种……奇异的强势,让他们有些意外,但又合乎情理。
一行人匆匆进入侧殿。
殿内药香弥漫,暖炉烧得正旺,试图驱散清晨的寒气,却也带来一种沉闷压抑的感觉。
萧灼被妥善安置在软榻上,李太医上前请脉。殿内一时间只剩下细微的呼吸声和手指轻按腕脉的触感。
萧烬站在一旁,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指尖却微微蜷缩,这是萧灼紧张时的小动作。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李太医的表情,那担忧之情,真挚得几乎让她自己都信了。
李太医眉头微蹙,又缓缓舒展开,最终收回手,恭敬道:“殿下乃忧思过度,加之偶感风寒,邪气入体,导致气血亏虚之症加重。需得好生静养,万万不可再劳神动气。臣这就开一副安神补气的方子。”
“有劳李太医了。”萧灼声音微弱,带着气音,“只是……父皇龙驭上宾,朝中事务繁多,我如何能安心静养……”她说着,又忍不住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
萧烬立刻上前,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动作轻柔,语气却带着一丝嗔怪:“皇姐!国事再重,也没有您的凤体重要!您若倒下了,这南靖江山该怎么办?那些大臣们难道都是摆设不成?”她这话说得直白,甚至有些“不懂事”,却恰恰符合一个关心则乱、又久离朝堂的妹妹形象。
李德全在一旁躬身道:“烬殿下说的是,灼殿下万要以凤体为重。朝中诸事,尚有几位阁老主持……”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争执声。
“王阁老,刘尚书,殿下凤体欠安,正在静养,您二位……”
“放肆!边关急报,南境异动,此等军国大事,岂容耽搁?必须立刻面见殿下!”
“可是……”
“让他们进来。”软榻上的萧灼忽然开口,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殿门被推开,两位身着紫袍的老臣疾步而入,正是内阁首辅王敬之和兵部尚书刘猛。两人面色凝重,甚至顾不得仔细行礼,王敬之便急声道:“殿下!安国公八百里加急军报!”
萧烬的心猛地一沉。来了!比预想的更快!
萧灼挣扎着想要坐直身体,萧烬连忙在她身后垫上软枕,动作细致体贴。
“念。”萧灼吐出一个字,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袖口(萧烬注意到这个细节,默默记下)。
刘猛展开军报,声音沉痛而愤慨:“安国公泣血上奏:其独子李铭,于三日前在南境巡防时,遭遇不明身份匪徒袭击,为国捐躯!安国公悲恸欲绝,直言……直言境内匪患猖獗至此,乃地方官吏无能,朝廷……朝廷抚慰不力!已调集南境大军,陈兵边境,声称……若朝廷不能予其一个交代,不能肃清南境匪患,为子报仇,他……他恐无法约束麾下二十万哀兵之怒!”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了!
李德全和李太医吓得脸色发白,大气不敢出。
这哪里是军报,这分明是一封最后通牒!是赤裸裸的武力威胁!
王敬之老泪纵横(不知有几分真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安国公丧子之痛,老臣感同身受!然则……然则以此为由,陈兵边境,胁迫朝廷,此乃大逆不道啊!请殿下速速决断,该如何应对?若处置不当,南境顷刻间便是滔天战火!”
刘猛也跪下,语气焦急:“殿下,南境大军战力彪悍,若真生乱,后果不堪设想!是否……是否即刻下旨安抚,允诺其一切条件,先行稳住……”
“稳住?”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刘猛的话。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烬公主”萧烬,不知何时已挺直了脊背。她脸上那副担忧焦急的神情尚未完全褪去,但一双眸子却已锐利如冰锥,直直刺向跪在地上的两位重臣。
“刘尚书的意思是,朝廷要向一个拥兵自重、胁君犯上的逆臣低头?”萧烬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清晰冰冷,带着一种与她的年龄和身份极不相符的压迫感,“允诺他一切条件?他若要我南靖半壁江山,朝廷也给吗?”
刘猛被这突如其来的诘问弄得一愣,下意识辩解:“老臣并非此意,只是权宜之计……”
“好一个权宜之计!”萧烬向前迈了一步,步摇轻晃,折射出冰冷的光,“今日权宜,许他高官厚禄,明日他便可再寻个由头,要求裂土封王!届时朝廷又当如何?再行权宜之计,直到将这万里山河‘权宜’殆尽吗?!”
王敬之抬起头,看向这位陌生的公主,试图以老臣的资历压人:“烬殿下!您久不在朝堂,不知军国大事之轻重缓急!此刻激怒安国公,绝非良策!”
“哦?那依王阁老之见,何为良策?”萧烬目光转向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是像二十年前对待北疆呼延部那样,割让三城,换取十年和平?然后十年后,再用更多的城池和百姓的鲜血去填他们的胃口?”
王敬之浑身一震,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的痛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你怎可……”
这件事是朝堂秘辛,知道的人极少,当年主张怀柔妥协的,正是他王敬之!这深宫长大的公主,如何得知?!
软榻上的萧灼适时地剧烈咳嗽起来,打断了这场骤然升级的冲突。她虚弱地抬手:“烬儿……不得对阁老无礼……”她又看向两位大臣,“王阁老,刘尚书,请起……此事,容我……容我思量片刻……”
她看起来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昏厥过去。
萧烬立刻收敛了周身冷意,变回那个担忧姐姐的妹妹,俯身替她抚胸顺气,低声道:“皇姐,您别动气,是烬儿失言了。”但她转过头,看向两位大臣的眼神,却依旧带着未散的冰寒,“但烬儿虽久离朝堂,却也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道理!父皇尸骨未寒,便有边将拥兵胁君,此风若长,国将不国!朝廷可以抚慰忠良,但绝不可向叛逆低头!”
她这番话,掷地有声,竟隐隐带着金石之音!
王敬之和刘猛站起身,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位仿佛脱胎换骨般的烬公主。他们忽然意识到,这位公主,或许并非他们想象中那个可以忽略不计的、无关紧要的影子。
就在这时,殿外又传来通报声。
“殿下,百里牧云世子殿外求见!”
“殿下,听雨楼有密报呈送!”
萧灼(萧烬扮演)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微光,她虚弱地点头:“快……快传……”
百里牧云一身风尘,快步而入,他甚至来不及换下赶路的装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愤与凝重。他手中捧着一个锦盒。
“殿下!”他单膝跪地,声音沉痛,“臣百里牧云,奉旨慰问安国公,昼夜兼程,刚至南境便闻此噩耗!此乃安国公托臣……转呈陛下的……李铭将军的……遗物!”他打开锦盒,里面赫然是一块染血的破碎玉佩和几根断箭,血腥气仿佛瞬间弥漫了整个侧殿。
与此同时,一名听雨楼装扮的信使也跪地呈上一封火漆密信:“楼主急报!”
萧灼(萧烬)示意李德全将密信接过,并未立刻拆看,而是先看向那锦盒,眼眶瞬间就红了(萧烬在心中暗暗佩服姐姐说哭就哭的本事),声音哽咽:“李将军……年少忠勇,竟遭此不幸……安国公……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悲恸,朕……朕岂能不知?”她用了“朕”的自称,显得愈发庄重哀戚。
她挣扎着,示意萧烬扶她下榻。萧烬立刻照做,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
萧灼(萧烬)走到百里牧云面前,亲手合上锦盒,语气沉痛却坚定:“安国公之心,朕已明了。丧子之痛,天地同悲。然,国之疆土,重于泰山;朝廷法度,不容轻侮!大军私调,胁逼君上,此乃大忌!安国公乃国之柱石,一时悲恸迷失,朕……可以理解。”
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凌厉:“但,南境二十万大军,乃国之干城,非安国公一姓之私兵!若因私怨而置国家于战火,岂是忠臣所为?岂是李铭将军在天之灵所愿所见?!”
她目光扫过王敬之、刘猛,最后落在百里牧云身上:“百里世子。”
“臣在!”
“你即刻携朕旨意返回南境!告诉安国公,朕感其丧子之痛,追封李铭为忠勇伯,厚葬于皇陵之侧,享世代香火。朕亦知南境匪患之忧,已决意彻查此事,无论涉及何人,绝不姑息!必将真凶绳之以法,以告慰李将军在天之灵!”
这是明面上的安抚,极尽哀荣。
紧接着,她的声音愈发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但同时,也告诉他!朕给他三日时间,南境大军必须退回原有防区!若逾时不退……”她停顿了一下,整个侧殿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则视为谋逆!国之逆贼,天下共击之!朕虽在病中,亦不惜御驾亲征,清理门户!届时,莫怪朕……不顾君臣之情,翁婿之义!”(安国公之女是宫中妃嫔)
这番话,软硬兼施,恩威并济,既表达了充分的理解和抚慰,又划下了不容逾越的红线,展现了强大的决心和底气!
王敬之和刘猛听得目瞪口呆,他们完全没想到,一向表现得宽仁甚至有些软弱的灼殿下,在面临如此巨大压力时,竟能说出如此果决强硬、近乎霸道的言辞!这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只有萧烬和百里牧云知道,这番言辞,这份气度,完全出自站在他们身边、低垂着眼睑、看似只是搀扶者的真正决策者——萧烬的意志!
百里牧云深深叩首:“臣,领旨!必不负殿下所托!”他起身时,目光极快地与萧烬交汇了一瞬,那眼神复杂无比,有震撼,有臣服,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炽热。
“另外,”萧灼(萧烬)似乎因为说了太多话,气息更加不稳,靠在萧烬身上,缓了口气,才继续道,声音恢复了些许虚弱,却依旧清晰,“刘尚书。”
“臣在!”
“即刻以兵部之名,行文北疆镇北军,令其提高戒备,加强巡防。再传令东海、西陲各镇,严防死守,若无虎符调令,一兵一卒不得妄动!”
这是隐晦的军事威慑,告诉安国公,朝廷并非毫无准备,你若真反,面临的将是四面楚歌!
“王阁老。”
“老臣在!”王敬之此刻已是心潮澎湃,态度恭敬了许多。
“拟旨……不,”萧灼(萧烬)摇了摇头,看向身边的萧烬,语气变得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依赖,“烬儿,你……你来拟这份给安国公的旨意。你的字……更像父皇些,更显郑重。”
这一刻,石破天惊!
让一位公主拟旨?!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王敬之和刘猛猛地抬头,满脸难以置信。
萧烬也是微微一怔,但随即看到姐姐眼中那抹不容置疑的深意。她瞬间明白了——这是要将她推向台前的第一步!让她亲手写下这份充满帝王心术和铁血意志的旨意,让她的笔迹,第一次以正式的形式,介入帝国的最高权柄!
她没有犹豫,松开搀扶萧灼的手(萧灼适时地靠向软榻),走到书案前。李德全早已机灵地铺好了明黄绢布,磨好了墨。
萧烬执笔,蘸墨。她的姿态依旧带着模仿萧灼的柔和,但落笔的瞬间,那股沉毅、冷峭、力透纸背的气势便再也无法掩盖——那是属于萧烬的、独一无二的锋芒!
她笔走龙蛇,将方才萧灼(实则是她自己的意志)所言,凝练成庄重而犀利的官方文字,一字字落在绢布之上。字迹与萧灼的秀雅灵动截然不同,更显刚硬峻拔,带着一股劈开混沌的决绝力量。
王敬之和刘猛看着那逐渐成型的旨意,看着那与众不同的字迹,再看看一旁“虚弱”的灼殿下和这位气场惊人的烬殿下,一个荒谬却又令人心惊肉跳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旨意写完,用了印。
萧灼(萧烬)看了一眼,点点头,似乎极为满意,又极为疲惫:“就这样吧……快马加鞭……送去南境……朕……累了……”她闭上眼睛,仿佛已耗尽所有力气。
百里牧云双手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墨迹未干的旨意,再次行礼,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决绝。
王敬之和刘猛也心神震荡地退了出去。
侧殿内,终于又只剩下姐妹二人。
萧烬走到窗边,看着那两人消失在宫道尽头,才缓缓转过身。
萧灼已经从软榻上坐起,脸上哪还有半分病容,她看着萧烬,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惊叹交织的光芒:“好!太好了!烬儿!你看到了吗?他们的表情!他们被镇住了!被‘你’镇住了!”
萧烬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刚刚执笔写下了可能决定无数人命运、甚至引发一场战争的旨意。
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墨的微腥,和权力的……冰冷重量。
“这只是开始。”她轻声说,像是在告诉自己,“一场更大、更艰难的戏,才刚刚开幕。”
窗外的阳光完全穿透了云层,照亮了皇城金色的琉璃瓦,一片辉煌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