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怎敢妄言?”玉瓶便将当日探春花园中的情形细细道来。
林汕春踉跄半步,喃喃自语:“我竟不知……那日我也去了探春花园,见是大王召见她,便放心离开了……”
“哎呀!”玉瓶急得直跺脚,“您怎么不早说!”
林汕春苦笑着摇头:“我,终究身份低微……”
玉瓶急得直跺脚:“您真是……我们翁主何曾看低您分毫!”
她将当日从花园回来后主仆二人的对话一一道来:“翁主她根本忘不了您,就连点茶都不自觉地在茶沫中勾勒出您的眉眼。她曾说:‘普通商人又如何?人生最难得知己。什么身份地位、黄金万两,何曾比得上一个真心人?’大王派人去合水镇之后,她日夜期盼与您重逢……”
林汕春怔在原地,眼中泛起泪光,嘴唇微微颤动:“我竟不知道……从来都不知道……”
“教头,您实在辜负了翁主这一片真心!”玉瓶语气中带着忿忿不平,“您明明已经到了番禺,却不肯现身相见。一边大王派去的人寻您不到,空手而回;一边侯爷公开应允婚事,我们翁主能怎么办?只有一死!”
“竟是我害了她......我亲眼看见渣王子到侯府提亲,看见她出来迎接,还、还笑了......”
“嗨!”玉瓶懊恼极了,“您现在明白了吧?”
“明白了,她在找机会手刃渣王子......”
“可您呢,”玉瓶几乎哭出声来,“流连青楼,还替花魁赎身!”
林汕春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云隐寺偏院,暮色渐沉。
赵丹亭刚做完功课,正在用晚膳。
她既潜心修行,饭菜便极为简单,不过是一碟清炒豆苗,一碗南瓜焗饭。
饭毕,玉壶奉上清茶供她漱口。
赵丹亭接过,微微含漱后放下,问:“玉瓶呢?”
玉壶答:“她在厨房煮好饭,听说侯府来人,就出去探看情况。”
赵丹亭默然,将漱口茶杯放下,端起另一杯,开始饮茶。
一会,玉瓶的身影悄然出现在门外,见主子低头饮茶,便向玉壶使个眼色。
玉壶轻步迎出去,小声问:“怎么样?”
“侯爷派人将翁主的四季衣裳都送来了。”
玉壶脸色登时变白:“这不明摆着将翁主往佛道上推?”
玉瓶叹息:“没想到侯爷狠心至此。”
“唉,和亲不成之后,听说侯爷又暗中相中了苍梧秦王夫人的侄子,只等中间人牵线。谁知翁主根本不愿回府——侯爷这是气极了。”
“难道翁主就不心寒?侯爷相中的有几个好的?”
“嘘,小声些!”玉壶急忙示意她收声。
二人朝屋内望了一眼。
赵丹亭依旧静坐啜饮,面容平静如古井。
其实她将两个丫鬟的对话都听在耳里。
只听玉瓶对玉壶说:“你回厅内侍候着,我且去整理那些衣裳。”
没听到玉壶回应,却听她语调慌乱地说:“见、见过林教头!”
赵丹亭正在疑惑,又听玉瓶说:“林教头,请!”
赵丹亭当即明了怎么回事,脸色一沉,就要命令二人撵客,却见林汕春早已大步走进来。
赵丹亭倏地站起,大声喊:“玉壶、玉瓶!”
玉瓶却虚掩上门:“翁主,教头诚心拜访,你们好好谈谈!”
“你俩反了!”赵丹亭勃然大怒,就要往门外走。
“翁主留步!”林汕春抓住她的胳臂,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赵丹亭回避这灼热的目光,狠命地掰开他的手。
无奈林汕春毕竟学武之人,哪里掰得动?
林汕春扶住她双臂,让她面向自己,非常恳切地说:“丹亭,我都知道了!我对不起你,求你听我解释!”
赵丹亭咬了咬嘴唇,说:“我听不懂你的话,快走开,切莫叨扰静修之地!”
“我不,绝不!”林汕春倔强地说。
半扶半拥,他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单膝跪地,仰头看她:“你不能出家,你出家了我怎么办?”
赵丹亭将头偏向一边,语气生硬地说:“这么多年,你不是过来了?”
一抹喜悦点亮眼眸,又迅速被哀求掩盖,林汕春语调可怜兮兮:“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也牵挂我,我自可以将你藏在心底,只默默关注你的一切便满足了。当我知道你恳请大王派人到合水镇找我,知晓你与我怀着同样的心意,我......倘若你遁入空门,我往后余生怎么过?”
赵丹亭何曾听过这般毫不掩饰、直击心肺的告白?登时满脸通红,慌乱地抽出手,再次试图逃离。
林汕春死死拉住她的衣袖:“丹亭,求你听我说完,我们已经错过了太多时光,不能再错过了!”
这句话绊住了赵丹亭的脚步,她坐了回去,羞得不敢抬头。
林汕春依然单膝跪地,握着她的手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来到番禺就该第一时间告诉你。”
赵丹亭低声说:“我也有错,我去合水镇,的确是想……想看看你,却骗你说前来看泉水。”
“不,我错得更多,我不该替那花魁赎身,更不该送她到五里亭,又送她更远。”
听到这番话,赵丹亭便知道玉瓶对林汕春讲过此事。
想起那天还愿回来,看到他在五里短亭与花魁依依惜别,心里依旧割痛,泪珠顿时滚落。
这可把林汕春吓慌了神,伸手便要抹去她的眼泪。
赵丹亭推开他,去自己的袖袋里掏手帕。
林汕春却先一步接过帕子,小心翼翼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都是我的错!我为着恨渣王子的缘故,见花魁勇敢对抗渣王子,不由高看三分,就想护她周全,丝毫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赵丹亭泪中带笑:“你我也就见过一两次面,说什么考虑感受?”
“总之,我以后再不了!”林汕春猛地竖起三根手指,指天发誓,“皇天在上,后土为鉴!我林汕春在此立誓,从今往后定当恪守分寸,与其他女子保持距离;凡事必以赵丹亭的喜怒为先,绝不迟疑,绝不辜负!若有违此誓,便叫我……”
赵丹亭心头一紧,抬手掩住他的唇,将那句未尽的毒誓堵了回去。
“丹亭!”林汕春低唤一声,就势握住覆在唇上的手,双眸深深望进她的眼底。
赵丹亭偏偏脸,想躲避这灼人的注视,却很快又转回来,抬眸迎向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周遭万物骤然褪色,彼此的眼中清晰地映照着对方的模样,再也容不下其他。
爱,无须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