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祭天·凤凰于飞的盛大典礼
煌煌旭日，跃出云海，将万丈金芒泼洒在祭天台九十九级汉白玉阶之上，每一级都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与瑞兽，在晨光中流淌着圣洁而威严的光泽。台高九丈九，取“九五至尊，至高无上”之意，是南靖王朝历代帝王祭告天地、登基称制的神圣所在。
今日，这里将被赋予新的意义。
皇城御道两侧，早已被黑压压的人群填满。从紫宸殿一直延伸到祭天台下，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着朝服，持玉笏，鸦雀无声。更外围，是经过严格筛查得以观礼的京城百姓，人人翘首以盼，脸上交织着敬畏、好奇与对新时代的隐约期盼。空气中弥漫着檀香、旌旗猎猎作响之声，以及一种近乎凝滞的、山雨欲来的庄严。
吉时将至。
钟鼓楼九声浑厚悠长的钟鸣，穿透云霄，宣告着典礼的开始。
乐起，庄重恢弘的《万岁乐》响彻天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御道尽头。
首先出现的是皇家仪仗。金瓜、钺斧、朝天镫、旌旗、罗伞、宫扇……浩荡绵延，在阳光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的璀璨光芒。盔明甲亮的御林军手持长戟，步伐统一，踏着沉重的节奏，分列两侧，肃清道路，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紧接着，是宗室亲王、公爵们，随后是内阁阁老、六部尚书……他们神色各异，有的激动，有的凝重，有的则眼底深处藏着难以言说的盘算与惊疑。王敬之与刘猛走在文官队列前列，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昨日侧殿那场交锋留下的震撼余波，以及对于那位即将出现的“新帝”深不可测的忌惮。
然后，主角登场。
三十六名身着绛纱宫装的侍女在前引路，步履轻盈如云。
之后，出现了那个身影。
一袭明黄。并非男子帝王的龙袍衮服，而是特为女帝改制的新制朝服。依旧是龙纹，却更显修长飘逸，金线绣出的凤凰暗纹盘绕于龙身之上，象征“凤隐于龙，亦或龙御凤翔”？日月星辰、山峦华虫十二章纹样俱全，宽大的袖摆与曳地的裙裾在清风中微微拂动，庄重至极，亦华美至极。
头戴十二旒天子冠冕，垂下的玉珠帘微微晃动，遮挡了“她”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精致却紧绷的下颌与一双涂着嫣红口脂的唇。那唇瓣紧抿着，不见丝毫笑意，只有一种冻结般的、属于上位者的绝对威严与疏离。
——那是萧烬。是以“萧灼”之名，行登基之实的，真正的执刀者。
她一步一步，踏着御道中央的龙凤石雕，向着祭天台走去。步伐沉稳，不见丝毫属于“病弱公主”的虚浮，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般精准，带着一种无形的、碾压一切的强大气场。那并非萧灼往日刻意表现的宽仁亲和，而是一种内敛的、却足以令周遭空气都为之凝结的冰冷力量。
玉珠帘后，萧烬的目光平视前方，穿透人群，仿佛在看，又仿佛什么都未入她眼中。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身沉重华丽的冠服之下，心脏正以一种近乎冷酷的平稳节奏跳动着。她不是在扮演谁，她正在成为她自己——以另一种身份，吞噬这万里山河。
百官跪伏，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浪层层涌来，几乎要掀翻苍穹。
她恍若未闻。
在祭天台下，她微微停顿。按照礼制，需由礼官唱喏，导引帝王步上台阶。
然而，萧烬（众人眼中的萧灼）却并未等待。她抬起手，那是一只戴着精美护甲、却依旧能看出其下蕴藏着可怕力量的手，轻轻挥退了正要上前的礼官。
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让台下近处的重臣们心头猛地一跳！不合礼制！这位新帝……
下一刻，更让他们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萧烬竟独自一人，踏上了第一级玉阶！
没有搀扶，没有引导，她一个人，向着那高耸入云、象征天权的祭天台，一步步走去！
风忽然大了些，吹得她冠冕上的玉旒激烈碰撞，发出清脆又肃杀的声音，吹得她明黄的袍袖猎猎飞舞，宛如真正展翅欲飞的凤凰！
“陛下！”有老臣下意识低呼，觉得这于礼不合，太过孤绝，也……太过危险！
但她置若罔闻。她的背影挺拔、孤直，甚至透出一股一意孤行的决绝。那一步步向上的姿态，不像是在完成一个仪式，更像是一场孤独的朝圣，一场与天、与地、与过往一切的彻底决裂和宣告！
高台之上，天风浩荡。
她终于站定在祭天台最高处。身后，是匍匐的万千臣民；身前，是巨大的青铜祭鼎，里面香烟缭绕，直上青云。
礼部尚书赶紧捧着祷天文书，小跑着跟上，气喘吁吁地呈上。
萧烬接过，却没有立刻念诵。她俯瞰着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变得渺小，整座皇城，乃至更远处的街坊市井，都匍匐在她脚下。这种视角，冰冷，却令人着迷。权力之巅，原来如此寂寥，又如此……令人沉醉。
她展开祷文，声音通过内力远远传出，清越、冰冷、不容置疑，清晰地送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甚至传到了更远的街巷。
“朕，承天命，继大统，嗣守祖宗基业……”开篇依旧是惯例的谦辞与宣告。
但很快，词锋陡然一转！
“……然，寰宇之内，匪患未靖，边疆不宁，吏治或有弛懈，百姓或有困顿！此非天不佑南靖，实乃人未尽其责！”
冰冷的指责，让台下许多官员头皮一麻！
“朕虽德薄，既居此位，敢不惕厉忧勤，思弘治道？自今日始，凡我臣工，当洗心革面，恪尽职守！廉者赏，贪者惩；能者上，庸者下；忠者显，逆者……诛！”
最后一个“诛”字，她咬得极重，带着金石断裂般的决绝杀伐之气，借助高台与内力，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每个人的心底！瞬间冲散了祭天典礼应有的祥和，带来一种近乎恐怖的威压！
这根本不是在祭天！这是在立威！是在宣判！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所有人——旧日的那套温吞水般的规则，结束了！
她省略了祷文中大段歌功颂德、祈求风调雨顺的华丽辞藻，直指核心，定下基调：这是一个需要铁腕、需要效率、需要绝对服从的新时代！
台下死寂一片。连百姓都感受到了那股不同寻常的、令人心悸的肃杀，噤若寒蝉。
王敬之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刘猛的手在袖中微微颤抖。他们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龙椅上换人了！哪怕顶着同一张脸，内里的灵魂，已彻底不同！
萧烬将祷文掷入祭鼎之中，火舌瞬间吞噬了绢帛。
她接过礼官奉上的三炷高香，举案齐眉，对着天地祖宗牌位，深深三揖。
然后，转身。面对万民。
礼官尖着嗓子，用尽平生力气高喊：“拜——！”
“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次的山呼，比之前更多了几分发自灵魂的震颤与恐惧。百官、将士、百姓，黑压压地跪倒一片，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
萧烬立于高台之巅，接受万众朝拜。玉旒掩映下，无人能看清她此刻的眼神。
只有始终立于百官队列最前方，身着世子朝服，微微垂首的百里牧云，能感受到那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若有若无地扫过自己。
那目光里，没有温度，没有依赖，甚至没有明确的指示。
只有一种绝对的、毋庸置疑的掌控。
以及，一种深埋在无尽冰层之下的……孤寂。
他心脏微微一缩，一种混合着剧痛与无比坚定守护欲的情绪汹涌而上。他将头埋得更低，姿态是绝对的臣服，内心却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的火焰。
祭天仪式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与震撼中结束。
銮驾起行，返回紫宸殿，准备接下来的大朝会。
御辇经过之处，百姓们依旧跪伏不敢抬头，直到仪仗远去，才敢窃窃私语。
“陛下……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气势太吓人了……我腿都软了……”
“听说前几日处理南境安国公那事儿，就极其强硬！”
“这是要变天了啊……”
各种揣测、不安、期待，在人群中暗流涌动。
而这一切，都已与御辇中的那位无关。
回到紫宸殿，萧烬并未立刻前往正殿接受朝贺，而是先入了偏殿，需更换一套相对轻便但仍极尽尊荣的朝服。
殿内宫女内侍早已跪候一地。
萧烬抬手，示意所有人出去。
殿门轻轻合上。
她走到巨大的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被繁复明黄包裹、威严逼人却又无比陌生的自己。
然后，她缓缓抬手，极其缓慢地，摘下了那顶沉重无比的十二旒冠冕。
冠冕离头的瞬间，她几不可闻地、极其短暂地闭了一下眼睛，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又仿佛……某种一直紧绷的东西，骤然松懈了一瞬。
镜中映出的，是一张苍白、疲惫，却依旧冰冷如雕塑的容颜。额头上，被冠冕压出了一道深深的红痕。
她没有看那道红痕，只是看着镜中自己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刚刚历经巅峰荣耀的兴奋，没有掌控天下的志得意满。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的寒潭。
还有一丝……飞快掠过、几乎无法捕捉的茫然。
但下一秒，那丝茫然便彻底消失，被更加坚硬的冰冷所覆盖。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软弱都重新压回心底最深的角落。
门外传来李德全小心翼翼的声音：“陛下，百官已在金銮殿候着了。”
萧烬没有立刻回应。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镜面，拂过镜中“萧灼”的脸庞。
“姐姐，”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耳语般低喃，“你看，这就是你让给我的……锦绣江山，无边孤独。”
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是慨叹，还是别的什么。
她猛地收回手，转身，声音已然恢复了祭天时的冰冷与权威，毫无波澜：
“更衣。”
“准备上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