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暗刃·百里牧云受封领旨
皇城西苑,禁军演武校场。
此地与金銮殿的庄严肃穆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以及一种钢铁般的冷硬气息。广阔的场地上,旌旗招展,甲胄森然。新招募并经过初步筛选的兵士们,正以百人为一队,进行着基础的队列与劈刺操练。呼喝声、脚步声、兵刃破风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粗糙而充满力量感的韵律。
萧烬的到来并未大肆声张。她只带了李德全和寥寥数名贴身内侍,悄无声息地登上了点将台。
她没有穿那身繁复的朝服,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常服,只是颜色换成了更显冷厉的玄色,金线绣着的暗凤纹路在阳光下偶尔流转,彰显着不容错辨的身份。
点将台很高,足以俯瞰整个校场。
萧烬负手而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下方每一个方阵。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刻意释放威压,但那沉默的注视本身,就带着千钧重量。
很快,负责操练新兵的将领发现了她的到来,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跑步上前,单膝跪地,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末将参见陛下!不知陛下驾临,未能远迎,罪该万死!”
下方的兵士们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操练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无数道目光偷偷瞥向点将台上那道玄色的身影。这就是他们新登基的女帝?那个在金銮殿上以铁血手段处置了安国公、在祭天台前引得万民欢呼的皇帝?
萧烬没有看那跪地的将领,她的目光依旧落在那些新兵身上。
“继续。”她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校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那将领如蒙大赦,赶紧起身,扯着嗓子吼道:“都愣着干什么!继续操练!没听见陛下的旨意吗?!谁敢偷懒,军法处置!”
操练声再次响起,却比之前更多了几分紧绷和用力。每一个动作都似乎被无限放大,每个人都试图在女帝的注视下,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萧烬静静地看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她的目光锐利得可怕,能轻易地分辨出哪些人下盘不稳,哪些人出手无力,哪些人眼神飘忽,哪些人又带着一股狠辣的劲头。
终于,她抬手指向其中一个方阵:“第三列,左数第七人,出列。”
那被点名的兵士是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年轻人,闻言吓了一跳,茫然地左右看看,在同伴的示意和将领的催促下,才慌慌张张地跑出队列,来到点将台下,跪倒在地,头都不敢抬。
“你,为何从军?”萧烬问。
那年轻兵士声音发颤:“回…回陛下…小的…小的家里地少,兄弟多,吃不上饭…想来军中混口饭吃…”
“抬起头。”
年轻兵士哆哆嗦嗦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稚气和惶恐。
萧烬看着他:“现在,拿起你的刀,用你最大的力气,最快的速度,向朕冲过来。”
什么?!!
此话一出,不仅那年轻兵士吓傻了,连旁边的将领和李德全都吓得魂飞魄散!
“陛下!万万不可!”将领噗通一声跪下,“此等贱卒,岂可惊扰圣驾!”
李德全也急声道:“陛下,龙体为重啊!”
那年轻兵士更是吓得快晕过去,连连磕头:“小的不敢!小的万万不敢!”
萧烬却仿佛没听到他们的劝阻,目光只盯着那年轻兵士,声音冷了一分:“这是军令。违令者,斩。”
最后一个“斩”字,带着冰冷的杀气,瞬间击溃了年轻兵士所有的犹豫。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皇权的恐惧,他猛地抓起放在一旁的训练用的木刀(真刀尚未配发),发出一声不知是恐惧还是决绝的嘶吼,闭着眼朝着点将台的方向猛冲过来!
他的动作毫无章法,只有蛮力和对死亡的恐惧驱动的疯狂。
台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那年轻兵士即将冲上台阶的瞬间!
萧烬动了。
没有人看清她是如何动作的。仿佛只是一缕玄色的轻烟掠过。
下一秒,那年轻兵士手中的木刀已然易主,出现在了萧烬的手中。而她自己腰间悬挂着的那柄装饰性大于实用性的华丽仪刀,甚至未曾出鞘。
年轻兵士因为惯性又往前冲了几步,才茫然地停下,看着空荡荡的手,又看看不知何时已然回到原处、仿佛从未移动过的女帝,整个人都僵住了。
萧烬掂量了一下手中粗糙的木刀,目光扫过全场那些震惊、恐惧、难以置信的脸庞。
“看到了吗?”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平稳无波,“这就是你们苦练数日的成果?速度,慢。力量,散。决心,更是可笑到可怜。”
她手腕一抖,那柄木刀竟发出“咔嚓”一声脆响,从中断裂!
“这样的兵,上了战场,不是杀敌,是送死!是浪费朝廷的粮饷,是玷污军人的名号!”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般的锐利,穿透校场上空:“你们以为从军是什么?是混饭吃的窝囊地?是博取富贵的捷径?错了!”
她猛地将断刀掷于地上,目光如冷电般扫过每一个方阵。
“从军,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是用血肉之躯筑起家国屏障!你们手里的刀,不是为了向朕挥舞,而是应该指向任何胆敢侵犯朕之江山、欺辱朕之子民的敌人!”
“你们吃的粮,穿的衣,是天下百姓省下来的!你们将来可能获得的荣耀和封赏,是用敌人的头颅和你们自己的血换来的!”
“朕不需要废物!朕的军队,也不需要废物!”
她停顿了一下,让那冰冷的话语如同重锤,砸进每个人的心里。
“从现在起,操练强度加倍。淘汰制,每十日一考校,连续两次垫底者,滚出军营。最终能留下来的人,朕亲自为你们授刀赐甲,你们的粮饷,将是旧军的三倍!立下战功者,赏赐爵位,绝不吝啬!”
“但!”她话锋一转,杀意凛然,“若有偷奸耍滑、畏战不前、甚至心怀异志者,朕的刀,砍得下安国公的脑袋,也一样砍得下你们的!”
“告诉朕!你们是想当废物,滚回家继续饿肚子?还是想当一把好刀,跟着朕,博一个封妻荫子、青史留名?!”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如同一点火星落入滚油,瞬间燃起冲天烈焰!
“愿为陛下效死!!”
不知是谁第一个嘶声吼了出来。
“愿为陛下效死!!”
“博取功名!!”
“不当废物!!”
……
吼声最初杂乱,迅速变得整齐划一,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校场!那些原本还带着几分迷茫和怯懦的新兵们,此刻一个个眼睛充血,脸庞涨红,胸膛剧烈起伏,被极度恐惧和极度渴望交织的情绪彻底点燃!
他们看着点将台上那道玄色的身影,仿佛看着的不是一位深宫帝王,而是一位能带领他们从泥泞走向荣耀的战神!
恐惧依旧在,却化作了绝对的敬畏和服从!
欲望被挑起,却指向了杀戮和功业的方向!
萧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恩威并施,精准地拿捏着这些底层兵士最脆弱又最渴望的神经。
她不需要他们爱戴,她只需要他们恐惧,并且渴望为她所用。
她抬手,压下震天的吼声。
“很好。”她淡淡二字,却比之前的任何话语都更有分量,“记住你们今天的吼声。朕,会看着你们。”
她转身,走下点将台,将依旧沸腾的校场留在身后。
那将领早已跪伏在地,浑身都被冷汗浸透,直到萧烬走远,才敢微微抬头,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
这位女帝……太可怕了!也……太厉害!
……
回到御书房,萧烬处理了几份紧急奏折,都是关于南境安国公案和秋闱筹备的进展汇报。她批阅的速度极快,朱笔挥洒间,决策立下,没有丝毫犹豫。
窗外日头渐渐西斜。
李德全轻声提醒:“陛下,百里世子已在外候了半个时辰了。您看……”
萧烬笔尖顿了顿,没有抬头:“宣。”
“是。”
片刻,百里牧云缓步而入。他已换上了一身正式的四爪蟒袍,更显身姿挺拔,气度雍容。只是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眼下的淡淡青影显示他昨夜并未安眠。
“臣,百里牧云,参见陛下。”他依礼躬身,声音温和依旧。
萧烬放下朱笔,抬眸看他:“南疆王府的回信,到了?”
百里牧云从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由内侍转呈御案:“是。父王已同意陛下的一切条件。南疆十万铁骑,随时听候陛下调遣,震慑南境。王府亦会全力配合朝廷对安国公旧部的清算安抚工作。”
萧烬拆开信,快速浏览了一遍。南疆王的措辞恭谨而坚定,表达了绝对的臣服与支持。这并不意外,百里牧云亲自回去劝说,加上她给出的条件——保留王府自治权,扩大贸易,以及……将百里牧云彻底留在京城(名为重用,实为一定程度上的人质),南疆王没有理由不答应。
“很好。”萧烬将信扔回桌上,身体微微后靠,审视着百里牧云,“你做得很好。想要什么赏赐?”
百里牧云微微垂眸:“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不敢求赏。”
“朕赏罚分明。”萧烬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此次南下,不仅说服南疆王,更提前布局,稳住南境半壁人心,功不可没。说吧。”
百里牧云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萧烬:“若陛下一定要赏……臣恳请陛下,准臣组建‘影卫’。”
“影卫?”萧烬眉梢微挑。
“是。”百里牧云语气平稳,显然早已深思熟虑,“陛下初登大宝,明有朝堂百官,军有各地镇守,然暗处之敌,犹未肃清。听雨楼虽擅情报,却并非专职护卫。臣愿效仿古制,组建一支直属于陛下、独立于所有体系之外的暗卫力量,专司护驾、监察百官、清除悖逆。他们将是陛下手中最暗的刃,最硬的盾,只为陛下一人存在,只为陛下一人效死。”
御书房内静了下来。
李德全早已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殿外,并屏退了所有侍从。
萧烬看着百里牧云,眼神深邃。
影卫。直属于皇帝的秘密武力。这在历朝历代都是极其敏感的存在,极易成为权臣操纵朝政、制造冤狱的工具。但也确实……是巩固皇权、应对阴暗面的利器。
尤其是对她而言。她这个女帝,得来不易,根基未稳,暗处的敌人绝不会少。听雨楼更侧重于情报,姐姐和萧澈归隐后,其力量也会逐步转向江湖和边境,确实需要一支绝对忠诚、绝对高效的直属武装来应对京畿的暗流。
而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是百里牧云。是那个说着“愿为剑盾”、洞悉她所有秘密的南疆世子。
他是在主动将更强大的力量递到她的手中,也是在主动将更沉重的枷锁套在自己身上。执掌影卫,意味着他将彻底置身于风口浪尖,成为所有阴谋家的眼中钉,也将……与她绑定得更深。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萧烬缓缓开口。
“臣知道。”百里牧云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臣愿做陛下的影中之影。所有的罪孽与血腥,可由臣与影卫一力承担。陛下只需高坐明堂,光照天下。”
他的话语温柔,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仿佛在说,你看,你的手可以依旧干净,所有的脏活,我来做。
萧烬的心弦,似乎又被那无形的手指拨动了一下,泛起细微的涟漪。但她迅速将其压了下去。
“准。”她吐出一个字。
“谢陛下!”百里牧云深深躬身。
“影卫编制、人选、训练,由你全权负责。一应所需,直接向朕禀报。朕只要结果。”萧烬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冽语气,“首批人员,可从无烬城旧部和南疆高手中筛选,务必保证绝对忠诚和能力。”
“臣,领旨!”百里牧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她同意了!她接受了他的“礼物”,也将这致命的利器交到了他的手中!这种近乎绝对的信任,让他胸腔中涌动着滚烫的情绪。
“还有一事,”萧烬拿起另一份奏折,“安国公案牵扯出的几个江南豪族,与漕帮勾结甚深,盐税亏空巨大。朕欲派一钦差,彻查此事,追回赃款,整顿漕运。此事……你可愿一并接下?”
江南豪族、漕帮、盐税……这又是一个马蜂窝,牵扯的利益网络盘根错节,比南境之事更加凶险复杂,可谓步步杀机。
百里牧云却微微一笑,笑容温润如玉,眼底却闪烁着锐利的光:“陛下有命,臣,万死不辞。”
“很好。”萧烬看着他,“朕予你江南道黜置使衔,节制江南军政,有临机专断之权。影卫初建,正好借此案,磨一磨刀。”
“是!臣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肃清江南,充盈国库!”百里牧云再次领命。他知道,这是考验,也是机会。让他同时执掌影卫和巡察地方,这份权力和信任,大到足以令任何人疯狂,也危险到足以让他万劫不复。但他甘之如饴。
“去吧。三日后出发。”萧烬挥了挥手,重新拿起朱笔,似乎已经处理完了所有关于他的事情。
百里牧云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原地,看着烛光下她略显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陛下……”
萧烬没有抬头,笔尖顿了顿:“还有事?”
“……江南湿冷,陛下……保重龙体。”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一句简单到近乎苍白的话。他想说的太多,想问她还咳不咳,想劝她不要熬夜,想告诉她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但他知道,他不能说。此刻,他是臣子,她是君上。
萧烬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白。她没有回应,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只是冷漠地道:“朕知道了。退下吧。”
“……是。”百里牧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便被收敛。他郑重地行了一礼,转身,缓缓退出了御书房。
门轻轻合上。
御书房内再次只剩下萧烬一人,还有跳跃的烛火。
她保持着批阅奏折的姿势,许久未动。
直到一滴浓黑的墨汁,从迟迟未落的笔尖滴下,在昂贵的宣纸上晕开一大团污迹。
她才仿佛骤然惊醒,有些烦躁地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掷于一旁。
保重龙体……
她还需要保重什么龙体?这具身体,早已千疮百孔,从内到外,都冷透了。唯一还能燃烧的,只剩下不甘和……必须完成的使命。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点不合时宜的躁动,重新抽出一张奏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夜色渐浓。
宫灯次第亮起,将庞大的宫城勾勒出明明暗暗的轮廓,如同一个巨大而精致的牢笼。
而她,是这牢笼最中心,那只被无数人仰望,也被无数人窥伺的……凤凰。
孤独,却必须振翅,必须燃烧。
她拿起代表影卫调兵遣将的玄铁令牌,指尖摩挲着上面冰冷刻骨的凤纹。
暗刃已铸。
棋,又要再落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