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军威压境线索藏
民国二十二年秋的重庆朝天门,江雾像是化不开的浓墨,把停尸间门口的泥地泡得软烂。陈书景刚把符纸攥在手里,脚就陷进了半指深的泥里,冰凉的泥水顺着鞋底缝往上渗,冻得他指尖发僵。江风裹着雾团往脸上扑,带着江面特有的湿冷,把停尸间门口那挂破布帘吹得噼啪响,帘后漏出的煤油灯光昏黄微弱,刚碰到门口军用卡车的雪亮车灯,就被撞得支离破碎——两道车灯直射地面,把他和罗四海的影子拉得足有两米长,投在泥地上像扭曲的墨痕,又被士兵们整齐的短影围在中间,透着股喘不过气的压抑。
卡车停在路中央,车身上的21军军徽在雾里泛着冷光,车轮沾着江边的红泥,轮胎缝里卡着的枯草随着车身轻微晃动。几个士兵端着步枪呈半包围状站在周围,枪托重重抵在泥地上,发出“噗”的闷响,金属枪身反射着车灯,枪口隐隐对着陈书景和罗四海,连呼吸都透着规整的肃穆。停尸间门口的木门槛早被踩得破破烂烂,上面沾的江沙混着泥,罗四海刚往前迈一步,鞋底就打滑,差点趔趄,他下意识往腰间摸了摸短刀的刀柄,掌心攥得发紧——不是想反抗,是江湖人面对强权时的本能戒备,怕这伙当兵的一句话不说,就把他和尸体一起拎走,断了兄弟死因的线索。
“让让。”
清冷的女声突然从卡车副驾传来,沈沛君先抬手理了理副官服的衣领,指尖划过肩上的军衔,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在江风里格外清晰。她这是多年军旅生涯养出的习惯,哪怕脚下踩着烂泥,也要先把仪容收拾整齐——既显军人的严谨,也想靠这股规整的气场压一压眼前的两个人。推开车门时,她的皮靴刚碰到泥地,眉头就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那点不喜烂泥的嫌弃没敢露太久,很快就压了下去,快步走向停尸间门口。目光扫过陈书景藏在身后的手,又落到罗四海腰间的短刀上,眼神锐利得像刀,连江雾都挡不住那股冷意。
陈书景见她过来,第一反应是把攥着符纸的手往前递了递,身体微微前倾,想让她看清符纸边角的暗红色符文。指尖点了点符纸上的泥粒时,他余光瞥见符纸右下角有一道细微的撕裂痕,拇指轻轻蹭过边缘,触感整齐利落,不像是被风吹扯的自然磨损,倒像是用薄刀快速划开的。心里顿时多了个疑问:“难道在我之前,还有人碰过这符纸?”
“沈副官,我是法医陈书景。”他刻意放慢语速,指着符纸上的痕迹和泥粒,“这符纸或许是查案关键,你看上面沾的红褐色泥土——颗粒粗,蹭在指腹发涩,不是朝天门附近的黑泥,倒像是南山那边的沙质土。还有这撕裂痕,边缘太齐整了,不像是自然破的。”他顿了顿,视线转向停尸间里的尸体,蓝布盖尸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泛青的手腕,“尸体的尸僵硬度也异常,寻常死亡五天的尸体,关节不会硬得像生铸铁,得解剖才能确认死因,说不定能和符纸的异常对上。”
说这话时,他喉咙发紧,江风卷来的腐味混着卡车尾气的油味钻进肺里,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手里的符纸却攥得更紧,指节泛白——这可是目前唯一能连上“异常尸僵”和“南山”的线索,绝不能因为军方接管就断了。
沈沛君的指尖刚触到符纸边缘,就顿了一下。粗粝的黄麻纸蹭过指腹,那触感让她想起情报里见过的“奇门遁甲开门符”图样,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凝重,快得让人抓不住。她怕被陈书景和罗四海看出异常,没接话,只是迅速把符纸对折,塞进副官服内侧的口袋——那位置紧贴着胸口,能随时感觉到符纸的存在,连呼吸时布料的摩擦都能提醒她这东西的重要性,符合她“掌控所有线索”的行事风格。
“此案涉军方机密。”她的声音冷得没温度,抬手示意士兵围拢,手臂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尸体、符纸即刻移交情报处,你们俩跟我走。”
罗四海一听这话,立刻往前迈了一步,声音又粗又急:“沈副官,我兄弟可能牵涉此案!”他伸手指向尸体,蓝布盖尸布被风吹得掀起来一角,露出那只泛青的手,指节僵硬地蜷着,和他兄弟平时下棋时放松的姿态完全不同。喉结动了动,他强压下心里的酸涩,接着说:“这尸体的发髻是他独有的‘旋龙髻’,去年他生日我亲手给编的,发尾还缠了城隍庙求的红绳!他上周三去南山找‘老神仙’后就失踪了,现在人躺在这,符纸又沾着南山的泥——这事跟我义字堂脱不了关系,我必须跟着!”边说边往陈书景身边靠了靠,肩膀几乎碰到陈书景的胳膊,形成一种“共同对峙”的姿态。
他知道单独跟军方对抗没用,拉上陈书景至少能多一分话语权。目光一直黏在尸体上,士兵抬着尸床往卡车后斗走时,他的脚步也不自觉地跟着动,直到一个士兵横过步枪拦住他,枪托在泥地上磕出闷响,才停下。可视线还是没移开,心里反复记着尸体的细节:泛青的皮肤、干净的指甲缝、还有那只僵硬的手——怕尸体被抬上卡车后,军方会做手脚,万一后续见不到,也能凭记忆琢磨线索。
陈书景皱起眉,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提到“尸体的细胞失活速度异常”时,他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口袋里的钢笔——笔身是黄铜的,被体温焐得温热,上面刻着的“书景”二字是母亲生前亲手凿的,每次摸到这两个字,就想起母亲最后那段“畏光、皮肤泛青”的日子,心就揪得发紧。
“沈副官,这符纸和尸体是查案的核心。”他语气里带着对军方“不懂科学查案”的担忧,“情报处要是没人懂怎么用显微镜观察符纸纤维,确认是否有特殊涂层,也没人会检测尸体皮肤样本的细胞代谢数据,岂不是耽误事?这些都得靠仪器出结果,光靠肉眼查不出真相。之前在停尸间勘察的细节,我还没来得及整理成报告,很多数据得对照着尸体才能补全……”
“军方自有查案流程,轮不到你们置喙。”沈沛君皱了皱眉,语气更硬,刻意回避“怎么查案”的细节——怕说多了露馅,更怕陈书景追问“细胞代谢数据”的具体用途,那可是能牵扯出“灵能干扰”的关键,是她最不想被触碰的点。但看到罗四海攥着刀柄、指节泛青,一副不跟着就不罢休的样子,她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松了口:“可以跟着,但必须遵守军方规矩,不许擅自行动。”
她心里打得清楚算盘:罗四海知道“南山”和“义字堂”的情况,留着他说不定能摸清江湖势力对案子的了解程度;要是真把人赶走了,反而会让对方起疑,倒不如带在身边盯着,还能借他的江湖人脉查点军方不方便碰的事。
士兵把尸体抬上卡车后斗时,江风突然变大,吹得卡车车灯晃了晃,地面水洼里的光斑碎成一片,像撒了满地的碎银。陈书景和罗四海被士兵“请”上后座,车门“哐当”一声关上,把江雾和冷意挡在了外面,车厢里顿时闷得发慌。沈沛君坐在副驾,时不时抬手摸一下胸口的符纸,指尖在口袋外轻轻敲着——她在回忆符纸的纹路,确认撕裂痕是不是原本就有,也在核对符纸中央的符文是否和情报里画的“奇门遁甲开门符”完全一致,连符文边角的磨损都没放过。
车开出去没多远,路过一处街角时,车轮碾过一块石子,车身猛地颠簸了一下。沈沛君顺势从口袋里掏出符纸,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快速翻看,目光停在符纸中央模糊的符文上,指尖微微发颤——没错,这确实是南山神仙府专用的符纸,连符文左侧那道细小的裂纹都和情报里的标注一模一样。心里咯噔一下,她意识到案子比预想的更复杂,也更危险,要是让陈书景和罗四海知道符纸的来历,说不定会打乱上级的计划,甚至牵扯出“献祭仪式”的秘密。
她立刻把符纸塞回口袋,指尖在衣襟上蹭了蹭,像是想擦掉什么痕迹,转头看向后座的陈书景和罗四海,眼神变得更警惕,连呼吸都放轻了——怕刚才翻符纸的动作被他们察觉。见两人一个盯着窗外的街景,陈书景正用手指在车窗上画着符纸的轮廓,指腹在玻璃上留下淡淡的印子;一个在摸腰间的短刀,铜环被碰得叮响一声,才松了口气,状似随意地问:“你们之前有没有见过类似的符纸?或者听过‘南山神仙府’的事?”
这话看似无意,实则在试探他们的底细。陈书景愣了一下,刚想回答,罗四海就先开了口:“江湖上倒是听过神仙府的名头,说那地方外围设了八门金锁阵,阵眼埋着青铜八卦,一般人进不去。”他刻意顿了顿,眼睛盯着沈沛君的侧脸,见她没表情,才继续说:“但我兄弟就是个跑船的,平时只在码头打转,拉货都不敢往南山那边去,怎么会跟神仙府扯上关系?沈副官要是知道内情,不如透个底?”
陈书景点点头,顺着罗四海的话补充:“我没见过这种符纸,但从泥土成分来看,确实和南山的地质特征吻合——南山那边多沙质土,含有的铁元素比朝天门的黑泥高三成。”他没提“灵能”,只说“能量”,“而且尸体的细胞失活速度异常,比普通尸体快近两倍,说不定和这符纸携带的某种能量有关——之前在国外留学时,教授提过特殊物质会影响细胞代谢,只是没见过这么明显的案例,得回实验室做对比实验才能确认。”
沈沛君没接话,只是转头看向窗外。车窗外的街景渐渐变得冷清,路灯稀稀拉拉的,昏黄的光透过雾层洒下来,把路边树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陈书景盯着那些扭曲的影子,心里的疑问像江雾一样缠得更紧——沈沛君对符纸的反常反应、撕裂痕的来历、南山神仙府的传闻,还有罗四海兄弟的失踪,这些碎片拼在一起,总觉得藏着没说透的事,像是有只手在背后操控着一切。
车最终停在一栋青砖小楼前,门口挂着“21军情报处”的木牌,油漆都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灰色木头,门口的士兵见车到了,立刻挺直了腰板,枪托在地面磕出整齐的声响,震得泥地上的水珠都跳了跳。沈沛君先下车,等陈书景和罗四海下来后,她抬手示意门口的士兵在外面守着,特意强调“不许任何人靠近地下室,包括送水的杂役”,自己则走在前面带路,脚步比之前快了半拍——想尽快把两人带进地下室单独问话,先从他们嘴里套出更多线索,同时避免普通士兵接触到符纸的秘密,也怕夜长梦多,出现其他变故。
地下室的走廊里没开灯,沈沛君举着马灯走在前面,昏黄的光在青砖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有无数个模糊的人影在墙上游走。她的皮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噔噔”的响,格外刺耳,在空荡的走廊里来回回荡。陈书景跟在后面,能闻到走廊里弥漫着一股霉味,混着淡淡的硝烟味,像是刚打过仗没清理干净,忍不住皱了皱眉,手悄悄摸了摸口袋里的笔记本——封面是牛皮的,上面记着符纸的泥土样本分析和撕裂痕的细节,还有几行潦草的细胞活性数据,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绝不能丢。罗四海则跟在最后,时不时用胳膊肘碰一下陈书景,眼神里带着“小心点”的示意,手一直没离开腰间的刀柄,指腹在铜环上反复摩挲。
走到一扇铁门前,沈沛君从腰间掏出钥匙,插进锁孔里转了两圈,“咔嗒”一声,门轴发出生锈的吱呀声,像是老人生病的咳嗽。里面是间不大的屋子,中央摆着一张木桌,桌面布满划痕,桌角缺了一块,露出里面的浅色木头茬。桌上放着几个档案夹,封皮是深绿色的,上面印着“机密”二字,边角都磨得起了毛,像是被人反复翻看。她回头看了眼陈书景和罗四海,语气没丝毫温度:“进去等着,我去拿问询记录。不许乱碰桌上的东西,这里的规矩,坏了可没人替你们担着。”
说完,她就转身关上门,还从外面拧了锁——金属锁芯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显然是怕两人在里面乱动。马灯放在桌上,光团不大,只能照亮桌子周围的一小块地方,其余角落都陷在昏暗中,连墙上的影子都显得阴森,像随时会扑过来。陈书景走到桌前,拿起一个档案夹,指尖刚碰到封皮,就感觉到角落有个浅浅的压痕,指甲蹭了蹭,仔细一看是个“李”字,心里猛地一顿——罗四海刚才提过,他兄弟失踪前,曾在码头见过几个穿军装的人,领口别着“李”字徽记,说是要去南山送“货”。
“别碰,说不定有诈。”罗四海压低声音,嘴唇几乎贴在陈书景耳边,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廓,“军方的人鬼得很,说不定这档案夹里藏着监听的东西,或者一打开就有机关。咱们先看看情况,等她回来再说。”
陈书景点点头,把档案夹轻轻放回去,指尖还残留着“李”字压痕的触感。两人对视一眼,靠在墙角站着,没再说话。昏黄的灯光下,陈书景又想起符纸上的撕裂痕,罗四海则在琢磨沈沛君刚才的问话——南山神仙府、奇门遁甲符、还有那个“李”字徽记,这些碎片拼在一起,总觉得背后藏着更大的阴谋。他们都清楚,从踏进情报处的这一刻起,这场查案就不再是简单的“找死因”,而是卷进了军方、江湖和邪教的漩涡里,想脱身,怕是难了。
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