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焚心·千里同悲与修罗场
死亡之雨，倾盆而下。
淬毒的弩箭撕裂夜色，带着凄厉的尖啸，密密麻麻地钉入行辕的门窗、梁柱、乃至地面！箭簇深入木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咄咄”声，箭尾兀自颤抖不休，可见力道之猛、杀心之炽！
几乎在箭雨袭来的同一瞬间——
“敌袭！举盾！护卫！”墨羽的怒吼压过了箭矢的破空声，早已绷紧到极致的行辕守卫瞬间反应！
厚重的包铁木盾被迅速竖起，组成一道临时的屏障，将内院核心区域护住。毒箭钉在盾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未能寸进。但外围一些来不及躲避的侍卫，则惨叫着中箭倒地，伤口瞬间发黑溃烂，可见毒性之烈！
行辕之外，黑暗中传来一声唿哨，显然对方也没指望一轮箭雨就能竟全功，这只是开场锣鼓！
“第一队，破门！第二队，压制墙头弓手！第三队，随我直取主院！屠千大人有令，取百里牧云首级者，赏万金，封千户！”一个尖利的声音在黑暗中高喊，重赏之下，杀手们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攻势更猛！
无数黑影如同饿狼般从巷道中扑出，刀光剑影瞬间映亮了淮临府的夜空。厮杀声、兵刃碰撞声、惨叫声骤然爆发，将这座本应静谧的钦差行辕变成了血肉磨坊！
内室之中，百里牧云的情况却已危急到了极点。
那口乌血喷出后，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榻上，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脸色已从青白转向一种死寂的灰败。‘蚀骨枯荣’的毒性在他体内彻底失控，如同脱缰的野马，疯狂践踏着他仅存的生机。
经脉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穿刺，又像是被冰冷的毒液冻结、崩裂。意识在无边的痛苦海洋中沉浮，时而清晰，感受到外界震天的喊杀声和墨羽声嘶力竭的指挥，时而模糊，沉入只有剧痛和黑暗的深渊。
“世子！世子！撑住！”随行医官脸色惨白，双手颤抖着将珍藏的保命金丹塞入他口中，又以金针连刺他心脉周围大穴，试图稳住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气息。
但效果微乎其微。那西域奇毒太过霸道，又似乎被某种阴邪气机刻意引动，竟隐隐有吞噬药力、反向冲击金针封锁的迹象！
“不行……毒性太烈……而且……而且好像活了一样……”医官声音带着哭腔，冷汗如雨下。
墨羽一刀劈飞一个试图从窗口突入的黑衣杀手，回身看到榻上情景，目眦欲裂：“无论如何！保住世子的命！否则我等皆百死莫赎！”
他猛地转头，对着窗外厉声长啸！那是约定的信号！
啸声未落，行辕内部，那些原本伪装成仆役、杂工的“南疆好手”们，眼神瞬间变了！懒散畏惧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沙场老兵特有的冷厉和煞气！他们无声地抽出藏匿的兵刃，三人一组，五人一队，如同精准的杀戮机器，瞬间切入战团！
这些人，才是百里牧云真正的底牌！是南疆军中百里挑一的悍卒，精通合击之术，战力远超江湖死士！
他们的加入，立刻稳住了摇摇欲坠的防线，甚至开始反向绞杀冲入院内的敌人。战局瞬间陷入胶着。
但墨羽的心依旧沉在谷底。内部的敌人可以抵挡，但世子体内的毒……怎么办？！
就在这内忧外患、千钧一发之际——
嗖！嗖！嗖！
数道极其轻微、几乎被喊杀声完全掩盖的破空声响起！
并非射向人群，而是精准地钉入了主院四角的阴影地里！
那是几枚造型奇特的乌黑梭镖，镖尾缀着细小的铃铛，却在落地瞬间无声无息。
紧接着，十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主屋的房顶、檐角、乃至阴影之中！
他们全身笼罩在一种仿佛能吸收光线的纯黑夜行衣中，脸上戴着没有任何花纹的纯黑面具，只露出一双双冰冷、麻木、毫无人类情感的眼睛。
他们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仿佛他们本就属于这片阴影。
直到——一名杀红眼的林家死士嗷嗷叫着挥舞钢刀冲向主屋大门时——
一道黑影动了。
快得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仿佛只是微风拂过。
那名死士前冲的动作猛然僵住，喉咙处出现一道极细的血线。他脸上的狰狞凝固，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然后直挺挺地向前扑倒，气绝身亡。
至死，他都没看清是谁、用什么东西杀了他。
这一幕，恰好被激战中的墨羽眼角余光扫到。
他心中猛地一震！
这些人……不是世子的安排！也不是林顾两家的人！
他们是谁？！
下一刻，答案自行揭晓。
那十名黑衣人如同融入夜色的死神，开始“清理”战场。
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所有试图靠近主屋，尤其是试图从窗户、屋顶等薄弱点突破的敌人。
他们的手段诡异莫测，迅捷狠辣到了极致。或用细如牛毛的毒针，或用薄如蝉翼的短刃，或用精钢丝线，甚至徒手扭断脖颈……每一次出手，都必然有一名甚至多名敌人无声无息地倒下，伤口往往都在致命处，且极其隐蔽。
他们沉默地杀戮，效率高得令人头皮发麻。所过之处，敌人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收割的麦子，成片倒下，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们彼此之间配合默契到了极点，仿佛共享同一个大脑，总能出现在最需要的位置，弥补防线漏洞，却从不与南疆护卫们交流，也绝不离开主屋周围十丈范围。
仿佛他们的唯一使命，就是画下一个以主屋为核心的死亡圆圈，禁止任何敌人踏入半步。
“无烬……是无烬城的人？！”墨羽脑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背后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曾听闻过这个江湖中最神秘、最可怕的杀手组织的传说！可是……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在帮我们？
是陛下！只能是陛下！
除了远在京城、手握“无烬”旧部的那位女帝，谁还能在这电光火石间，调来这样一群可怕的存在？！
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和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丝绝处逢生的狂喜！
有这些地狱来的修罗在场，外面的压力骤然减轻！
“守住门口！全力配合他们！保护世子！”墨羽压下翻腾的心绪，嘶声大吼，将全部精力放回指挥和守护房门上。
内室中，医官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然而，百里牧云的脉搏却越来越弱，体温开始急剧下降，嘴唇呈现出骇人的紫黑色。
“不行了……心脉……心脉快要被毒断了……”医官绝望地瘫软在地。
就在此时——
一直紧握着胸口锦囊、意识几乎完全涣散的百里牧云，身体猛地一震！
仿佛有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炽热的暖流，自那贴身收藏的锦囊中蓦地生出，如同寒冬里的一粒火种，顽强地渗入他冰凉的胸膛，护住了他那即将被毒性彻底侵蚀、断裂的心脉最后一丝生机！
那暖流是那般熟悉……带着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却让他魂牵梦萦的香气……
阿烬……
是……你吗？
京城，御书房。
萧烬猛地向后退了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御案边缘，才勉强稳住身形。
方才那一瞬间的心悸和绞痛，几乎让她眼前发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
她单手死死按着心口，那里跳得疯狂而混乱，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另一种奇异的感觉随之浮现……仿佛她体内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被硬生生抽离了出去，穿越了千山万水，去往了南方……
那种感觉玄之又玄，无法用言语形容，却让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到了生死关头！甚至可能……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而她，竟仿佛通过某种无法解释的联系，隔着万里之遥，替他挡下了那最后的索命一击？！
这……这怎么可能？！
即便是药王谷秘传的“同命蛊”也未必有如此奇效！更何况，她从未对他用过那种东西！
那锦囊……是了！是那个锦囊！
里面除了她的头发，还有她滴入的一滴心头精血，以特殊药液浸泡封存……本只是她一时偏执的妄念，一个绝不可能实现的、试图将他与自己命运强行捆绑的荒唐念头……难道……
“陛下！”李德全吓得魂飞魄散，扑过来想要搀扶。
“滚开！”萧烬猛地挥开他，声音嘶哑，眼神却亮得可怕，里面翻滚着震惊、困惑，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不见底的后怕与……庆幸？
她再次看向南方，这一次，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
那股维系着他们的、玄妙的感应并未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她能感觉到，他还在！那缕生机虽然微弱如丝，却顽强地挺住了，未曾断绝！
但危机远未解除！外面的厮杀声即使隔着千里，仿佛也能透过那奇异的感应隐约传来！
他还在血火之中！
“‘影’！”萧烬再次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
黑影无声浮现。
“江南情况！”
“回陛下！”影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但语速极快，“淮临行辕遭大规模突袭，敌方动用强弩毒箭，人数逾三百，皆为死士。百里世子体内奇毒突发，情况危殆。然，片刻前，十名疑似‘无烬’顶尖好手突然现身，已稳住主院局势，正在清剿外围敌军。南疆护卫损伤不小，但核心未失。”
果然！
萧烬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传令栖霞镇周猛，派出三支百人轻骑队，呈品字形向淮临府缓慢推进，沿途旌旗招展，鼓噪而进，做出大军压境姿态，但未得信号，不得接战。朕要淮临城内那些魑魅魍魉，都能‘看’到朕的兵锋！”
“是！”
“再传令三司巡案组，加快速度！朕要他们明日午时之前，必须进入淮临地界！进城之后，第一件事，给朕封了林家、顾家的所有宅邸、商铺、码头！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
“是！”
“还有，”萧烬的目光落在舆图上南疆的方向，指尖重重一点，“告诉南疆王，他的‘巡边’，可以再‘激动’一点。比如……‘不小心’越界三里， ‘误伤’几个边境哨塔。朕要看到的，是实实在在的‘关切’！”
一道道更加激进、甚至堪称疯狂的指令发出。萧烬正在将整个国家的力量，以一种霸道无比的方式，向着江南一隅倾轧而去！
她不再满足于威慑，她要的是碾压！是彻彻底底的清算！是为了那个正在血火中挣扎的人，不惜搅动天下风云！
影领命而去。
御书房内再次只剩下萧烬粗重的呼吸声。
她缓缓走回御案后，却没有坐下，而是伸手，轻轻触摸着舆图上“淮临”那两个小小的字样。
指尖冰凉，却仿佛能感受到其下奔流的鲜血与火焰。
百里牧云……
朕能为你做的，已经做了。
朕调了兵，朕遣了将，朕动了朝堂，朕甚至不惜挑起边衅……
朕把能派的修罗都派去了你身边……
朕……似乎还用了某种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方式……勉强留住了你一线生机……
剩下的……
萧烬的指尖微微用力，几乎要将那地图戳破。
……就看你自己了。
给朕……活下来。
活下来，亲眼看着朕，如何将那些伤你、害你之人，一个个碾碎成齑粉。
活下来，回到这京城……回到……朕的面前。
遥远的淮临，杀戮已进入白热化。
有了那十名“无烬”杀神的加入，战局开始呈现一边倒的态势。这些精通暗杀术的顶尖高手，在这种近距离混战中展现出的效率令人胆寒。他们往往能从最意想不到的角度出现，用最简洁有效的方式收割生命。
林家死士和漕帮打手虽然悍勇，但面对这种降维打击般的杀戮技艺，开始节节败退，伤亡惨重。
主屋内，在那一丝奇异暖流的护持下，百里牧云的情况竟然奇迹般地没有再恶化。那口吊住的心气顽强地支撑着，虽然依旧危如累卵，但至少……暂时停止了滑向死亡的深渊。
医官抓住这宝贵的机会，再次施针用药，终于勉强将那狂暴的毒性再次压制下去几分，虽然远未根除，但至少争取到了时间。
墨羽浑身浴血，冲回屋内，看到世子气息虽弱却未断绝，几乎要喜极而泣。
“外面……外面情况如何？”百里牧云的声音微弱如丝，却清晰地问道。
“世子放心！来袭之敌已被击溃大半！援军……援军想必很快就到！”墨羽激动道，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方才……有一群神秘高手突然现身，帮了我们大忙，手段……极其厉害，疑似……疑似无烬城的人。”
百里牧云涣散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无烬城……
阿烬……
果然是你……
你总是……算无遗策……
他艰难地扯动嘴角，想笑一下，却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世子！”墨羽急忙上前。
“无妨……”百里牧云喘息着，目光渐渐凝聚起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芒，“趁机……反攻……不要放过……任何活口……尤其是……头目……”
“可是您的身体……”
“这是……命令……”百里牧云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们……想让本王死……本王就要他们……先下地狱……”
他的目光转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些正在被无情屠戮的敌人。
“告诉兄弟们……和……那些‘朋友’……”他每说几个字，就要喘息片刻，但杀意却丝毫不减，“本王要……林顾两家……今夜来的……所有人……都留下……”
“本王要用他们的血……告诉这江南……”
“谁，才是主子。”
墨羽心神一凛，看着榻上那人苍白如纸却杀意凛然的侧脸，重重抱拳：“遵命！”
他转身冲出屋外，怒吼道：“世子有令！反攻！一个不留！”
残存的南疆护卫们爆发出震天的吼声，在那十名黑衣杀神的带领下，如同出闸猛虎，向着残余的敌人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淮临府的这一夜，注定被鲜血和火焰彻底点燃。
而千里之外的京城，女帝独立于九重宫阙之巅，她的意志，已化为最冰冷的刀锋和最炽烈的火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