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沉默·朝堂上最坚定的守护者
翌日，大朝会。
金銮殿内的气氛比昨日更加凝滞，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昨日雷霆手段留下的余威。百官垂首屏息，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引来御座上那位的注目。
萧烬高坐龙椅，玄色龙袍衬得她面容愈发冷白，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她面无表情地听着下方官员汇报江南案后续的查办情况、新任官员的任命请示，以及……对南疆世子百里牧云的封赏决议。
当听到礼部尚书依例提出，应厚赏世子以彰天恩时，萧烬并未立刻表态，只是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扶手。
那份关于任命京畿卫戍副统领的旨意，昨夜已然发出。那是明面上的施恩与羁縻。但此刻，在朝堂之上，她需要另一种姿态。
心口那缕微弱的感应平稳地跳动着，另一端的人似乎情绪平静，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坦然。这让她烦躁的心绪也略微平复了一些。
“准。”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冷无波，“赏南疆世子黄金千两，东海明珠十斛，贡缎百匹，另赐宫廷秘制‘九转还魂丹’三枚，助其疗伤。”
赏赐丰厚，尤其是“九转还魂丹”，乃是皇家秘药，有固本培元之奇效，价值连城。但这赏赐本身，却带着居高临下的距离感，符合帝王对有功之臣的例行嘉奖，不掺杂任何多余的情绪。
“陛下圣明！”百官山呼。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御史出列，语气带着几分试探：“陛下，世子重伤，南疆军务恐一时无人主持，是否应另遣得力干将前往暂代，以防……”
话未说完，一股冰冷的威压骤然从御座之上弥漫开来，那御史顿时如坠冰窟，后面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萧烬的目光淡淡扫过他，如同看一个死物。
“南疆军务，自有世子麾下将领暂行处置，无需朝廷越俎代庖。”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世子为朝廷负伤，朕信他，亦信他带出来的兵。”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众人心上：“朕今日把话放在这里，南疆之事，在世子伤愈归来之前，一切照旧。若有谁想趁此机会，伸手南疆，搅风搅雨……”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眼底寒光一闪而逝。
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具威慑力。整个金銮殿落针可闻，连最初提议的那位御史都冷汗涔涔地缩了回去，再不敢多言。
所有人都明白了陛下的态度——南疆，是百里世子的南疆，陛下暂时无意动，也绝不允许别人动。这番看似公允的信任背后，是极其强硬的维护。
几位原本蠢蠢欲动、想借此安插自己人或削弱南疆势力的重臣，此刻都悄悄息了心思。陛下此举，既是维护百里牧云，又何尝不是在警告所有心怀叵测之人？江南的血还没流干呢！
朝会在一片压抑的静默中结束。
萧烬起身离去，玄色袍袖拂过冰冷的龙椅扶手，没有一丝留恋。
回到御书房，她屏退左右，独自站在那幅巨大的南疆舆图前，目光落在淮临的位置上。
方才在朝堂上，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维护的决定。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强势。
为什么？
是因为他那份识趣的请罪书？是因为他还有用？还是因为……那该死的、无法切断的联系，让她本能地不愿看到他的势力被他人染指？
心口那缕感应似乎察觉到了她情绪的波动，传来一丝极细微的、安抚般的温顺波动。
萧烬猛地攥紧了手，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讨厌这种感觉！
这种仿佛自己的情绪会被对方隐约感知、甚至影响的失控感！
她必须尽快找到解决之法！
“影！”她声音冷冽。
黑影无声浮现。
“查得如何？”
“回陛下，”影的声音毫无起伏，“皇家秘档中关于此类感应的记载极少，仅前朝野史提及双生子或有‘心血相连’之异象，但语焉不详。药王谷禁术录中有一则‘同命蛊’的记载，但需双方自愿种下蛊引，同生共死，与陛下所述情况不符。南疆蛊毒秘典中……有一则失传禁术‘牵丝引’的残篇，提及以心头血为引，可强续他人性命，亦会产生不可控的感应，但施术者代价极大，且记载残缺，解法已不可考。”
“牵丝引……”萧烬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心头猛地一跳。以心头血为引……强续性命……难道昨夜情急之下，自己用的竟是这种邪门的东西？
代价极大？是什么代价？
为何自己毫无印象？是双生体质导致的变异？还是……
她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那种对自身状况失去掌控的感觉让她极度不安。
“继续查！翻遍所有古籍！朕要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以及……如何切断它！”萧烬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躁。
“是。”影再次消失。
萧烬跌坐在椅中，揉着刺痛的额角。政务的繁重，江南的清洗，自身的隐患……种种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她的心头。
而百里牧云，那个远在江南的男人，却成了这其中最让她捉摸不定、也最让她心神不宁的一环。
……
淮临行辕。
百里牧云也很快收到了朝堂上的消息。
当墨羽将陛下在朝堂上如何强硬回护南疆、如何警告群臣的细节一一禀报时，他正在喝药的动作微微一顿。
碗中浓黑的药汁映出他复杂难辨的眼神。
她……竟然如此维护他？
这超出了单纯的“棋子”的范畴。以她的性子，更可能的手段应是趁势拆分、制衡，而非如此直白地袒护。
这不像她。
除非……
他不由自主地再次抚上心口。
是因为这份诡异的联系吗？让她也感受到了什么？还是说……这其中另有更深沉的、连她自己都未必清晰意识到的……情愫？
这个念头太过大胆，也太过奢望，让百里牧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又被巨大的苦涩淹没。
即使有，又能如何？她是君，他是臣。他们之间，隔着天堑。更何况，她心中装着天下，装着社稷，装着那段刻骨铭心却已逝去的虐恋……又能剩下多少空间留给其他？
能得她如此维护，已是意外之喜，不该再奢求更多。
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将药碗放下，语气恢复平静：“陛下圣明。我们更不能辜负陛下信任。南疆内部，也需加紧整顿，那些不安分的、与林顾两家有牵连的，该清理的，绝不手软。务必在陛下的人全面接管江南之前，让南疆铁板一块。”
“是！”墨羽神色一凛，立刻领命。他看得出，世子经此一劫，心性似乎更加沉凝，手段也愈发果决。
正事议定，亲卫送来京城刚到的旨意和赏赐。
听着太监宣读那份任命他为京畿卫戍副统领的旨意，百里牧云面色平静地谢恩接旨。这个职位，意料之中，是荣宠，也是枷锁。
但当听到那份丰厚的赏赐清单，尤其是那三枚“九转还魂丹”时，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九转还魂丹……皇家秘药，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炼制极其不易，非重大功勋或帝心极度看重者不得赐予。
她竟赐下这个……
心口那缕感应，在此刻忽然变得清晰而温暖，仿佛遥远的北方，有人正凝视着南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下令赏赐时，那冷着脸、抿着唇，试图用帝王惯常的赏罚来掩盖些什么的别扭模样。
一丝极淡极淡的笑意，终于冲破了百里牧云脸上连日来的沉郁与苍白，虽然一闪即逝，却如同冰河解冻，带来些许生机。
“臣，谢陛下隆恩。”他对着京城的方向，极其郑重地，轻声说道。
这一次，语气里少了些许臣子的恭谨，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
……
接下来的日子，南北两地，仿佛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与平衡。
京城，萧烬以铁血手腕继续推进对江南乃至朝堂的清洗，雷厉风行，杀伐果断，女帝权威日盛，无人敢撄其锋。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至深夜，御书房的灯总是亮得最久。她疯狂地处理政务，试图用无尽的忙碌来麻痹自己，忽略那如影随形的微妙感应，也试图在那些浩如烟海的古籍中，寻找一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答案。
她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阴郁。朝臣们只觉得陛下威仪日重，心思愈发难测，唯有李德全等近身侍从，能隐约感受到那玄色龙袍下包裹着的、日益紧绷的神经和深藏的疲惫。
江南，淮临行辕，百里牧云则在太医的精心调理和“九转还魂丹”的奇效下，伤势恢复得比预期更快。虽然武功恢复缓慢，内力十不存一，但至少性命无虞，行动也已无大碍。他同样忙碌，一边配合京城派来的钦差处理江南案的余波，稳定局势，一边暗中梳理南疆内部，将此次事件中暴露出的隐患一一拔除。
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内敛，但那份温和儒雅下，却多了一份经历过生死淬炼后的坚毅与冷硬。他时常会下意识地抚向心口，感受着那缕遥远的、时而冰冷、时而烦躁、时而……甚至会流露出一丝极细微脆弱的联系。
他知道，她过得不好。
那份通过莫名联系传递过来的压力、焦躁、孤独，虽然模糊，却真切存在。
他想做些什么，却深知自己此刻什么也做不了。唯有尽快好起来，唯有将南疆和江南的隐患彻底清除，成为她最稳固的后方，或许……才是对她最好的宽慰。
他开始更加积极地配合治疗，甚至忍着剧痛，尝试重新凝聚一丝微弱的内息。
……
这日，萧烬正在批阅奏章，心口那缕联系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撕裂般的痛楚，虽然短暂，却极其尖锐，让她握笔的手猛地一抖，朱笔在奏章上划出一道刺眼的红痕。
她的脸色瞬间白了。
是他！他在干什么？！练功？不要命了吗？！他那种伤势，强行运功无异于自毁根基！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涌上心头，让她几乎要立刻下旨斥责，甚至想派人去把他捆起来不许他乱动！
但帝王的理智死死摁住了这荒谬的冲动。
她死死咬着牙，感受着那痛楚渐渐平息，转化为一种虚弱的疲惫感通过联系传递过来，才缓缓松开了紧攥的手，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痕。
她盯着奏章上那道失误的朱批，看了良久，最终，只是面无表情地将其扔进一旁待焚毁的废纸篓中。
然后，她抽出一张新的明黄绢帛，提笔的手稳得出奇，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一行冷冰冰的字：
“欲速则不达，安分养伤，勿作他想。”
写罢，她叫来影：“送去淮临，给他。”
影接过绢帛，无声消失。
萧烬疲惫地闭上眼，靠在龙椅上。
她知道这很反常，很不对劲，根本不像她平日会做的事。这近乎一种直白的关心，会暴露她的关注，甚至可能暴露那诡异的联系。
但她控制不住。
那种感知到他自毁般的举动所带来的惊怒和后怕，超越了她惯常的冷静算计。
百里牧云……你真是朕的劫数。
……
淮临行辕。
百里牧云刚刚忍受完一轮经脉针扎般的剧痛，冷汗浸透重衣，正虚弱地喘息着，影便如同鬼魅般出现，将那张没有署名的绢帛呈上。
他看着那熟悉又冷硬的字迹，感受着字里行间那压抑不住的关切与……怒气？
他先是愕然，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猛地冲散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瞬间涌遍四肢百骸。
她知道了……她竟然知道了！而且还特意来信……阻止他？
虽然语气冰冷强硬，但这背后所蕴含的意味，让他心脏狂跳，几乎要跃出胸腔。
她一直在关注他！甚至可能……通过这种联系，感知到了他的状态！
这个认知，让他连日来的疲惫、挣扎、隐忍，仿佛都找到了归宿，有了价值。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绢帛折好，贴胸收起，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然后，他对一旁担忧的墨羽和太医露出了一个多月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轻松的笑容：
“放心吧，我不会乱来了。”
“陛下……要我好好养伤。”
最后一句，他说得极轻，却带着无比的郑重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温柔。
远在京城的萧烬，仿佛心有所感，那缕联系传递来的不再是虚弱的疲惫，而是一种安稳的、甚至带着一丝微弱欣悦的情绪。
她怔了怔，随即有些恼怒地蹙起眉。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高兴的！
真是……不知所谓！
她愤愤地拿起下一份奏章，却感觉一直紧绷的心弦，似乎莫名其妙地松弛了一点点。
御书房外，秋风渐起，卷落几片枯叶。
而南北之间，那根无形的线，似乎在血的浸染、权的算计与无法言说的牵绊中，缠绕得越发紧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