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圣宫宫墙之外,已成炼狱。
火把的光芒将黑夜撕开狰狞的口子,映照着无数扭曲的面孔和冰冷的兵刃。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烟与油脂燃烧的焦糊气息,令人作呕。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垂死的惨嚎声、兵刃撞击的刺耳锐响,如同无数把重锤,持续不断地轰击着人的耳膜与神经。
前太子祇泺端坐于一匹神骏非凡、通体雪白的战马之上。他身着金线密织的九龙重甲,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而尊贵的辉光。一件同样绣着九条狰狞金龙的明黄色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如同胜利的旌旗。他志得意满地眺望着前方那巍峨却已摇摇欲坠的圣宫宫墙,嘴角噙着一抹残忍而快意的笑容。那高耸的宫阙,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仿佛已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只待攻破这最后一道屏障,诛杀那占据他帝位的妖女,他便能名正言顺地登临九五,成为这圛兴大陆真正的主宰!
“清君侧!诛妖女!迎太子正位!”
“为圣帝报仇!杀!”
叛军的口号如同海啸,一波高过一波,冲击着宫墙,也冲击着守军最后的意志。
宫墙之上,紫鳞卫统领独孤犹,仿佛一尊浴血的战神雕像。他身上的紫色鳞甲早已被鲜血和烟尘浸染得看不出原色,多处破损,露出内里翻卷的皮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自左肩斜劈而下,鲜血染红了半边臂膀,他却恍若未觉。他拄着一柄缺口遍布的长刀,挺立在垛口之后,仅剩的右眼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城下那明黄刺眼的身影。
“独孤统领!”祇泺催动白马上前几步,声音透过喧嚣清晰地传上城头,带着虚伪的惋惜和赤裸裸的诱惑,“你我昔日同朝为臣,也算有些私交!何必为那弑父篡位的妖女白白送了性命?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此刻打开宫门,迎朕入宫,随朕一同诛杀妖孽,恢复正统!朕登基之后,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必少不了你!你依旧是这皇城禁卫之首!”
独孤犹布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只完好的右眼,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牵动了胸口的伤势,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带着血沫的浊气。他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如同金铁交鸣,穿透了城下的喧嚣:
“太子殿下!卑职蒙受圣恩,自先帝在时便执掌紫鳞卫!先帝临终,亲口谕令卑职,恪尽职守,护卫皇城安危,至死方休!”他强忍着剧痛,挺直了染血的脊梁,目光如刀锋般直刺祇泺,“当今圣帝陛下,乃是先帝亲笔御书、昭告天下传位的承继之君!此乃天下共知,铁证如山!卑职恳请殿下,悬崖勒马,迷途知返!莫要被奸邪小人蒙蔽了双眼,做出令亲者痛、仇者快,令祖宗蒙羞的叛逆之事!现在收手,或可保全宗庙!”
“冥顽不灵!”祇泺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戳穿伪装的暴戾与急迫。他知道时间不站在自己这边!城外驻扎着拱卫圣都的二十万黑鳞卫主力!一旦他们接到勤王诏令,哪怕只有部分赶来,自己这点兵力顷刻间便会被碾为齑粉!他必须速战速决!必须在黑鳞卫反应过来之前,杀入圣宫,亲手斩下祇暄的头颅!唯有如此,以新帝之姿登临大宝,才能号令天下,稳住局面!
“杀!”祇泺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疯狂的杀意。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宫墙,发出了总攻的咆哮:“给本王攻!第一个登上城头者,赏万金,封万户侯!诛杀妖女者,裂土封王!给本王踏平圣宫!”
最后的遮羞布被彻底撕碎!
早已杀红眼的叛军如同被注入强心剂的野兽,爆发出更凶猛的嚎叫。无数强弓劲弩被推到阵前,弓弦绞紧的声音令人牙酸。
“放箭!”叛军指挥官歇斯底里的吼声响起。
嗡——
如同遮天蔽日的蝗群,又似倾盆而下的暴雨!数以万计的箭矢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化作一片毁灭性的黑云,瞬间笼罩了整个圣宫宫墙!箭矢撞击在城砖、盾牌、甲胄上的声音密集得如同爆豆!来不及躲避的紫鳞卫士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城堞!
“举盾!隐蔽!”独孤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同时猛地将身旁一名年轻士兵按倒在垛口之下。一支劲矢擦着他的头盔飞过,带起一溜火星。
箭雨稍歇,更恐怖的攻势接踵而至!
数十架临时赶制的巨大云梯,被无数叛军士兵呐喊着推过布满尸体的宫前广场,狠狠架上了高耸的宫墙!叛军士兵口衔钢刀,如同蚂蚁般密密麻麻地攀附而上!更有凶悍者,以同伴的尸体为掩护,顶着滚落的擂木和滚油,疯狂地冲击着沉重的宫门!巨大的撞击声如同沉闷的战鼓,每一次轰响,都让整个宫墙为之震颤!
“顶住!死战不退!”独孤犹拔出插在垛口缝隙里的箭矢,反手狠狠刺入一名刚冒头的叛军眼眶!滚烫的鲜血喷了他一脸。他如同受伤的猛虎,咆哮着在城头浴血冲杀,长刀挥舞,带起一蓬蓬血雨。身边的紫鳞卫将士也爆发出最后的血勇,用刀砍,用枪刺,用石头砸,甚至抱着敌人一同滚下城墙!惨烈的厮杀在每一寸城墙上展开,生命在这里以秒为单位飞速流逝。紫鳞卫的防线在绝对的数量优势面前,如同被巨浪不断拍击的堤坝,摇摇欲坠,伤亡惨重!
与此同时,塔府之内,气氛凝重如铁。
护塔侯江侯端,这位平日里深居简出、掌管帝国财富的尊贵侯爷,此刻已披挂上了一身尘封多年的玄色重甲。甲叶摩擦,发出沉闷的金铁之声。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风霜,但当他挺直腰背,手握那柄象征着塔府守护之责的“镇塔剑”时,一股久经沙场的沉雄气势油然而生,仿佛沉睡的雄狮骤然苏醒。
庭院中,三千塔府亲卫,已集结完毕。他们身着统一的霜白色轻甲,外罩绣有白塔徽记的战袍,手持长枪或利刃,队列森严,鸦雀无声。每一张年轻或沧桑的脸上,都写满了决然与肃杀。他们是世代守护圣塔的忠诚卫士,更是帝国秩序的基石之一。
江侯端目光如炬,缓缓扫过眼前一张张坚毅的面孔。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金铁交击,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圣帝蒙尘,叛贼作乱!圣宫危在旦夕!此乃国难当头!”他猛地举起手中镇塔剑,剑锋直指皇城方向冲天的火光,“我护塔侯府,世代蒙受圣恩,守护圣塔,亦守护帝国安宁!此乃我等立身之本!今日,叛贼祇泺,狼子野心,弑君篡位,围攻圣宫,欲置圣帝陛下于死地!此等大逆不道之行径,天地不容!”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悲壮:
“塔卫听令!随本侯出征!诛杀叛逆,拱卫圣帝!纵使此去血染长街,马革裹尸,亦在所不惜!塔府荣耀,帝国存续,在此一战!”
“诛杀叛逆!拱卫圣帝!”
三千塔卫齐声怒吼,声浪震天,如同压抑已久的雷霆,在塔府上空炸响,瞬间盖过了远处传来的厮杀声!
江侯疏站在父亲身侧,同样一身戎装。他紧握着手中的长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死死盯着皇城方向那映红夜空的火光,心早已飞到了那座岌岌可危的宫墙之内!祇暄的身影在她冰冷的御书房、在雨榭的星空下、在绝望的宫墙上不断交替闪现,每一次闪现都像一把尖刀剜在他的心上!担忧、恐惧、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腾!他恨不得插上双翅,立刻飞到她的身边!
“父亲!请允孩儿为先锋!”江侯疏猛地单膝跪地,声音因极度的急切而微微颤抖,眼神却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孩儿愿率一队精锐,直插叛军腹心,擒杀祇泺!”
江侯端看着儿子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焦灼与战意,心中了然。他没有劝阻,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江侯疏的肩膀,沉声道:“好!疏儿,你与阿执领一千塔卫,为锋矢之尖!务必撕开叛军阵线,减轻宫墙压力!福伯,你率余众,随本侯压阵!出发!”
“诺!”众人齐声领命。
沉重的塔府正门轰然洞开!以江侯疏、江侯执为首的一千塔卫精锐,如同离弦之箭,又如同一柄出鞘的霜寒利刃,朝着皇城方向,向着那片最炽烈的血火炼狱,义无反顾地冲杀而去!马蹄声、脚步声汇聚成一股决死的洪流,踏碎了圣都圛兴混乱的夜色。
皇城圣玄门下,战斗已进入白热化!
紫鳞卫的伤亡超过七成!城头多处垛口失守,叛军如同潮水般不断涌上,与守军展开惨烈的肉搏。独孤犹身中数箭,后背更是被一柄长矛刺穿,全靠长刀拄地才勉强没有倒下,他嘶吼着指挥残部堵住缺口,声音已沙哑得不成样子。巨大的宫门在叛军疯狂的撞击和纵火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栓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顶住!顶住啊!”独孤犹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最后一道防线即将崩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诛杀叛逆!护我圣帝!”
一声清越却充满杀伐之气的怒吼,如同惊雷般从叛军侧后方骤然炸响!
江侯疏一马当先,手中长剑化作一道银色闪电,瞬间将一名叛军小头目连人带甲劈成两半!他身后,一千塔府精锐如同猛虎下山,狠狠地撞入了围攻玄武门的叛军后阵!
塔卫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更兼救主心切,士气如虹!他们的加入,如同滚烫的尖刀切入凝固的油脂!叛军猝不及防,后阵瞬间大乱!原本全力攻城的势头为之一滞!
“是塔府的人!”
叛军阵中响起惊惶的呼喊。
江侯疏根本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他眼中只有那摇摇欲坠的宫门和城头浴血的身影。他手中长剑化作一片银光,所过之处,叛军如同割草般倒下!他率领着锋锐的塔卫尖刀,不顾一切地朝着宫门方向猛冲,试图杀开一条血路!
“江侯疏!你敢坏朕大事!”远处马背上的祇泺看到这一幕,气得七窍生烟,厉声咆哮,“给朕拦住他!杀了他!”
更多的叛军从攻城队伍中分出来,疯狂地扑向这支突然出现的生力军。双方在圣玄门前狭窄的区域内展开了更加惨烈的绞杀!塔卫虽勇,但叛军人多势众,如同层层叠叠的巨浪,不断拍击着他们这支孤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鲜血染红了石板路,尸体堆积如山。
就在江侯疏等人陷入苦战,圣玄门危在旦夕之际!
另一股力量,也加入了战局!
涅世教教主兖愘,身披象征着至高神权的深紫色绣金法袍,手持一根权杖,神情肃穆而庄严。在他身后,数千名身着统一灰白色教袍的涅世教精锐护教武士,手持利刃,眼神狂热而坚定,如同沉默的潮水般涌出教堂。
兖愘的目光投向皇城方向那冲天的火光与厮杀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高举权杖,声音低沉而浑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神圣感,在教众上空回荡:
“圣神在上!妖氛蔽日,叛逆作乱,竟敢围攻圣宫,亵渎帝尊!此乃对圣神屠天道的最大亵渎!更是对我涅世圣教的公然挑衅!”他权杖猛地指向皇城,“护教武士听令!随本座出征!涤荡叛逆,护卫圣帝!以圣神之名,净化这污浊的罪恶!让叛逆者的鲜血,洗刷他们的罪孽!前进!”
“涤荡叛逆!护卫圣帝!”
“圣神护佑!净化罪恶!”
护教武士们齐声高呼,狂热的信仰化作无畏的勇气。这支生力军在兖愘的率领下,如同一股肃杀的灰色洪流,迅速而有序地切入混乱的战场,目标直指叛军围攻最猛烈的玄武门区域!
涅世教护教武士的加入,瞬间改变了局部战场的态势!他们信仰狂热,悍不畏死,战斗方式带着一种宗教审判般的冷酷与高效。他们的出现,极大地分担了塔卫和城头紫鳞卫残部的压力!
圣玄门前,血战进入最惨烈的阶段!三方护卫军与叛军主力,围绕着这座摇摇欲坠的宫门,展开了殊死的搏杀!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浸透,每一刻都有生命在消逝!怒吼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火焰燃烧声……汇成一首地狱的交响!
江侯疏奋力厮杀,身上已添了数道伤口,鲜血染红了霜白的战袍。他奋力劈倒一名挡路的叛军,终于靠近了那扇布满裂痕、火光熊熊的宫门。他抬头望向城头,隐约看到了那个浴血拄刀、如同雕塑般屹立不倒的身影——独孤犹!
“独孤统领!撑住!”他用尽力气嘶吼,声音淹没在震天的喧嚣中。
城头之上,濒临极限的独孤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艰难地低下头,看到了城下那个在叛军丛中奋力搏杀的白色身影。他那仅存的右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亮光。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股暗红的鲜血。他猛地再次挺直了身躯,用尽最后的气力,发出了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咆哮:
“紫鳞卫——死战——”
这声咆哮,如同最后的绝响,回荡在血火倾城的皇城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