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烽燃·同心劫与边关血

那道混合着帝王愤怒、焦灼、命令以及一丝深藏恐惧的意念，如同烧红的烙铁，悍然砸入百里牧云几乎枯竭的神识！

“百里牧云……给朕活着！”

冰冷的命令，却裹挟着几乎要将他神魂点燃的灼热。

“咳——！”淮临行辕内，百里牧云猛地弯下腰，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喷溅在身前书案上，染红了那些他刚刚写下的、反复描摹她字迹的废纸。

墨羽瞬间现身，脸色骇然：“世子！”

百里牧云抬手阻止他靠近，另一只手死死按住剧痛钻心、仿佛要被那道霸道意念撕裂的胸口，身体因脱力和突如其来的冲击而剧烈颤抖，额际冷汗涔涔而下，脸色苍白如金纸。

但他那双总是温润含笑的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仿佛有烈火在瞳孔深处燃烧。

她感受到了。
她不仅接纳了他的力量，更……回应了。
以这样一种暴烈的方式。

那声“活着”，是命令，是警告，又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认可与……需要？

她需要他活着。

这个认知带来的巨大冲击，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濒临崩溃的痛苦和“牵丝引”反向传递来的、属于她的滔天怒火与杀意。

值了。

就算此刻立刻心脉尽碎而死，也值了。

他艰难地喘息着，试图通过那缕联系传递回一丝微弱的、让她安心的意念，却发现自己的神识如同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残烛，连维持清醒都已勉强，根本无法再凝聚起任何有效的信息。

“世子！您的脉象——”墨羽不顾命令，强行扣住他的手腕，内力探入，脸色骤变，“您怎能如此透支本源？！那‘牵丝引’乃上古奇蛊，双向传导，您这样强行灌注内力，一旦对方情绪剧烈波动或内力反冲，首当其冲的就是您自己！这会要了您的命的！”

百里牧云虚弱地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更多的血沫溢出唇角。

“药……拿来……”他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墨羽眼眶发红，不敢再多言，迅速取来一个玉瓶，倒出几粒朱红色的药丸，喂入他口中。

药力化开，暂时稳住了他翻腾的气血和即将溃散的心神，但那深入骨髓的虚弱和痛楚却丝毫未减。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全力抵抗着另一波通过“牵丝引”汹涌传来的、冰冷而庞大的信息流——那是北境战场的杀伐之气，是萧烬此刻高度集中、运筹帷幄的的精神压力，是无数军令下达时的决绝，是关乎帝国存亡的沉重负担……

他仿佛置身于金銮殿上，与她一同俯瞰着那片烽火连天的疆域，感受着她的杀伐果决，也分担着她如山的重压。

这种感知几乎要将他彻底碾碎，却又让他产生一种病态的、近乎虔诚的满足感。

看，他与他的陛下，正在一同经历这场国战。

即便远隔万里，即便她可能永远不屑于承认。

……

京城，皇宫，宣政殿。

往日庄严肃穆的大殿此刻如同一个高效而冰冷的战争中枢。巨大的北境沙盘被抬至殿中央，兵部、内阁要员、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将齐聚于此，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萧烬一身玄黑常服，未戴冠冕，只以一根墨玉簪束发，站在沙盘前，身形挺拔如松，眸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沙盘上敌我势力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一道道军令不再经由中书省繁琐拟旨，而是由她口述，一旁的内侍监当场记录，加盖皇帝随身小玺，由殿外候命的影卫以最快速度发出。

“敕令：北凉郡守军放弃沿线所有小型堡寨，集中兵力，驰援黑水城西侧翼，不惜代价，延缓漠北左路军合围速度！”

“敕令：征调河西所有民夫、车马，全力转运粮草军械，延误者，当地官员以叛国罪论处！”

“敕令：令‘影焰军’先锋三千轻骑，携三日口粮，即刻出京，直扑黑水城！他们的任务不是退敌，是潜入，是搅乱漠北后方，烧其粮草，断其补给！”

“陛下！”一位老将军忍不住出声，“影焰军乃宫廷最后屏障，如此孤军深入，恐……”

“没有最后屏障！”萧烬冷声打断，目光如刀扫过在场众人，“国若将亡，何来宫廷？黑水城若破，北境门户洞开，漠北铁骑可长驱直入，直逼京畿！届时，朕与诸位，皆成亡国之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朕意已决，不必再议！”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铁血般的意志和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压下了所有质疑。众人皆凛然垂首，不敢再言。

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此刻的女帝，与往日那个虽然冷酷但尚存一丝理性的君主截然不同。她就像一柄彻底出鞘的凶刃，散发着不惜一切代价、玉石俱焚的疯狂气息。

而这种变化的根源，似乎并不仅仅来自于北境的急报。

只有萧烬自己知道，心口那缕联系另一端传来的、越来越微弱的生命气息，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理智，也催化着她骨子里那份属于萧烬的、毁灭一切的疯狂！

她能感觉到他快撑不住了。
因为她的愤怒，因为她强行接纳力量的反冲，因为这场战争带来的巨大压力共享……他正在被她、被这局势一点点碾碎！

这个认知让她烦躁得想要毁灭眼前的一切！

她必须赢！
必须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否则……否则那个疯子可能真的会死！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出来，让她下达的指令越发激进，也越发有效。她仿佛被逼到了绝境的猛兽，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和精准的判断力，将整个帝国的战争潜力疯狂地压榨出来。

“报——！”一名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跌跌撞撞冲入大殿，扑倒在地，“黑水城急报！张威将军……张将军亲率死士出城逆袭，重伤阿史那剡麾下大将秃鲁花！但……但张将军身中数箭，力战而亡！副将刘启暂代指挥，城防已多处破损，伤亡过半！求援！求援啊陛下！”

消息传来，大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无比难看。

张威战死！城防将破！

萧烬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刺痛的触感让她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through那缕联系，另一端的气息似乎也随之剧烈波动了一下，微弱得几乎要断绝。

她猛地抬头，眼中血色弥漫，声音却冷静得可怕：“告诉刘启，朕不要他守多久！再守两天！只需两天！陇西军先锋必到！若城破，朕要他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用血和骨头，给朕拖住漠北人的脚步！”

“是！”传令兵泣血应声，踉跄着奔出传令。

“陛下……”内阁首辅声音颤抖。

“闭嘴！”萧烬厉声道，目光再次投向沙盘，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计算着，“陇西军先锋现在何处？最快速度！”

“回陛下，已过鹰嘴峡，距黑水城还有三日路程！”

“太慢！”萧烬一拳砸在沙盘边缘，木屑纷飞，“传令给他们，抛弃所有不必要的辎重，轻装全速前进！告诉他们，早到一个时辰，黑水城数万军民就多一分生机！晚到一个时辰，就提头来见！”

“是！”

命令刚发出，又一名影卫悄然出现在萧烬身侧，低声禀报：“陛下，南疆密报。”

萧烬此刻根本无暇他顾，不耐地挥手：“念！”

影卫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南疆世子百里牧云，于接旨谢恩后，吐血昏迷。随行太医诊治，言其心力交瘁，本源亏空，内有旧伤反复，外有瘴气侵体，情况……甚危。是否加派太医或……”

“哗啦——！”

萧烬猛地一挥袖，将身旁茶几上的茶盏尽数扫落在地！碎裂声刺耳地响彻大殿，让所有人心头都是一跳！

她胸口剧烈起伏，那缕联系另一端的气息此刻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混蛋！疯子！谁让他这么不惜命？！谁需要他这样？！

巨大的恐慌和无法言喻的暴怒瞬间淹没了她！比听到黑水城将破时更甚！

“陛下？”影卫迟疑地请示。

萧烬闭上眼，强行压下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关于南疆的指令。她是皇帝，此刻的首要任务是北境！必须是北境！

再睁开眼时，她眸中已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近乎非人的理智。

“传朕口谕给南疆太医：竭尽全力，务必保住世子性命。所需一切药材，不惜代价，从内帑支取，快马送去。另外……”她顿了顿，声音压抑得几乎扭曲，“告诉百里牧云——这是圣旨：朕不准他死。若他敢抗旨，朕便踏平南疆，让他百里一族……尽数陪葬！”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般的狠厉。

影卫心头巨震，低头应道：“……是！”旋即消失。

大殿内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众臣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陛下对南疆世子的态度……似乎过于激烈了？那话语里的狠绝，不像是对臣子，反倒像是……

萧烬无视所有人的目光，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沙盘上，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她必须尽快结束这一切。

必须。

……

淮临行辕。

昏迷中的百里牧云仿佛坠入无边冰狱与烈火交织的深渊。时而冰冷刺骨，时而灼热焚身，心口的剧痛从未停止，无数混乱的画面和声音碎片在他识海中冲撞。

厮杀的战场，冰冷的军令，她愤怒的呵斥，还有那句不断回响的、带着恐惧的命令……

“百里牧云……给朕活着！”

“……不准他死……”

“……尽数陪葬……”

忽然，一股温和却坚定的药力缓缓注入他几乎枯竭的经脉，暂时抚平了部分撕裂般的痛楚，将他从混乱的深渊中稍稍拉回现实。

他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许久才逐渐清晰。墨羽和两名面生的太医正紧张地守在一旁。

“世子！您醒了！”墨羽惊喜交加。

一位太医连忙上前再次诊脉，眉头紧锁：“世子，您此番实在太过凶险！万不可再如此耗损心神本源！那‘牵丝引’霸道无比，您……”

“陛下……的旨意……”百里牧云虚弱地打断他，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墨羽连忙低声将萧烬那番“踏平南疆”“尽数陪葬”的口谕复述了一遍。

出乎意料地，百里牧云听完，苍白如纸的脸上竟缓缓漾开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眼底焕发出一种近乎诡异的光彩。

她不准他死。
她威胁他。
她用他在意的东西威胁他。

这比任何关怀的话语都更让他……欣喜若狂。

这证明，她懂他。知道什么是他在意的软肋。

也证明，她确实……需要他活着。

“呵……”他低低地笑出声，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咳嗽，却依旧止不住那笑意。

墨羽和太医面面相觑，只觉得世子怕是病糊涂了。

“药……”百里牧云止住笑，喘息着吩咐，“最好的药……吊着命的……统统拿来……”

他要知道北境的战局，要知道她是否安好。他必须尽快恢复一点力气，哪怕只是维持这缕联系不断。

他不能死。
这是圣旨。

……

黑水城外，漠北军营。

主帅金帐内，阿史那剡看着眼前最新送来的战报，粗犷的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狞笑。

“南人的皇帝疯了？四处调兵，孤注一掷？也好！等他们援军疲于奔命地赶到，黑水城早已是本王囊中之物！传令下去，今夜子时，发动总攻！本王要在日出之时，站在黑水城的城楼上！”

“是！”

然而，就在漠北军摩拳擦掌，准备发动最后总攻之时，一支来自京城、轻装简从却速度奇快的骑兵，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绕到了漠北大军的侧后方。

他们的铠甲是暗沉的玄黑色，旗帜上绣着燃烧的火焰纹路，正是直属皇帝、最为神秘的“影焰军”！

为首之将面覆黑甲，眼神冷冽如冰，正是影卫中的顶尖高手，被萧烬亲自指派而来。

他望着远处连绵的漠北军营和灯火通明的黑水城，缓缓举起手。

“陛下有令：焚其粮草，乱其军心。行动！”

数千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向着漠北后勤营地的方向潜行而去。

与此同时，已经疲惫不堪、伤亡惨重的陇西军先锋部队，也收到了京城发出的最严厉的催促进军令。

主帅看着令旨上那几乎要透纸而出的杀伐之气，一咬牙，嘶声吼道：“抛下所有伤病！全军跑步前进！违令者，斩！快！”

北境的夜空下，战争的齿轮在以更加疯狂的速度咬合、转动。而连接着帝国最高主宰与南疆世子的那缕无形丝线，则在血与火、生与死的边缘，微弱而固执地搏动着，仿佛在共同吟唱着一曲残酷而壮丽的同心劫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