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星火·双生烙与边关月
子时将至，北境荒原朔风凛冽，卷起细碎的雪沫，扑打在黑水城残破的城墙和城外连绵无际的漠北军营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万千冤魂在哀泣。
城内，残存的守军依托着断壁残垣，紧握着卷刃的刀剑，眼中布满血丝，疲惫与绝望几乎压垮了他们的脊梁，但望向城中心那面虽破旧却依旧竖立的“萧”字帅旗时，又硬生生从骨髓里榨出最后一分力气。
副将刘启脸上混着血污和冰碴，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仍在不断嘶吼着鼓舞士气，重复着那道从京城传来的、冰冷而疯狂的圣旨——“再守两天！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城外，漠北中军金帐内，阿史那剡披甲而坐，擦拭着手中的弯刀，刀光映照着他志在必得的狞笑。帐外，五万铁骑已悄然集结，人马无声，只待子时一到，便发出雷霆一击，将这负隅顽抗的孤城彻底碾碎！
战争的弦，绷紧到了极致，下一刻便要轰然断裂！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死寂与压抑之中——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从漠北大军侧后方的天际炸开！紧接着，冲天的火光如同愤怒的赤龙，骤然腾起，瞬间映红了小半个夜空！
粮草！是漠北后勤粮草大营的方向！
混乱的喊杀声、战马的惊嘶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即便相隔甚远，也清晰地传到了黑水城头和阿史那剡的金帐之外！
“怎么回事？！”阿史那剡猛地起身，脸上狞笑瞬间凝固，化为惊怒！
“报——！”一名斥候连滚爬爬地冲入金帐，声音惊恐万分，“大王！不好了！后方粮草大营遭袭！火势极大！袭击者……袭击者像是南人的精锐，人数不多，但手段极其狠辣刁钻，专烧粮草辎重！”
“废物！”阿史那剡一脚踹翻斥候，额角青筋暴跳，“多少人马？哪来的？！”
“看……看不太清，他们穿着黑甲，动作太快了……像是……像是从地底冒出来的！”
影焰军！
阿史那剡瞬间明白了！是那个南人女皇帝派出的孤军！他们竟然真的绕到了自己身后！
虽然粮草被烧不至于立刻让大军崩溃，但军心必乱！尤其是总攻在即的时刻！
“分兵！立刻分兵五千去救火！剿灭那些老鼠！”阿史那剡咆哮下令，心却在滴血。分兵五千，总攻的力度必然减弱，攻破黑水城的时间就要推迟！
而这短暂的推迟，对于正在疯狂赶来的陇西军先锋而言，可能就是生死之差！
“大王！子时已到！还攻不攻城？！”部下焦急请示。
“攻！”阿史那剡眼中闪过狠厉凶光，“就算粮草被烧，本王也要在天亮前，踏平黑水城！传令！攻城！”
“呜——呜——呜——”
苍凉而急促的牛角号声划破夜空，漠北军阵如同黑色的潮水，向着摇摇欲坠的黑水城发起了最后的猛攻！
城上城下，瞬间再度陷入惨烈无比的绞杀之中！
……
京城，宣政殿。
通过千里镜和不断传来的零星战报，萧烬几乎同步感知着北境战局的瞬息变化。
当后方火光冲天的消息传来时，殿内群臣精神皆是一振！
“陛下！影焰军得手了！”兵部尚书声音带着激动。
萧烬面上却无半分喜色，目光死死盯着沙盘上代表漠北主力那股巨大的、依旧悍然扑向黑水城的黑色浪潮。
“还不够。”她声音冰冷，“阿史那剡没有回头，他宁愿承受粮草损失，也要强攻黑水城。刘启守不住太久。”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按在心口。那里，那缕联系另一端的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却依旧顽固地存在着，并且……似乎正努力地试图向她传递着什么。
不再是力量，而是一种……模糊的影像和感知碎片？
焦土、火焰、喊杀、城墙的震动……还有……一种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注视？
是百里牧云通过“牵丝引”感受到的、来自她这边的战场画面？还是……他那边也发生了什么？
她无法清晰分辨，只觉得那感知混杂而痛苦，让她本就紧绷的神经更加烦躁。
“陇西军先锋到何处了？！”她厉声追问，语气中的焦灼几乎难以掩饰。
“最新消息！已过狼嚎涧！距黑水城不足百里！但……漠北军攻势太猛，黑水城恐怕……恐怕撑不到他们抵达了！”
殿内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瞬间又被冰冷的现实浇灭。
萧烬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大脑在飞速运转，计算着所有可能，压榨着最后一丝潜力。
through那缕联系，另一端似乎感知到了她的绝境，那股微弱的波动再次变得急切，甚至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他想干什么？！
……
淮临行辕。
百里牧云躺在榻上，脸色白得透明，仿佛一碰即碎。剧烈的疼痛和虚弱如同潮水般反复侵蚀着他的意识，但他却凭借着一股可怕的意志力，强行维持着清醒。
through“牵丝引”，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受着北境的惨烈和萧烬所承受的巨大压力。
他能“看到”黑水城摇摇欲坠的城墙，“听到”震天的喊杀和垂死的哀鸣，“感受到”她冰冷面容下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焦灼与……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无力感。
她需要时间。
需要那么一点点……扭转战局的机会。
而他能给她的，似乎只剩下……
他缓缓抬起颤抖的手，示意墨羽靠近。
“世子？”墨羽俯下身，心提到了嗓子眼。
“把我……把我药箱最底层……那个玄铁盒子……拿来……”百里牧云的声音气若游丝，每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墨羽脸色骤变：“世子！不可！那里面是……”
“拿……来……”百里牧云的眼神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墨羽嘴唇颤抖，最终还是在百里牧云平静的注视下，咬牙取来了那个冰冷沉重、刻满诡异符文的玄铁盒。
百里牧云艰难地打开盒子，里面并非什么灵丹妙药，而是一枚通体漆黑、形状古怪、仿佛某种昆虫口器般的金属长针，以及一小瓶粘稠如血、散发着奇异腥甜的黑色液体。
“燃魂……蛊……”墨羽声音发颤，几乎要跪下去，“世子，用了这个，固然能短时间内激发所有潜能，甚至通过‘牵丝引’将力量增幅传递过去，但……但药力过后，必遭反噬，轻则武功尽废，重则……重则神魂俱损，生机断绝啊！您现在已经……”
“这是……圣旨……”百里牧云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眼神却亮得骇人，“陛下……不准我死……我岂敢……抗旨？”
他拿起那枚诡异的黑针，没有丝毫犹豫，对准自己心口“牵丝引”蛊虫所在的位置，缓缓刺了下去！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他喉间溢出，额际脖颈青筋暴起，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仿佛正在承受千刀万剐般的极刑！
那粘稠的黑色液体顺着针体，迅速融入他的血脉，流向心脏，与那“牵丝引”的蛊虫猛烈地结合在一起！
一股狂暴至极、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力量，瞬间在他枯竭的经脉中爆炸开来！
……
宣政殿内，萧烬猛地按住心口，连退两步，撞在身后的龙椅上，脸色瞬间煞白！
一股完全陌生的、霸道而灼热、带着毁灭气息的恐怖力量，如同火山喷发般，毫无预兆地通过“牵丝引”悍然冲入她的体内！
这力量与之前百里牧云传递来的温和暖流截然不同，充满了暴戾、疯狂和不计后果的决绝！
“陛下？！”群臣大惊。
萧烬却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那股力量在她经脉中横冲直撞，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却也强行将她因熬夜、焦虑、过度耗神而接近干涸的丹田气海瞬间填满，甚至撑胀！
她的五感在这一刻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敏锐程度！
她能清晰地“看到”千里之外黑水城垛口断裂的纹路，“听到”漠北传令兵奔跑时甲叶碰撞的细微声响，“闻到”夜风中夹杂的血腥和火油气味！
更可怕的是，她的思维变得异常清晰和冰冷，无数关于战场的数据、情报、可能性在她脑中自动汇集、计算、推演，仿佛一台精密而无情的战争机器！
她瞬间就明白了这股力量的来源和代价！
“百里……牧云！”她几乎咬碎银牙，眼底第一次浮现出近乎狰狞的骇然与……震怒！
那个疯子！他竟然用了这种自毁式的秘法！
但此刻，北境的战局容不得她有丝毫犹豫和感伤！
她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猛地抬头，目光如冷电般射向沙盘，声音如同冰碴碰撞，又快又急地发出了一连串精确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指令：
“令刘启！放弃东面第三段破损城墙，集中所有火油和弩箭，死守西侧瓮城！漠北主力进攻方向已变，主攻点在三刻钟后必是西侧！”
“令影焰军分队！放弃攻击粮草囤积点，立刻转向东南角，漠北在那里藏了一支重骑，准备突袭城门！给他们制造混乱，拖延半刻钟即可！”
“飞鹰传书陇西军先锋！改变行军路线，不要走官道，从黑风岭左侧峡谷穿行！那里有一条近道，可节省一个时辰！告诉他们，朕在京城，看着他们！”
每一道命令都精准地预判了漠北军接下来一刻钟到半个时辰内的动向和变化，仿佛她亲身站在黑水城头，俯瞰着整个战场！
群臣目瞪口呆，完全无法理解陛下为何突然之间仿佛拥有了千里眼和顺风耳，还能对战场细节做出如此精准到可怕的预判和指挥！
只有萧烬自己知道，这是以另一个人的生命和灵魂为燃料，燃烧出的、短暂而可怕的“全知”！
她利用这份力量，冷酷地、高效地、近乎压榨式地调动着战场上每一分可能的力量，将时间一点点扳回！
……
黑水城外，战场形势开始发生微妙而致命的变化。
原本如同无头苍蝇般被动挨打的守军，突然之间变得极具针对性，每一次防御都恰好打在漠北军攻势的节点上！
而那支神出鬼没的影焰军，也总能出现在最要命的地方，给漠北军造成最大的麻烦和拖延！
阿史那剡越打越心惊，越打越憋屈！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远在京城的皇帝，而是一个潜伏在暗处、对他每一步都了如指掌的幽灵统帅！
“怎么回事？！南人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布置？！”他暴怒地砍翻了一个传令兵，却无法改变战场上天平那细微却坚定的倾斜。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
淮临行辕。
百里牧云躺在榻上，身体表面的高热正在迅速退去，转为一种冰凉的死寂。他的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唯有眉心处，一点诡异的黑芒若隐若现，那是“燃魂蛊”力量燃烧殆尽的标志。
through那缕联系，他能感受到她正在如何高效地运用着这份力量，如何一步步地将战局扳回。
真好。
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似乎想触碰什么，最终却无力地垂下。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刻，他仿佛看到她站在金銮殿上，指挥若定，睥睨天下。
而遥远的北境天际，一缕晨曦终于撕裂了沉重的夜幕。
陇西军先锋的旗帜，如同燎原的星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