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终章·日月同辉,各得其所
血滴落在御书房冰冷的地面上,如同碎裂的红宝石,每一滴都砸在死寂的空气里,发出令人心悸的轻响。
萧烬站在原地,左手掌心那道自我割裂的伤口依旧在缓慢渗血,疼痛尖锐而清晰,但更清晰的是心底那份挥之不去的、来自远方的、同频的绝望痛楚。
枯荣蛊。
共生之契。
百里牧云。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深深扎进她帝王尊严的最深处。她下达了冷酷的旨意,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试图用这种方式斩断那该死的、不受控制的连接。
然而,那无形的丝线并未因她的愤怒和惩罚而断裂,反而如同活物般,在她心间缠绕得更紧,每一次遥远的抽痛都清晰地反馈回来,提醒着她那个男人的存在,以及他们之间如今这荒诞而残酷的羁绊。
她闭上眼,试图驱散脑海中那张温润带笑、如今却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庞。她是皇帝,南靖的女帝,她不需要这种软弱的牵绊,不需要这种被强加的、如同诅咒般的共生。
“陛下。”影奴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现,无声跪伏,“墨羽已处置。淮临行辕已封锁。南疆王府……已被南疆军自行戒严,王府总管呈上请罪书,言称教子无方,甘愿领受一切责罚,只求陛下……念在世子曾有功于社稷,留他一具全尸。”
最后几个字,影奴说得毫无波澜,却像一把重锤,敲在萧烬心上。
留他一具全尸?
她让他生不如死,他的人却在求一具全尸?
一种更加暴戾的烦躁涌上心头,却奇异地被心底那缕细微的、属于另一个人的痛苦波动所中和,变得酸涩而滞重。
她挥了挥手,示意影奴退下。
独自站在空旷的大殿中,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却照不暖她周身散发的寒意。她看着自己流血的手,第一次对自己坚定的信念产生了一丝动摇。
用绝对的冷酷去惩罚一份极致疯狂的爱,这真的是……正确的吗?
……
“你说什么?!烬儿怎么了?!”
远离京城的山水之间,一座雅致的院落里,正拿着捣药杵试图帮倒忙的萧澈,被姐姐萧灼突然失手打翻药钵的动静吓了一跳。
萧灼脸色微白,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心口,那双总是盛着阳光和笑意的眼眸里,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惶和锐利。
“我不知道……但刚才一瞬间,我的心……很痛,很慌……还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烬儿在极度愤怒,又好像在……承受巨大的痛苦?”萧灼语无伦次,她与妹妹萧烬是双生,虽不如蛊术那般诡异霸道,但彼此之间一直存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应。
萧澈神色立刻凝重起来,放下手中的东西,握住她冰凉的手:“别急,慢慢说。陛下她……武功智谋天下无双,身边还有影卫和无数高手,不会出事的。”
“不……不一样……”萧灼摇头,眼神慌乱,“这种感觉很不对劲……不是受伤,不是遇险……更像是……像是灵魂被什么东西……捆绑住了?对!就是捆绑!还有一种很阴冷、很恶毒的气息……像是南疆那边最诡秘的蛊毒之术!”
身为药王谷传人,萧灼对医术毒术的感知远超常人,即使隔着千山万水,那源自血脉的感应和职业的敏锐,让她捕捉到了妹妹身上发生的不寻常。
“南疆?蛊毒?”萧澈眉头紧锁,“百里牧云还在淮临‘养病’……难道与他有关?”他立刻联想到那个对萧烬有着偏执情感的南疆世子。
“立刻备车!不,备马!最快速度回京!”萧灼猛地抓住萧澈的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急迫和坚决,“烬儿一定出事了!我必须马上见到她!”
……
淮临行辕已被重兵围困,如同铁桶一般。
行辕内,死寂一片。
百里牧云躺在榻上,眉心那点黑芒微弱地闪烁着,如同风中残烛。枯蛊在他体内日夜不停地噬咬着他的经脉,带来千刀万剐般的剧痛,即使是在昏迷中,他的身体也会时不时地剧烈痉挛一下,额头上布满冰冷的汗珠。
然而,比身体痛苦更甚的,是灵魂深处感知到的那份来自远方的、冰冷刺骨的怒火和……杀意。
通过那该死的、他一手造就的共生之契,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萧烬的震怒、她的被侵犯感、她的绝望,以及她下达那些冷酷命令时,那如同实质般的毁灭欲。
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她用最决绝的方式,回应了他的疯狂。
废为庶人,圈禁王府,封锁行辕,断绝医治……她是要他在这无边的痛苦和被她亲手抛弃的绝望中,慢慢腐烂,直至死亡。
而这,正是他应得的。
他甚至无法感到怨恨,只有无边的悔恨和……一种扭曲的满足。看啊,他终究是在她心里刻下了最深的痕迹,哪怕是以这种彼此折磨、互相毁灭的方式。
同生共死。
痛楚相连。
她永远也无法真正摆脱他了。
即使下一刻就会死去,这股偏执的念头,竟成了支撑他在这无边苦海中浮沉的唯一浮木。
……
京城,皇宫。
萧灼和萧澈日夜兼程,风尘仆仆地赶回时,看到的便是坐在御书房龙案后,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冷硬如冰的萧烬。
御书房内弥漫着一股极低的气压,宫人内侍皆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烬儿!”萧灼顾不上礼仪,快步冲上前,抓住妹妹的手,触手一片冰凉,她心中更是揪紧,“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你……”她的目光落在萧烬随意包扎却仍在渗血的左手掌心,瞳孔一缩,“你受伤了?谁干的?”
萧烬抬起眼,看着姐姐焦急担忧的面容,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眸里盛满了纯粹的关心,她冰封的心湖似乎裂开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屈辱和愤怒覆盖。
她该如何说?说她被自己最信任的臣子、幼年的玩伴,用最阴毒的方式捆绑了命运?说她如今的生命和痛苦都与那个疯子相连?
这简直是她帝王生涯中最大的污点和笑话!
“无事。一点小伤。”萧烬抽回手,语气淡漠,试图掩饰,“姐姐怎么突然回来了?北境游玩得不开心?”
“你还要瞒我!”萧灼难得地提高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我们是一体的!你忘了吗?你心里的痛,你的愤怒,我都能感觉到!还有你手上这伤……这根本不是普通外伤,这上面缠绕着一股极其阴邪的蛊力!是不是百里牧云?他对你做了什么?!”
萧烬的身体猛地一僵,眼底闪过一丝被戳破的狼狈和更深的戾气。
萧澈在一旁沉声道:“陛下,阿灼一路心绪不宁,担忧至极。若真有此事,还请您坦言,或许……或许我们有解决之法。南疆蛊术虽诡秘,但药王谷和听雨楼也并非全无记载。”
解决之法?
那枯荣蛊……真的能有解决之法吗?
萧烬的心,不受控制地悸动了一下。尽管愤怒,尽管感到被侵犯,但内心深处,她真的愿意就这样和百里牧云捆绑至死吗?愿意让自己的生命和情绪永远受制于一个疯子的状态吗?
她闭上眼,良久,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激烈情绪似乎平复了些许,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冰冷。
她缓缓地、极其简略地,将枯荣蛊与共生之契说了出来,省略了百里牧云可能早已将“荣蛊”种于她身的猜测,只说是他濒死之际所用之术。
即便如此,也已让萧灼和萧澈震惊当场!
“他……他怎么敢?!”萧灼气得浑身发抖,又是心疼妹妹,又是对百里牧云的疯狂感到骇然。
萧澈则是面色凝重至极:“枯荣蛊……我曾在一本极其古老的南疆秘闻中见过零星记载,说是绝情蛊、共生蛊,无解……除非……”
“除非什么?”萧灼急忙追问。
“除非施蛊者心甘情愿,以自身心头精血为引,辅以另一种更霸道的蛊虫,或许能强行剥离‘枯蛊’,但……但施蛊者必遭反噬,九死一生。而且,‘荣蛊’宿主也会元气大伤。”萧澈语气沉重,“但这只是传闻,从未证实过。而且百里牧云现在那种状态……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剥离?”
御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心甘情愿?
让那个用尽手段、甚至不惜同归于尽也要将她捆绑住的疯子,心甘情愿地解开这契约?这比寻找那虚无缥缈的“还魂草”更加不可能!
萧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自嘲弧度:“所以,无解。这便是朕的命数。”她看向姐姐和萧澈,眼神恢复了帝王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残酷的漠然,“此事,到此为止。你们不必再管。朕自有决断。”
“烬儿!”
“陛下!”
萧灼和萧澈同时出声,眼中满是痛色和不赞同。
就在这时,一名影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呈上一封密信:“陛下,淮临急报。”
萧烬拆开信,目光扫过,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甚至隐隐发青。
信是看守淮临行辕的将领所写,言及被囚禁的百里牧云情况急剧恶化,气息时有时无,身体冰冷,仿佛随时都会油尽灯枯。但诡异的是,他眉心的黑芒却偶尔会剧烈闪烁,每次闪烁,行辕外围看守的士兵都会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和头晕目眩,仿佛生命力被无形抽取。将领不敢擅专,特来请示。
生命力被抽取……
萧烬猛地按住自己的心口,那里果然又传来一阵熟悉的、源自共生的虚弱感和抽取感!
那个疯子!他快死了!他正在通过这该死的契约,抽取她的生命力来苟延残喘!
滔天的怒火再次席卷而来,但这一次,怒火之中却夹杂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如果他死了……按照墨羽的说法,她也会……
“备驾!”萧烬猛地站起身,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朕要亲自去淮临!”
“陛下三思!”萧澈立刻劝阻,“那里情况不明,恐有危险!”
“危险?”萧烬冷笑一声,眼底是疯狂的暗光,“还有什么危险,比得上朕如今和他绑在一起更危险?朕要去亲眼看看,他到底要怎么样!也要让他亲口告诉朕,这该死的蛊,到底有没有解法!”
她要去逼他。
逼他解开,或者……逼他彻底毁灭。
萧灼看着妹妹眼中那熟悉的不顾一切的狠戾光芒,知道劝阻无用。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好,我们去。但是烬儿,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要……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萧烬看了姐姐一眼,没有回答,只是率先大步向外走去。
龙辇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淮临。
一路上,萧烬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份共生的连接另一端,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如同漏底的沙壶,每一次微弱的波动都牵动着她的心神,带来一阵阵心悸和虚弱。
她厌恶这种感觉,厌恶这种不受控制的牵连,却又无法真正切断。
抵达淮临时,天色已近黄昏。
残阳如血,将行辕染上一片凄艳的橙红,更显此地的孤寂和压抑。
萧烬挥退所有随从,只带着萧灼和萧澈,一步步走向那间被重兵把守的卧房。
推开房门,浓重的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生命走向终结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榻上,百里牧云静静地躺着,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灰白,唇色淡得几乎没有颜色,唯有眉心那一点黑芒,如同地狱的印记,固执地闪烁着,每一次闪烁,都带来他身体细微的、痛苦的痉挛。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极其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温润如玉、盛满柔情和偏执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片空茫的灰败。然而,在看清门口那个玄衣身影的瞬间,那空茫的眼底,骤然迸发出一点微弱到极致、却无比灼热的光亮。
如同濒死之人,看到了唯一的神祇。
“……陛……下……”他发出极其微弱的气音,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渴望和……卑微的喜悦。
萧烬一步步走到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如同万年寒冰,没有丝毫动容。
“百里牧云,”她的声音淬着寒毒,“告诉朕,解开枯荣蛊的方法。”
百里牧云看着她,眼底那点光亮微微晃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却又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暗色的血沫。
“……没……有……解……”他断断续续地,气若游丝,“共生……同死……陛下……我们……永远……分不开了……”
“朕命令你解开它!”萧烬猛地俯身,一把揪住他冰冷的衣襟,眼中是暴戾的杀意,“否则,朕让你求死都不能!”
她的靠近,她身上熟悉的冷香,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杀意……这一切,对于百里牧云来说,竟都成了甘之如饴的毒药。
他痴痴地看着她,眼中竟浮现出一抹近乎幸福的笑意:“能……死在……陛下……手里……也好……”
“你!”萧烬气急,抬手便要运功给他施加痛苦。
“烬儿!”萧灼及时拉住了她,看着她因为共生连接而同样变得苍白的脸色,心疼不已,“你这样,自己也会受不了的!”
萧澈也上前一步,沉声道:“百里牧云,你若还有一丝良知,就该知道你现在是在折磨陛下!你口口声声说爱她,这就是你的爱吗?将她拖入和你一样的痛苦深渊?”
百里牧云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似乎被“爱”这个字刺中了。
爱?
他的爱,早已扭曲成了占有和毁灭吗?
他看着萧烬那冰冷厌恶的眼神,感受着自己体内飞速流逝的生命力,以及通过契约传来的、她同样不好受的虚弱感……一种巨大的、迟来的悔恨,终于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他错了。
错得离谱。
他用最错误的方式,玷污了他心中最神圣的光。
“……心……头……血……”他极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萧烬动作一顿:“什么?”
“……我的……心头血……混合……陛下……的……”“枯蛊”噬咬的痛苦让他话语断续,“……或许……能……暂时……压制……反噬……但……无法……彻底……解……开……”
这只是饮鸩止渴,无法根除。
萧烬眼中刚燃起的一点希望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暴怒和绝望。
“所以,还是无解?!”她猛地甩开他,仿佛碰触到什么肮脏的东西。
百里牧云被她甩得跌回榻上,又是一阵剧烈的喘息,眼神却依旧固执地追随着她,充满了无尽的眷恋和……哀恳。
“……对不……起……”他用尽最后力气,吐出这三个字,眼角悄然滑落一滴泪,混着血沫,落入枕畔。
对不起。
为我这疯狂而错误的爱。
为我带给你的所有痛苦和束缚。
如果有可能,我多么希望……能换一种方式守护你。
他的眼神渐渐涣散,眉心的黑芒也开始变得不稳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通过共生之契,萧烬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生命正在走向终点。
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虚弱感和心脏被攥紧的窒息感也向她袭来。
他要死了。
而她,也要跟着……
巨大的恐惧和不甘瞬间攫住了萧烬!她不能死!她是南靖的女帝,她的王朝才刚刚稳定,她还有那么多事没做!
可是……怎么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让我试试!”萧灼突然上前,眼神坚定,她快速取出随身携带的金针,“药王谷秘传的‘定魂针’,或许能强行吊住他一口气,稳住你们之间的联系不再恶化!但能否找到彻底解决之法,还是未知!”
不等萧烬回答,萧灼手起针落,数根细长的金针精准地刺入百里牧云周身几处大穴!
百里牧云身体猛地一颤,眉心那点黑芒如同被强行固定住一般,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继续黯淡下去。他原本即将彻底消散的气息,竟然真的被硬生生拖住,维持在一种极其微弱的平衡状态。
与此同时,萧烬感到那致命的虚弱感和窒息感也如潮水般退去,虽然心口的滞重和那诡异的连接依旧存在,但至少……暂时不会死了。
她猛地松了一口气,后背竟惊出了一层冷汗。
她看着榻上那个再次陷入深度昏迷、却被金针强行留在一口气状态的男人,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恨他吗?
恨。
想他死吗?
想。
但当他真的濒死,牵连到自己时,那巨大的求生欲又让她恐惧。
而此刻,看着他被姐姐强行从鬼门关拉回一半,那种极致的愤怒似乎也随着生死关头的冲击,沉淀下了一些别的东西。
一种无力,一种疲惫,一种……面对这疯狂局面,不得不接受的荒谬感。
萧澈上前,轻轻揽住萧灼的肩膀,给她支持,同时也看向萧烬,语气沉重:“陛下,事已至此,愤怒无济于事。或许……我们该想想,如何面对这个……结果。”
如何面对?
萧烬看着百里牧云那张灰败却依旧俊美的脸,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南疆雨季偷偷放在树下的花环,递过来时笨拙而真诚的南疆甜果,朝堂上始终如一的坚定支持,战场上不惜燃尽灵魂的倾力相助……以及,最后这疯狂而绝望的、将她拖入深渊的捆绑。
爱与恨,恩与怨,信任与背叛,守护与伤害……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她此生都无法挣脱的网。
她沉默了许久许久。
久到夕阳彻底落下,暮色笼罩了房间。
久到宫灯被悄然点亮,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冰冷而疲惫的轮廓。
终于,她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平静,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决意:
“传朕旨意。”
“南疆世子百里牧云,护驾有功,然身中奇毒,伤及根本,需长期静养。即日起,于京郊皇庄别院安置,由太医院院正亲自照料,无朕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
“南疆王府,教子有功,亦有疏失,罚俸三年,以示惩戒。南疆事务,暂由王府长史代管,报朕审批。”
她终究……还是没有让他死。
也没有彻底毁掉南疆王府。
她将他圈禁在了自己的眼皮底下,用一种相对温和的方式,既全了他曾经的功绩和那份扭曲的爱,也全了自己的帝王尊严和安危。
这或许不是最好的结局,但却是目前形势下,最现实、最无奈,也最……符合她复杂心境的抉择。
萧灼和萧澈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如释重负,以及更深沉的叹息。
这样,也好。
……
岁月荏苒,光阴如梭。
转眼间,十年已过。
南靖在女帝萧烬(实为萧灼身份)的铁腕治理下,海晏河清,国力日盛,开创了前所未有的盛世局面。朝臣百姓皆颂女帝贤明勤政,恩威并施,虽手段偶显酷烈,但无人不敬服。
只是,女帝终身未娶,后宫空置,始终是一大谜题。唯有极少数心腹知晓,女帝每月总会有一两日,会轻车简从,前往京郊某处守卫极其森严的皇庄别院。无人知道她去做什么,只见她每次归来后,眼神会比平日更加寂寥深沉几分。
而真正的萧灼,则与萧澈携手隐居于山水之间,悬壶济世,游戏人间,成了民间口耳相传的神仙眷侣,偶尔出手解决一些朝廷不便出面的江湖事端,潇洒快意。
那一日,正值元宵灯会。
京城火树银花,喧嚣鼎沸,万家灯火如同天上星河落入凡间。
女帝萧烬难得地换下龙袍,着一身寻常的玄色锦袍,如同一个普通的贵族女子,登上了皇城内最高的观星阁,凭栏远眺这片她统治的太平盛世。
夜色中,她的身影挺拔而孤寂,繁华盛景倒映在她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却似乎照不进那最深处的一丝寂寥。
一道沉默的身影,如同最忠诚的影子,无声地立于她身后不远处。百里牧云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色衣袍,容颜依旧俊美,却带着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和挥之不去的病弱之气。那场疯狂的代价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生机,即使有萧灼的医术和无数珍奇药材吊着,他也只能这般如同琉璃美人般脆弱地活着,离不开皇庄别院那一方天地,更离不开……她每月以“荣蛊”宿主身份,不得不为他进行的那次微弱的气息平衡。
他放弃了所有野心,所有挣扎,心甘情愿地活成了她的囚徒,她的影子的影子。只是沉默地跟着她,守着她,在她偶尔因共生契约而情绪剧烈波动或身体不适时,递上一杯温水,或是默默地陪她站上一夜。
他们之间,很少说话。
那场疯狂的过往,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禁忌。
爱恨早已纠缠不清,说不出口,也无法化解。
只剩下这诡异的、沉默的、相伴相噬的共生。
就像光与影,相生相克,永不相融,却也永不分离。
“你看,”萧烬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打破了长久的沉默,她指着远处万家灯火的盛景,“这盛世,如你所愿了吗?”
百里牧云微微一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轻轻摇头:“是如陛下所愿。”他的声音温和而沙哑,带着久病的虚弱,“臣……从未想过这些。臣所愿……从来只有陛下安康。”
萧烬没有回头,也没有反驳,只是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动了一下,似嘲弄,又似别的什么。
远处夜空中,炸开一簇极其绚烂的烟火,璀璨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夜空,也照亮了观星阁上两人一立一随的身影。
在那极致的光明中,他们的影子被拉长,交织在一起,仿佛本就一体,难以分割。
更远的山水之间,另一场小小的烟火也正绽放。
萧灼大笑着将一支点燃的烟花塞到萧澈手里,看着他手忙脚乱、故作害怕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他们的笑声融入在乡野的宁静与欢乐中,简单而纯粹。
……
许多年后,南靖史书工笔,如此记载:
【靖武帝萧灼,承天命,继大统,在位三十载,平北漠,定南疆,肃朝纲,兴百业,开靖世盛世。帝终身未娶,政绩昭昭,然性情孤寂,身后之事成谜。有野史云,帝身侧常随一默然病弱之青衣男子,形影不离,至死不渝,然终其一生,无名无分。亦传,帝有一双生妹,早夭,帝常于其生辰日独居深宫,黯然神伤。又有隐士传闻,江湖有神仙眷侣,悬壶济世,貌若天人,疑与皇家有旧。】
【史官评曰:光明耀于朝堂,阴影藏于江湖。盛世之下,谁人知,帝星之侧,亦有孤星相伴;山水之间,早有隐龙逍遥。日月同辉,各得其所,此乃天意,亦是人谋。这万里江山,千秋盛世,原是一双影子,以血与蜜,共同写就。】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