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又是大半年。

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人上门拜访，不是亲戚求着安排工作，就是下属求着调动岗位，有时候还有以前的老同事托他帮忙办理孩子上学的事。

张建国总是耐心听着，能帮的就尽量帮。比如告诉对方办手续的流程，或者推荐靠谱的医生。

但他有底线，坚决不收任何礼品，最多答应一起吃顿饭。

他清廉了一辈子——两袖清风，坚决不想再临退休时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误了自己一辈子的清誉。

他享受着被人需要的感觉，可有时候也会觉得疲惫，那些重复的请求和客套的寒暄，甚至让他有些厌倦。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现在是局长呢？

“慢慢熬吧，离退休也不远了，到那时应该就清静了。”

他在心里一遍遍的安慰着自己。

比如告诉对方办手续的流程，或者推荐靠谱的医生，但他有底线，坚决不收任何礼品，最多答应一起吃顿饭。

他心里清楚，自己清廉了一辈子，两袖清风，可不能临退休了犯糊涂，毁了一辈子的清誉。

有时候他也享受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觉得自己还有用。

可有时候又觉得累，那些重复的请求、客套的寒暄，听得多了，连耳朵都起茧子，甚至有点厌倦。

“慢慢熬吧，离退休也不远了，到那时应该就清静了。”

他常在晚上躺在床上，跟刘芬念叨这句话，心里一遍遍安慰自己——再坚持阵子，就能好好享清福了。

日子就像指尖的流沙，在飞快的消逝。

转眼又是一年春天到来。

春季的风总带着点黏腻的余温，吹得院角那棵老海棠树沙沙作响，粉白的花瓣簌簌往下掉，几片恰好落在张建国刚擦净的青石板桌上。

石板缝里还沾着晨露，将花瓣衬得愈发娇嫩，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花香，混着保温杯里飘出的茶气，使人神清气爽。

张建国端着那只老式的银色保温杯，指腹摩挲着杯身上磨得模糊的“单位先进工作者”字样。

这杯子是他十年前得的奖，杯胆早就不如从前保温，可他一直没舍得换。

他抿了口热茶，茶叶是去年的龙井，叶片在温水里泡得发蔫，卷着边儿舒展不开，可那股子醇厚的茶香还是漫进嘴里，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

每天清晨六点，他准会准时醒。穿好那件洗得发白的浅灰色棉质睡衣，趿拉着老伴刘芬去年给他做的黑布鞋，先去院子里转一圈。

看看海棠树的新叶有没有被虫咬，摸摸窗台下那盆绿萝的土壤湿不湿，再把石桌上的落叶扫到墙角的花丛里。做完这些，才慢悠悠地打一套太极。

他的太极是跟着单位老领导学的，动作不算标准，却格外舒展。

抬手、转身、云手，每一个动作都慢得像怕惊着空气，晨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可这份静好，总在七点前后被打破。

这天刚做完“收势”，院门外就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力道轻得像羽毛，却透着股藏不住的小心翼翼。

张建国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不用想，又是来求帮忙的。

他擦了擦额角的薄汗，走到门边，还没开门就听见门外传来局促的搓手声。

“谁啊？”他拉开门闩，门轴“吱呀”响了一声，像是在抱怨这早来的打扰。

门外站着的是远房表弟王建军，穿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夹克，领口磨出了毛边，还沾着几片不知道从哪儿沾来的杨絮。

他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额前的碎发贴在皮肤上，眼角的皱纹里卡着点灰尘，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包带都被勒得变了形。

望着张建国，王建军局促不安地打着招呼：

“哥，早、早上好啊。”王建军的声音有点发颤，双手不停地搓着，眼神躲躲闪闪的。

他一会儿瞟瞟张建国身后的海棠树，一会儿瞅瞅他脚上的布鞋，半天没敢抬头。

张建国侧身让他进屋，把保温杯往石桌上推了推：“先坐，喝口水，急啥。”

王建军极不自在的坐在石凳上，帆布包紧紧抱在怀里，像是里面装着什么宝贝。

他抿了口热茶，喉结动了动，才鼓起勇气开口：

“哥，我家小子……你还记得不？就是前年过年，跟着我来给你拜年，穿件红色运动服，见了你就脸红的那个。”

见张建国点头，他又赶紧说：“他今年刚毕业，学的计算机，找工作找了俩月没着落，天天在家待着，饭都吃不下，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想着你在单位待这么多年，人面广，能不能……能不能帮着问问，给娃找个合适的活儿？”

张建国接过王建军递来的简历，纸张被折得方方正正，边角都磨得起了毛。

他一页页仔细看，眉头时不时皱一下——简历上没什么实习经历，专业技能只写了“熟练使用办公软件”，连具体会什么都没说，空得像张白纸。

“这样，”他放下简历，指尖在石桌上轻轻敲了敲，沉思了片刻，说道：

“下周咱们市会展中心有场毕业生招聘会，我把地址和时间写给你，你让孩子多打几份简历，把在校做的课程设计、参加过的社团活动都写上，咱得有实在东西。”

他顿了顿，又从口袋里摸出个小本子，翻到记着电话的那页。

“我认识个老熟人，这是她电话，让孩子自己打过去，就说我张建国推荐的，跟人家好好聊，听听建议，比瞎撞强。”

王建军眼睛一下子亮了，忙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激动有点抖，按屏幕时好几次按错数字。

他把电话存好，又赶紧去翻帆布包：“哥，太谢谢你了！你真是救了我们家急了！我给你带了点老家的核桃，自己家树上结的，没打农药，孩子吃了补脑子……”

张建国赶紧按住他的手，力道不大，却很坚决：“核桃你拿回去，我这儿啥都不缺。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等孩子找到工作了，咱们俩去春香阁吃碗面，就当庆祝，我请客。”

王建军还想推让，可看着张建国坚定的眼神，知道他的脾气，只好把核桃又塞回包里，嘴里不停念叨着“麻烦哥了”，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送走王建军，张建国刚把简历收进抽屉，院门口又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还带着点犹豫。

这次来的是单位的下属小李，三十来岁，头发梳得锃亮，发胶抹得能反光，身上穿件熨得平整的白衬衫，手里抱着个印着“特级龙井”的纸盒子，胳膊肘还夹着个塑料袋，装着两斤红富士苹果。

“张局，我来看看您。”小李笑得眉眼弯弯，把纸盒子往茶几上放，手还没松开，又赶紧把苹果递过来。

“这苹果是刚从超市买的，脆甜，您尝尝。”

张建国指了指沙发，让他坐下，自己也拉了把椅子坐在对面：“有话直说吧，是不是又琢磨着调岗？”

小李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耳朵尖都红了：

“张局您真是火眼金睛。我家孩子刚上小学，学校在城西，我现在在城东的部门，每天接送得绕一大圈，赶上早高峰堵车，孩子到家都快七点了，作业都没时间写。我想着能不能调去离学校近点的部门，哪怕活儿多干点，我也乐意。”

张建国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沉吟了一会儿，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

“调岗的事儿，得走正规流程，我不能给你开后门。你先写份申请，把家里的实际情况写清楚，附上孩子学校的地址证明，明天上班交给办公室。我会跟领导提一嘴，说说你的难处，但最终能不能成，得看部门的人员调配情况，这个我不能打包票，只能帮你递个话。”

小李连忙点头，头点得跟捣蒜似的：“我知道，我知道，只要您能帮我跟领导提一句，我就感激不尽了！”

说着又望着张局局，含笑推了推面前茶几上的茶叶盒。

“这茶叶不值钱，就是我一点心意，您一定收下，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张建国把茶叶盒往小李面前推了推，语气很平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严肃：

“心意我领了，茶叶你拿回去。咱们单位有规定，不许收下属的东西，我都快退休了，不能临了坏了规矩，毁了一辈子的名声。真要谢我，等调岗的事儿有眉目了，咱们去春香阁吃顿饭，我请客，点你爱吃的锅包肉。”

“好的，张局，我知道了。”

小李知道张建国认死理，只好把茶叶盒又抱回去，手里拎着苹果，说了好几句“麻烦主任”，才兴高采烈的慢慢挪着步子走了。

中午饭刚吃到一半，门铃又响了，这次是“叮咚、叮咚”的电子门铃声，比之前的敲门声脆生。

开门一看，是以前的老同事老赵，头发白了大半，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穿件藏青色的西装，手里牵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辫梢用粉色的皮筋绑着，是他的孙女。

“老张，好久不见啊！”老赵笑着拍了拍张建国的肩膀，力道不小，拍得他肩膀有点麻。

“这不是孙女该上小学了嘛，想进咱们市的实验小学，托了好几个人都没动静，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想起你跟教育局的人熟，就想着来问问你，能不能帮着搭个线？”

张建国把祖孙俩让进屋，从抽屉里摸出块水果糖——是刘芬专门给来串门的小孩准备的，剥了糖纸递给小姑娘：

“来，丫头，吃块糖。”小姑娘怯生生地接过去，小声说了句“谢谢张爷爷”，就躲到老赵身后，只露出个小脑袋，偷偷打量着屋里的摆设。

“实验小学今年招生名额紧，竞争大，好多人都盯着呢。”张建国拉了把椅子让老赵坐，自己也坐下，声音放得轻了点。

“这样，我给你个教育局招生办的电话，你先打过去咨询一下，问问需要准备哪些材料——户口本、房产证、疫苗接种本这些，都提前找出来，别到时候手忙脚乱。

另外，下周招生办有场咨询会，我陪你一起去，咱们当面跟工作人员说说情况，能争取就争取，争取不到也别灰心，咱们市的第二小学也不错，离你家还近，孩子上学也方便。”

老赵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唉，现在上个学真难，比咱们那会儿找工作还难。行，听你的，先去咨询，不麻烦你就行。”

小姑娘吃完糖，拉了拉老赵的手，声音软软的：

“爷爷，我想回家看动画片，家里的小熊还没收拾呢。”

老赵笑着站起来，摸了摸孙女的头：“行，跟张爷爷说再见。”小姑娘又小声说了句“张爷爷再见”，祖孙俩才慢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