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镜面·一模一样脸庞的震惊与好奇
怀揣着那个绣有“灼”字的香囊，萧烬感觉自己仿佛揣着一块烧红的炭。那温暖的余温和淡淡的药香，与她周身浸染的夜露寒气和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格格不入。
“萧灼……”她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一种奇异的感觉挥之不去。像是原本空荡荡的胸腔里，突然被塞进了一点不属于自己的、柔软又滚烫的东西。
她甩甩头，试图将这份扰乱心神的杂念摒弃。任务优先。找到那幅画，记住画中人，然后离开。这才是她该做的。
皇家密库的方位，“师父”给的地图上有标注。那地方守卫远比外围更加森严，不仅有明哨暗岗，据说还有机关阵法。但对一个五岁、身形瘦小、且受过最严苛隐匿与破解训练的影子来说，某些对成人而言难以逾越的障碍，反而成了她的优势。
她像一缕真正的青烟，沿着宫殿投下的最深阴影移动。遇到巡逻队，便提前蛰伏，呼吸与心跳都压至最低，仿佛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遇到高处瞭望的哨塔，便计算着视线死角，利用廊柱、盆景甚至飘扬的纱幔作为掩护，迅捷无声地通过。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多余，每一次停顿、每一次移动都精准得像经过最严密的计算。这是用无数次的失败和惩罚换来的本能。
终于，一座独立的、外观并不起眼却透着厚重古朴气息的殿阁出现在眼前。匾额上写着“漱玉阁”三个字。就是这里，皇家密库的入口之一。
守卫果然森严。门口站着四名披甲执锐的侍卫，眼神锐利，气息沉稳，皆是高手。暗处，至少还有两道不同的呼吸声，属于隐藏的影卫。
萧烬伏在几十步外的一处花木阴影里，仔细观察。硬闯是找死，必须等待时机，或者制造时机。
时间一点点流逝。萧烬极有耐心，如同最老练的猎手。终于，机会来了。一队似乎是换岗的侍卫从远处走来，与门口的守卫进行交接。虽然流程严谨，但人员走动的瞬间，注意力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一丝分散。
就是现在！
萧烬眼神一凝，手腕微动，一枚小石子被她以巧劲弹出，击打在远处回廊的栏杆上，发出“啪”一声轻响。
“什么人？！”门口的守卫和暗处的影卫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目光齐刷刷投向声音来源。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间隙，萧烬将速度提升到极致，瘦小的身影几乎化成了一道模糊的黑线，贴着地面，从侍卫们视觉的盲区——门廊下的阴影里，闪电般掠入了漱玉阁微微开启一条缝隙的门内！
整个过程发生在呼吸之间，无声无息，完美地利用了人类注意力的瞬间空隙。
一进入漱玉阁，浓重的书卷气和淡淡的防虫药草气味扑面而来。内部空间极大，高耸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一直延伸到目光难以企及的黑暗高处。这里与其说是库房，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图书馆，收藏着皇家数百年的积累。
根据“师父”的指示，那幅画应该存放在最内侧的“揽珍轩”内。
萧烬不敢大意，即使内部守卫似乎不如外面森严，她依旧保持着最高警惕。她在巨大的书架迷宫中穿梭，依靠记忆中的地图和超乎常人的方向感，快速而安静地向目标靠近。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空气也越发静谧。只有她极轻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以及……一种很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萧烬立刻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将自己完全藏匿于一座书架的阴影中。
那声音又响了几下，像是……翻动书页？还有人在这里？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向声音来源望去。
只见在揽珍轩入口处，借着长明灯微弱的光芒，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踮着脚尖，费力地想从高高的书架上取下一卷画轴。
那熟悉的狐裘，那苍白的侧脸……
萧灼？！
她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身边竟然没有一个宫女嬷嬷跟着？
萧灼似乎失败了，那画轴放得太高，她够不着。她有些气馁地放下手，轻轻咳嗽了两声，小脸上满是懊恼和不甘心。然后，她开始左右张望，似乎想找什么东西垫脚。
就在这时，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视线直直地射向萧烬藏身的方向！
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是方才花园里的些许警惕，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笃定的探究。
“你还在那里，对不对？”萧灼的声音依旧软糯，却透着一股执拗，“我看到你了，刚才在花园里，也是你。”
萧烬心脏猛地一缩。被发现了！怎么可能？她对自己的潜行术有绝对自信！
是诈她？还是这位病弱的公主，有着远超外表的敏锐？
萧灼见没有回应，似乎有些着急，又向前走了两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好奇和不易察觉的期待：“你别怕，我不会叫人的。你……你是不是也睡不着，偷偷跑出来玩的？”
玩？萧烬在心里冷笑。她的人生里，从来没有“玩”这个字眼。只有训练、任务、生死。
但她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她在判断，在计算。如果此刻出手制住这位公主，风险有多大？是否能无声无息？之后又该如何处理？
萧灼见她还是不出来，小眉头蹙了起来。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从袖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用细软绸布包着的小包裹。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居然是几块做得十分精致的荷花酥。
“你饿不饿？”萧灼朝着她的方向，小声说，语气里带着点分享秘密的雀跃，“这是嬷嬷偷偷给我的，说喝了药嘴里苦，可以甜甜嘴。我分你一半，你出来好不好？我们交个朋友？”
淡淡的甜香混合着油酥的香气飘了过来。对于从未吃过正常零嘴、日常饮食只为维持生存的萧烬来说，这是一种陌生而诱人的气味。
朋友？又是一个她无法理解的词。
萧烬握紧了袖中的短刃，眼神挣扎。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离开，或者用最干脆利落的方式消除这个意外变量。但某种源自血缘深处的、无法言说的牵引，以及那点心香甜的气息，却像蛛网一样绊住了她的脚步。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萧灼似乎下定了决心，拿着那块荷花酥，一步步朝她藏身的书架走来。
“我给你放在这里哦，”萧灼的声音很近很近，几乎就在书架的另一侧，“我不过来，你自己拿。”
说着，她真的将那块点心放在了书架底层空档的地面上，然后向后退了几步，睁着一双大眼睛，期待地看着阴影处。
月光透过高处的窗棂，恰好有一缕洒在那一小块点心上，也照亮了萧灼因为期待和一点点紧张而微微泛红的小脸。
那张脸，和萧烬在水中倒影看到的，一模一样。
鬼使神差地，萧烬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当她的全身暴露在微弱的光线下，与萧灼面对面站定时，时间仿佛凝固了。
两个小女孩，隔着几步的距离，互相望着对方。
一样的五官，一样的身量，一样的年纪。只是一个裹在雪白狐裘里，苍白脆弱，眼眸却亮得惊人；一个穿着不起眼的夜行衣，身形矫健，眼神冰冷警惕，如同受惊的小兽。
萧灼猛地捂住了嘴，大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甚至忘了咳嗽。她看着萧烬，仿佛在照一面再清晰不过的镜子。
“你……你……”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讶而有些颤抖，“你怎么……和我长得一样？”
萧烬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全身的肌肉依旧紧绷，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但她也没有立刻攻击或逃离。
萧灼震惊过后，好奇彻底压倒了恐惧。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又向前凑近了一步，仔细地打量着萧烬，从眉毛到眼睛，再到鼻子嘴巴，仿佛在确认一件不可思议的艺术品。
“真的好像啊……”她喃喃自语，然后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呀，你这里，”她指了指萧烬的左边眉梢，“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红痣，我也有！嬷嬷说这是福痣呢！”
萧烬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眉梢。那颗微小的痣，她自己都几乎忽略的存在。
“你叫什么名字？”萧灼睁着纯净的大眼睛，友好地问，“你是哪个宫的小宫女吗？还是……偷偷进宫里来的？你别怕，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萧烬抿着唇，依旧沉默。宫女的衣服怎么可能如此合身且便于行动？这个公主，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天真。
见萧烬还是不说话，萧灼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她指了指地上的荷花酥：“你吃呀，很好吃的。吃了我们就是朋友了！”
朋友？萧烬的目光落在那块精致的点心上。在山谷里，食物是维持体能的东西，有时甚至是奖励或惩罚的工具，从未和“分享”、“朋友”这些词汇联系在一起。
一种极其陌生的冲动，促使她慢慢地弯下腰，捡起了那块点心。点心还带着一点萧灼手心的温度，软软的，香香的。
她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向萧灼。对方正用一种鼓励的、友好的眼神看着她，甚至还对她露出了一个苍白却真诚的微笑。
那一刻，萧烬冰封的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凿开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缝隙。
她试探性地，将点心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小口。
酥脆的外皮，甜而不腻的莲蓉馅料，瞬间在口中化开。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名为“甜美”的滋味，席卷了她的味蕾。
她愣住了。
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味道。
看着她怔愣的表情，萧灼开心地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好吃吧？我没骗你！”
萧烬看着她灿烂的笑容，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自己从未有过的表情，心中那股荒谬感和悸动再次翻涌起来。
她是谁？
我又是谁？
为什么我们长得一样，却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
“你……”萧烬终于开口，声音因为长久不说话和紧张而有些干涩沙哑，“叫萧灼？”
见她终于肯开口，萧灼眼睛更亮了，用力点头：“嗯！我是南晏的长公主！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萧烬张了张嘴，“萧烬”这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这是“师父”给她的名字，意味着灰烬，意味着毁灭后的残骸。
但看着眼前这张纯净的、带着病态却充满生机的脸，她忽然觉得这个名字难以启齿。
就在她迟疑的这一刻——
“啪嗒！”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响声，从揽珍轩深处传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碰倒了。
萧烬瞬间变色，眼中的迷茫和一丝软化的迹象顷刻消失无踪，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和锐利。她猛地将剩下的点心全部塞进嘴里，身体再次进入防御姿态，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的黑暗处。
有人！
萧灼也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僵住，下意识地往萧烬身边靠了一步，小手抓住了萧烬的衣袖，声音带上了害怕：“……还有别人吗？”
萧烬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回答。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片黑暗里。
脚步声。
极其轻微，却逃不过她的耳朵。不止一个人。而且……透着一种训练有素的沉稳和内敛的杀气。
不是皇宫侍卫，也不是普通宫人。
是高手。
她的行踪，还是暴露了？
还是……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针对她的陷阱？
萧烬的心沉了下去。她看了一眼身边紧紧抓着她袖子、吓得脸色更白的萧灼。
这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请她吃点心的、脆弱的公主。
现在，成了她最大的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