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南疆·毒瘴林中的无声契约
南疆的夜,与中原截然不同。
空气粘稠而湿热,裹挟着无数草木腐烂与奇异花香混合的浓烈气息,吸入肺腑,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仿佛某种未知生物温热的吐息。参天古木枝桠虬结,遮天蔽月,只在缝隙间漏下些许破碎的、惨绿色的月光——那是南疆特有的“瘴月”,月光透过常年不散的稀薄瘴气,便染上了这不祥的色泽。
林间深处,更是漆黑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潜伏着无数窸窣作响的细微生命,蛇虫爬过腐叶的沙沙声,毒蛛在巨网间移动的轻颤,还有远处不知名野兽压抑的低吼,共同编织成一张充满原始危险的交响网。
一道踉跄的身影,正艰难地穿行在这片死亡之林中。
百里牧云,南疆王最寄予厚望的世子,此刻却狼狈不堪。往日一丝不苟的世子常服被荆棘撕扯出数道口子,沾满了泥污和深绿色的苔藓。他原本温润如玉的脸庞此刻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而浅薄,每一次吸气都仿佛扯动着胸腔里灼烧的痛楚。
他的左手紧紧捂着小臂,指缝间渗出暗紫色的血液,顺着手腕滴落,在身后的腐叶上留下断断续续的印记。伤口周围,诡异的青黑色毒纹正如同活物般缓缓蔓延。
他中了埋伏。
一次针对他父亲、南疆王的刺杀,阴差阳错被他撞破。他仗着身手不俗和随身携带的解毒丹,击退了刺客,却被其中一人临死前甩出的淬毒短刃划伤了手臂。
那毒性猛烈诡异,远超他寻常准备的解毒丹所能应对的范围。他且战且退,慌不择路,竟误入了这片连南疆本地土人都视为禁地的“鬼哭林”。
据传说,此地瘴气千年不散,孕育无数毒物,更深处,甚至盘踞着以毒瘴为食、体型硕大如牛犊的“瘴蝎”。
体内的毒性正在加速发作。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四肢百骸传来阵阵冰冷的麻痹感。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找到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运功逼毒,否则,不等瘴蝎出现,他就会化作这林中又一具无人问津的白骨。
可是,安全的地方在哪里?
目光所及,皆是扭曲的怪木、缠绕的毒藤、以及弥漫在空气中、肉眼几乎可见的淡粉色瘴气。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些藏在暗处的、充满恶意的视线,正随着他生命的流逝而变得越来越大胆。
终于,他体力不支,一脚踩空,沿着一个陡坡滚落下去,重重撞在一棵粗壮的、散发着奇异辛辣气味的黑色怪树根部,才停了下来。
“呃……”剧痛让他短暂地清醒了一瞬,但随之而来的是更猛烈的眩晕和窒息感。毒纹已经蔓延过了手肘,正向肩头攀升。
完了吗?
难道他百里牧云,雄心未展,便要无声无息地葬身于此?
不甘心……父亲……南疆……还有……记忆中那双总是带着一丝好奇与怯生生望着他的、属于小王女的眼睛……虽然那位小公主后来似乎……变了个人……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就在他即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一道极其轻微的、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落地声,传入他异常敏锐的、因中毒而放大的听觉中。
不是野兽。
那声音太轻巧,太刻意,带着一种近乎完美的控制力。
他用尽最后力气,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投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月光无法照及的浓重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娇小,瘦削,全身笼罩在漆黑的夜行衣中,脸上带着一个遮住了大半张脸的纯黑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一段线条紧绷的下颌。
那双眼睛……
即使在意识模糊、视线不清的情况下,百里牧云的心跳也骤然漏跳了一拍。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冰冷,沉静,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没有任何属于这个年纪少女应有的情绪波动。它们扫过瘫倒在树根下的他,没有惊讶,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就像是在看一块石头,一截枯木。
杀手。
而且是一个极其专业、气息收敛得近乎完美的杀手。
百里牧云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冻结,沉入谷底。刚出狼窝,又入虎口?是那些刺客的同伙追来了?还是这片死亡森林本身孕育的……索命幽魂?
他试图去摸腰间的软剑,但手指麻痹得不听使唤,只能徒劳地动了一下。
那黑衣身影停在了他前方三丈远的地方,这个距离进可攻退可守,是极其专业的戒备距离。她 silently 打量着他,目光在他伤口处的暗紫色血液和蔓延的毒纹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百里牧云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并非进攻,也非离开,而是微微侧头,像是在倾听着什么极远处的声音,又像是在确认某种无形的信号。片刻后,她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那双冰冷的眸子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烦躁?或者说……是某种被打扰了计划的不悦?
她似乎本只是路过,却意外撞上了他这颗“麻烦”。
百里牧云屏住呼吸,不确定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哒”声从不远处的密林深处传来,伴随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臭气。
那黑衣少女眼神瞬间一凛,猛地转头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她周身那股收敛的杀气骤然爆发了一瞬,虽然极其短暂,却让近在咫尺的百里牧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她似乎遇到了更大的麻烦。
几乎是本能地,百里牧云用气声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带着南疆本地某个偏远寨子的古老口音:“……瘴……蝎……”
那黑衣少女的身影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她再次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审视意味。他似乎……懂这里的危险?而且这口音……
但此刻已无暇细究。那“咔哒”声越来越近,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一个庞大而狰狞的黑影,缓缓从瘴气弥漫的树林后显现出身形。
那东西足有半人高,通体覆盖着黑紫色的坚硬甲壳,反射着惨绿的瘴月幽光。一双巨大的螯钳如同两把淬毒的黑色镰刀,开合间发出令人胆寒的撞击声。尾巴高高翘起,末端那根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毒针,如同死神的指尖。
正是传说中的鬼哭林霸主——瘴蝎!
它显然是循着百里牧云伤口流出的毒血气息而来的。对于这种毒物而言,中了剧毒的生物,是难得的美餐。
黑衣少女没有丝毫犹豫。她甚至没有去看那可怕的瘴蝎,而是手腕一翻,一柄窄长、轻薄、几乎不反光的短刃悄无声息地滑入掌心。她的身体微微低伏,摆出了一个极其古怪却又充满爆发力的起手式,整个人仿佛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
瘴蝎发现了新的目标——那个挡在它“美食”前方的瘦小身影。它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庞大的身躯以一种与其体型不符的速度猛地前冲,巨大的螯钳带着腥风,狠狠夹向少女的腰肢!
速度快得惊人!
百里牧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来不及出声提醒。
然而,那黑衣少女的动作更快!
就在螯钳即将及体的瞬间,她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一晃,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从螯钳的缝隙中滑了过去!同时,她手中的短刃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刺向瘴蝎甲壳连接处的薄弱点——关节内侧!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器刮过硬物的声音响起。
短刃竟然未能完全刺入!那甲壳的硬度超乎想象!
少女一击不中,毫不停留,足尖在瘴蝎粗糙的甲壳上轻轻一点,身体借力向后飘飞,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紧随而来的蝎尾毒针的穿刺!
毒针擦着她的衣角掠过,钉在她方才落脚的地面上,瞬间将那片泥土腐蚀成焦黑色,冒出滋滋白烟。
好烈的毒性!
少女落地的身影微微晃了一下,显然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闪避和攻击也耗费了她极大的心力。面对这种刀枪难入、力大无穷且全身是毒的怪物,任何正面抗衡都极其不明智。
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环境,最后定格在百里牧云身旁那棵散发着辛辣气味的黑色怪树上。
就在这时,瘴蝎再次发动攻击,蝎尾如同一条狂暴的毒鞭,横扫而来,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幽蓝的残影!
少女眼神一冷,这次她没有完全躲闪,而是计算好角度,用短刃的侧面猛地格挡了一下扫来的蝎尾!
“铛!”
巨大的力道将她整个人震得向后飞退,虎口迸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刀柄。但她借着这股力道,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飘向那棵黑色怪树!
瘴蝎一击得势,嘶鸣着紧追不舍。
就在少女即将撞上树干的瞬间,她猛地拧身,短刃不是刺向瘴蝎,而是狠狠划向那黑色怪树的树干!
“噗——!”
一股浓郁的、极其辛辣刺鼻的乳白色汁液从树干的伤口处猛地喷溅而出,劈头盖脸地淋了紧追而来的瘴蝎满头满身!
“嘶嗷——!!!”
瘴蝎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完全不似虫鸣的惨嚎,仿佛遇到了天敌克星一般,疯狂地后退,巨大的螯钳胡乱挥舞,试图刮掉身上那乳白色的汁液。那汁液似乎对它有着极强的刺激性和腐蚀性,它坚硬的甲壳上竟然冒起了丝丝白烟,发出“滋滋”的声响。
趁此机会,黑衣少女毫不犹豫,返身冲到百里牧云身边。她没有费力去搀扶他,而是直接抽出他腰间的华丽腰带——那是南疆世子身份象征之一的金丝蟒纹带——动作麻利地在他受伤的手臂上方狠狠扎紧,减缓毒血回流速度。
然后,她一把抓住他未受伤的胳膊,低喝一声:“走!”
她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喘息和不容置疑的冷冽,竟是一种异常清越、但又冰冷至极的少女音色。
百里牧云几乎是被她半拖半拽着拉了起来。求生的本能让他压榨出最后一丝力气,跟着那娇小却力量惊人的身影,踉跄着向与瘴蝎相反的方向逃离。
身后的瘴蝎仍在痛苦地翻滚嘶嚎,那辛辣的气味弥漫开来,竟暂时驱散了周围其他的毒虫蛇蚁。
少女对这片恐怖森林的地形似乎并不陌生,或者说,她有着一种野兽般的直觉,总能找到相对安全的路径。她拖着他,速度快得惊人,在盘根错节的林地间穿梭,避开弥漫的毒瘴团,跃过深不见底的沟壑。
百里牧云几乎完全依靠她的牵引才能移动,意识在剧痛、毒素和高速移动带来的眩晕中浮沉。他只能感受到抓着他胳膊的那只手,冰冷,有力,指腹有着粗糙的茧子,牢牢地钳制着他,成为这片死亡之海中唯一的浮木。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身后的瘴蝎嘶嚎声再也听不见,空气中的辛辣味也逐渐淡去,少女才猛地停下脚步,将他甩在一处隐蔽的、由几块巨大岩石形成的天然凹坑里。
百里牧云脱力地瘫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剧痛。
少女站在凹坑边缘,背对着他,警惕地扫视着来时的方向,确认没有追兵。她微微喘息着,肩背的线条依旧紧绷,握着短刃的手自然下垂,但随时可以发出致命一击。
短暂的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只有百里牧云粗重的喘息声和森林深处遥远的窸窣声。
危险暂时解除。
百里牧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火烧火燎。他看着那黑衣少女的背影,声音沙哑地开口:“多……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少女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仿佛没听到。
百里牧云并不气馁,继续艰难地说道:“在下……南疆百里牧云……此番恩情……必当……”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这时,少女忽然转过身。
她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冰冷的眸光落在他那已经发黑肿胀的手臂上。她看得极其仔细,然后伸出手指,似乎想碰一下那毒纹,但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时又停住了。
“腐髓藤的毒,混合了至少三种蛇毒和尸瘴。”她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冰冷没有起伏,却精准地说出了他所中之毒的成分,“再用内力强压,毒素侵入心脉,神仙难救。”
百里牧云心中巨震。她不仅身手诡异高超,竟还对毒理如此精通?!无烬城的杀手,需要掌握这些吗?
“姑娘……懂医术?”他忍不住问。
少女抬眸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废话”。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腰间一个不起眼的皮质囊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瓶,拔开塞子,倒出一枚龙眼大小、色泽乌黑、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丸。
“吃了。”她将药丸递到他嘴边,命令道,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百里牧云看着她指尖那枚陌生的药丸,心中闪过一丝迟疑。陌生人,尤其是刚刚展现出极度危险性的陌生人给的药,能随便吃吗?
但他看着那双冰冷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没有讨好,没有算计,甚至没有不耐烦,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漠然的“处理麻烦”的态度。
而且,她若想杀他,刚才根本不必救他,更不必浪费一枚看似不凡的药丸。
他不再犹豫,张口吞下了那枚药丸。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苦涩的液体顺喉而下,瞬间化作一股奇特的暖流散向四肢百骸。原本灼烧般的剧痛和冰冷的麻痹感,竟然立刻得到了明显的缓解!手臂上蔓延的毒纹也停止了扩张的趋势。
好厉害的解毒药!
这绝非寻常之物!甚至比他王室秘藏的解毒圣药效果更显著、更迅速!
她到底是谁?
一个无烬城的杀手,怎么会拥有并愿意拿出如此珍贵的药物来救一个陌生人?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百里牧云心头。
少女见他服下药丸,便不再管他,起身再次走到凹坑边戒备,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药力逐渐发挥作用,百里牧云的精神恢复了一些,至少视线不再模糊,思维也清晰了不少。他靠在冰冷的岩石上,默默运起家传内力,辅助药力化解毒素,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黑衣少女。
月光偶尔透过石缝,照亮她一抹身影。娇小,却挺拔如松。孤寂,却蕴含着可怕的力量。冰冷,却又……救了他。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那双眼睛,在偶尔掠过的微光下,呈现出一种极深的墨色,像是南疆最深最寒的潭水。
看着这双眼睛,一个荒谬的、被他压抑了许久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
几年前,他曾随父王入京觐见。在宫廷宴饮的间隙,他曾在御花园的角落,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南靖长公主萧灼。彼时的小公主,娇憨明媚,像个小太阳,被宫人簇拥着,笑声清脆。
但有一次,他无意中撞见“她”独自一人,靠在偏僻的宫墙边,看着天空飞过的孤雁。
那一刻的“小公主”,侧脸线条紧绷,眼神沉静空茫,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孤寂。仿佛所有的娇憨烂漫都只是表象,内里藏着一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尤其是那双眼睛……
当时他只是觉得奇怪,并未深想。只以为是皇家子女早慧,心思深沉。
但后来,关于这位长公主的传闻渐渐变得有些微妙。有时病弱得风吹就倒,有时却又似乎能做出些不可思议之事。还有那些关于“龙凤胎皇子萧澈”与姐姐关系过于亲密的流言……
而眼前这双眼睛……
冰冷,锐利,沉静,深处藏着不易察觉的孤戾。
与他记忆中那个宫墙边惊鸿一瞥的、褪去所有伪装的“小公主”的眼神,何其相似!
虽然气质截然不同——一个娇憨,一个冷戾——但那双眼睛的底色……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猜测,在他心中成型。
难道……世间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还是说……皇宫里那个,和眼前这个……
他想起无烬城那位神秘首领的代号——烬。
火烧余烬。
萧灼。萧烬。
是巧合吗?
就在他心神激荡,几乎要脱口问出什么的时候,那黑衣少女忽然猛地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森林的某个方向,周身瞬间再次绷紧!
“有人来了。”她压低声音,语气冰冷,“很多。脚步沉重,训练有素,不是林中猎户。”
是那些刺客的同伙?还是南疆王府搜寻他的人?
百里牧云的心再次提起。
少女快速判断了一下形势,目光扫过百里牧云依旧虚弱的状态,又看了看那传来脚步声的方向。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权衡。
然后,她做出了决定。
她走到百里牧云面前,蹲下,直视着他的眼睛。她的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他的灵魂。
“我能带你避开他们,或者,杀了他们。”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但你须答应我两个条件。”
“姑娘请说。”百里牧云毫不迟疑。此刻,他莫名地相信眼前这个神秘的少女杀手。
“第一,今夜之事,见过我之事,忘掉。从未发生。”她的条件干脆利落。
“可以。”百里牧云点头。这对他有利无害。
“第二,”她顿了顿,眸光深沉地看着他,“他日若遇绝境,无处可去,可来南疆。报上……‘宫墙孤雁’四字,或许……能得一线生机。”
百里牧云瞳孔骤缩!
宫墙孤雁!
这正是他刚才脑海中浮现的那个画面!她怎么会知道?!她果然……
巨大的震惊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让他一时失语,只是死死地盯着她面具下的那双眼睛。
少女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或者说,她笃定他一定会答应。她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塞进他未受伤的手中。
那触感冰凉,坚硬,带着细微的雕刻纹路。
“此物或许能助你证明身份,调动附近百里氏的力量。”她语速极快,“那些人快到了。向东半里,有一条隐蔽溪流,顺流而下,可见炊烟。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不再看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融入了旁边的阴影之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剩下那冰冷触感的物件,还残留在她指尖的一丝余温,静静躺在他的掌心。
百里牧云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月光透过石缝,恰好照亮了他手中的物件。
那是一枚比掌心略小的金属令牌,打造得极其精美,边缘缠绕着南疆特有的藤蔓花纹,中心却浮雕着一朵盛放的、线条略显古怪的宫花图案。令牌背面,刻着一个细小的、古老的南疆文字,意为“庇护”。
这绝非无烬城杀手应有的东西!这纹饰,这工艺,甚至隐隐带着一丝……宫廷制器的风格?
而且,她似乎对调动南疆王府力量的方式很是了解……
“宫墙孤雁”……金属宫花……
所有的线索,在他脑中轰然炸开,交织成一个难以置信却又无比接近真相的猜想。
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芒已经开始在树林间闪烁。
百里牧云猛地握紧手中的金属宫花令牌,那冰冷的触感让他灼热的掌心稍稍降温,也让他混乱的心绪奇迹般地平复下来。
他深深地望了一眼少女消失的那片阴影,眼中不再是疑惑和震惊,而是转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掺杂着震撼、了然、以及一丝莫名悸动的深沉光芒。
他挣扎着站起身,依循她指示的方向,踉跄而去。
胸中翻涌的,不再是死亡的恐惧,而是一个巨大的、足以颠覆他认知的秘密,和一个冰冷神秘少女留下的、充满未知的承诺。
南疆,永远是你的退路。
这句话,此刻在他听来,有了截然不同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