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夜里,嵩阳书院西灶斋舍灯火通明。
旧派几个主心骨围炉而坐,炉上炖着一锅羊肉,咕嘟咕嘟冒泡。
刘孟阳盘腿坐上首,赵翰文、高湛、王敬修依次排开,
每人手里一只粗瓷杯,黄酒刚烫过,冒着白气。
刘孟阳拿筷子敲敲锅沿,清了清嗓子:
“诸位,今晚咱们不吟诗,不算账,就聊聊——
咱们为啥笑林绡那条独木桥。”
众人哄笑,笑声撞在屋梁上,又弹回来,像提前放的爆竹。
刘孟阳先开口,声音不高,却句句带钩:
“你们想想,黄河那脾气,跟咱书院后山的老黄牛一样,
犟起来能把犁头掀翻。
这时候靠啥?靠百姓一人一锨?
别逗了!得靠官帑!
官帑是啥?是朝廷的银子,是皇上的底气!
有了银子,才能买石料、雇河兵、发口粮,
才能一锤一锤把堤坝砸成铜墙铁壁。
没有官帑,民夫再拼命,
也不过是拿血肉去堵窟窿,
堵得了一时,堵不了一世。”
赵翰文举杯附和:“对!银子是定海神针,
民力顶多算根稻草,
稻草再粗,也压不住龙王爷的尾巴!”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笑声里带着“咱们懂”的默契。
王敬修慢悠悠抿口酒,接过话头:
“再说旧例。
咱们大明朝治河,从永乐年间算起,
哪一步不是踩着前人的脚印?
潘季驯束水攻沙,靳辅筑堤束水,
那都是血里火里趟出来的法子。
就像老船票,看着破,
可它能带你过黄河,
你非得撕了换新票,
万一新船漏水呢?
咱们旧派,就是守这张老船票的人,
守得稳,才能稳天下。”
高湛摇着扇子,笑着补刀:
“对啊,老船票再破,也比你拿根竹竿横渡强!”
屋里又是一阵哄笑,羊肉汤咕嘟得更欢了。
刘孟阳用筷子挑起一块羊肉,晃了晃:
“民力?听起来热血,可你们别忘了,
民力也是野火!
今天他们能挑土筑堤,
明天就能挑扁担造反!
咱们书院后山的老李头,去年不就为了一口粮,
差点带着全村人堵了县衙?
野火一旦烧起来,
堤坝没筑好,先把朝廷的龙椅给燎了!
咱们旧派,就是防火沟,
沟挖得深,火才烧不过来。”
赵翰文笑得前仰后合:“对对对,
咱们可不能让林绡那把‘民力’火把书院给点了!”
笑声里,带着三分讥讽,七分得意。
高湛收拢折扇,啪一声脆响,像收了场:
“最后说说那条独木桥。
林绡要走独木桥,咱们笑,不是笑他傻,
是笑他天真!
一个人,一根算盘,一枚铜铃,
就想治住黄河?
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可咱们笑,也是敲警钟——
提醒所有人,
治河不是儿戏,
不是沙盘里推推木字就能解决的事。
独木桥晃晃悠悠,
掉下去的不止他一个,
还有沿河二十七万户的饭碗!”
刘孟阳举杯,众人齐碰,黄酒溅出,
像提前为这场“笑话”庆功。
锅里的羊肉见了底,炉火也弱了。
刘孟阳把最后一杯酒倒进嘴里,哈出一口白气:
“总之,旧堤旧坝,稳!官帑官帑,重!
民力民力,野!独木桥,晃!
咱们旧派,守的就是这份稳、重、安。
谁要拆这份安稳,
咱们就让他知道,
老船票虽破,船底可是铁的!”
众人齐笑,笑声冲出窗棂,
撞在夜雪上,又弹回来,
像一场提前放的鞭炮,
也像一声悠长的警钟。
雪继续落,旧派的笑声渐渐低了,
只剩炉火噼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