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没?林绡那小子,从活水堂卷铺盖了!”
“卷铺盖?不是吧,是被赶出来的吧?”
“啧,反正现在不叫什么‘活水’了,改叫‘杂学’喽!”
流言像后山的麻雀,叽叽喳喳,一天就飞遍了整个书院。
林绡拎着旧算盘,刚走出活水堂大门,
背后就飘来了几句不大不小的嘀咕。
他耸耸肩,没回头,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得,这回又换新帽子了。”
“杂学”这词,是旧派那帮人起的。
刘孟阳端着茶盏,笑得一脸褶子:
“你们瞧瞧,他算盘打得好,河工懂点,
易经背得溜,连腌萝卜都研究,
这不是杂学是什么?”
赵翰文跟着起哄:“对对对,
别人一条路走到黑,他倒好,
三条路一起走,走到哪儿算哪儿!”
林绡正好路过,听见这话,
顺手把手里半块腌萝卜塞进嘴里,嚼得嘎吱响:
“三条路?不好意思,我走的是第四条——
能救人的路。”
一句话噎得刘孟阳差点把茶喷出来。
退堂第二天中午,膳堂窗口。
打饭的老李头瞅见林绡,勺子一抖,
给他碗里多添了一勺咸菜:
“小林啊,听说你现在算‘杂学’了?
杂学好,杂学不挑食!”
林绡接过碗,笑得见牙不见眼:
“叔,您这咸菜腌得够味儿,
等我研究透了,给您写个《咸菜经》。”
旁边寒士们哄笑,
西灶的官家子弟撇嘴:
“杂学就是杂学,连咸菜都不放过。”
林绡头也不抬,扒拉两口饭,
含糊不清地回一句:“咸菜救过命,
您家山珍海味救过谁?”
又是一阵哄笑,
官家子弟的脸色比咸菜还青。
山长顾宪之的课,向来座无虚席。
今天讲的是《春秋》大义,
旧派本以为林绡不敢来,
结果人家不仅来了,还坐在第一排。
刘孟阳故意高声提问:
“敢问杂学兄,
《春秋》里哪一句讲的是治河?”
林绡不慌不忙,张口就来:
“‘郑伯克段于鄢’,
段叔筑堤失民心,
郑伯一鼓作气,堤溃国兴。
这不是治河,是治人心。”
一句话,把刘孟阳噎得直翻白眼,
顾宪之却微微颔首,
眼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活水派散了,沙盘却还在。
林绡干脆把沙盘搬到院角,
每日午后,自己跟自己玩。
寒士们围过来,七嘴八舌:
“林哥,这‘杂学沙盘’咋玩?”
林绡把算盘往沙盘边一摆,
笑眯眯地答:“简单,
今天咱们用咸菜当堤坝,
明天用红薯当河兵,
后天……后天再说!”
官家子弟远远瞅着,
有人撇嘴:“胡闹!”
更多人却忍不住凑过来,
手指头在沙盘上戳来戳去,
戳着戳着,就戳出了兴趣。
刘孟阳路过,鼻孔里哼了一声:
“杂学就是杂学,玩物丧志!”
林绡头也不抬,
把一枚“民心”小木牌插在沙盘中央:
“玩物丧志?那您倒是丧一个给我看看。”
夜深人静,林绡独坐小屋。
油灯昏黄,算盘珠子映着光,
像一排小星星。
他翻开《错题本》,
在“杂学”二字旁边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又画了个笑脸。
自言自语:
“杂学就杂学,
能救人命的学问,
再杂也是正学。”
窗外春雨淅沥,
算盘声伴着雨声,
像一首只有自己听得懂的小曲。
月底,书院贴出告示:
“林绡所治《咸菜经》《算盘河》列入院藏杂学卷,
供诸生参阅。”
寒士们拍手叫好,
官家子弟面面相觑。
刘孟阳站在告示前,
嘴角抽了抽,最后还是没忍住,
低声嘟囔:“哼,杂学……”
林绡正好路过,
顺手递给他一块新腌的萝卜:
“尝尝,杂学做的,保准下饭。”
刘孟阳愣了愣,接过萝卜,
咬了一口,嘎吱脆响。
林绡笑着走远,
背影在春阳下拉得老长,
像一条不肯被命名的路,
也像一口谁也盖不住的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