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弟刚见面的时候挺丑,真的挺丑。我记得他的脸庞一边大一边小,眼睛也小,还没有眉毛,鼻子硕大,嘴巴像是长在了不该长的位置,偏上。那时候没有手机,我也没有照相机,要是能把小弟当时的样子拍成照片现在发给她,他保准会说一句“这小孩真丑,是谁呀”,绝对想不到那是他自己。
当时我对他的模样挺失望。那时候姥姥还没见过我小弟,问我他长什么模样,我只能实话实说:“没有这么丑的小孩!”三天后,姥姥一路上都带着好奇——“这得是多丑的小孩呀?长大了能找到媳妇吗?”——就这样来到了我家。
可那个丑丑的小孩,在这短短的三天里,发生了魔术般的变化:小脸变得粉粉嫩嫩、白白净净,眼睛大了好几倍,鼻子变小了,嘴巴也不再偏上,整个就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奶娃,俊得很。这巨大的变化,搞得我好像对姥姥说了假话似的。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呢?我不明白。妈妈信神,就告诉我:“因为你小弟太丑,我让你爸爸烧香了,求神仙给他换换模样。”但我对妈妈的话并不完全相信,总觉得天上的神仙一直都很忙。要是不忙,怎么会有过去的南京大屠杀?30万人啊,血流成河;怎么会有现在还在继续的俄乌冲突?哪一个士兵不是娘生爹养的?从几斤几两的婴儿,一点点长到身强力壮的大人,却在战争中变成渺小的尘土、炮灰。如果神仙不忙,怎么会允许这么惨的事情还在发生?
现在想来,可能我小弟刚见面时是“水胖”,瘦下来之后,模样就变了。小时候总以为人心本善,可生活却给我上了一课又一课,每一课的内容都不一样。后来我才知道,还有一个词叫“人心叵测”,也终于懂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就这样在成长的路上慢慢学会了防备。
一场秋雨一场伤,一道伤痕一道疤。夜晚的时候,就自己缝缝补补受伤的地方,该哭就哭,不憋着;白天就化上一道浓妆,把伤口遮住,把笑容扬起来。你若不伪装,卖惨给谁看呢?
我家祖辈都是农民,没什么显赫背景,爸妈既不是官员,也不是商人。有人说“要是种地能挣钱,农民也不会有地可种”,可偏偏种地不挣钱,所以我家反倒有很多地要种。“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可爸妈的汗流得像长江大河一样多,腰弯得像镰刀月牙,日子依旧过得紧紧巴巴。
爸妈不舍得让我下地,我就在家带小弟。那时候家里是张木床,一边紧挨着墙,每次等他睡熟,我都会把他往床最里面挪,就怕他翻身掉下来,然后才赶紧去厨房烧锅做饭。有一次我记得特别清楚,饭刚做到一半,就听见他突然哭得稀里哗啦!我手里的活停不下来,没法立刻跑过去抱他,只能硬着心先把饭忙完,才匆匆赶过去哄他。
大人们总说:“小孩摔不重,身子轻,会‘接地’”,可小孩摔哭的声音明明那么响亮,听得人心里发紧。他们还说“孩子没有腰,累不着”,可我记得有一年在地里帮妈妈点豆子,累得半死,那种疲惫到极点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
有时候,很多人的话是真话,也有半真半假的,甚至全是假话。我没有一双能看透真假的慧眼,行走在这尔虞我诈的世界里。明明和所有人头顶一片蓝天、脚踏一方土地,可我就是和那些八面玲珑的人格格不入。
很多人带着有色眼镜看我,我不奇怪,说我傻、说我呆、说我笨、说我胖、说我丑。可我没法左右别人的想法,随他们怎么说吧,我依旧爱自己:我傻,但我善良;我呆,但我不会骗人;我笨,但我懂“笨鸟先飞”;我胖,又没吃你家的大米高粱;我丑,那又怎么样? 百年之后,不管你多漂亮、多聪明,最终都会化成一把尘土,变成养花的肥料。到时候,我的肥料和你的肥料养出的花,还不是一样的,分不出谁高谁低、谁优谁劣。
我不知道人间为什么既有乌烟瘴气的地方,也有山清水秀的村庄;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生而为人,命运却如此不同。但我始终不忘初心:行走尘世,只管善良,剩下的交给天意。如果事与愿违,那也没关系,老天自有安排。 虽然老天确实很忙,也有安排不到位的地方,可那又能怎样呢?哪个庙里没有冤死的和尚,哪个朝代没有枉死的忠臣良将?很多事,看透不说透就好,迷迷糊糊上山,稀里糊涂过河,不必太认真。
“再也不能这样活,再也不能那样活”,可到底该怎么活?其实答案很简单:向日葵都知道朝着太阳生长,人能走能跑、能唱能跳,更应该向着光明、向着梦想前行。只要你心中有希望,眉眼带欢笑,运气就不会太糟,所有的坎坷,终会被你甩在身后。
还记得以前带小弟去赶集,那时候他还不到三周岁,我领着他东南西北跑了个遍。他其实已经累得不行了,却不说,只是一个劲儿地跟着我。我反应慢,没看出他累,直到他抱着我的腿放声大哭,说“不跑了”,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为什么哭。
智商实在是个好东西,我也羡慕那些高智商的人。可羡慕又有什么用呢?这世上比我优秀的人数都数不清,比我惨的人也有很多。我不是瞎子,能看见光明;不是聋子,能听见声音。别总羡慕别人跑得多快,把你甩得很远,要知道这世上还有没腿没脚的人,正用一颗坚韧的心“行走”呢。
以前我总对着家里那片坷垃地犯愁:什么时候才能种够小弟结婚的钱?就算从春种到秋收,年复一年,恐怕也只是杯水车薪。可愁归愁,日子还得往下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抱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念头——反正家里那点微薄收入,能把小弟平平安安养活大,就已经知足了。那时候甚至还傻气地想:娶媳妇要花那么多钱,等他长大了,要是谁家缺个养老女婿,把他招过去也挺好,省得操心。
谁能想到,命运的转机,往往就藏在“不放弃”里。 后来国家政策越来越好,小弟也争气,脑子灵光又肯下苦功,居然考上了大学。更暖人心的是,国家有免息助学贷款,绝不会让寒门学子因为没钱就断了求学路。“贷!读!”就凭着这股子闯劲,我们没再纠结前路如何,反而越走越踏实,每一步都比从前更有力量。
四年大学转瞬即逝,小弟毕业后没敢松懈,先考上了事业编,站稳脚跟后又接着冲刺公务员。一路披荆斩棘,再苦再累也没停下向前的脚步。我家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一辈辈的苦日子,终于在他这一代翻了篇。当年那个我还想着“招出去”省心的小屁孩,不仅靠自己的努力在县城扎了根,还带回了同样是公务员的弟媳——她人美心善,不事多、不贪心,凡事都通情达理,真是我们家的福气。
从坷垃地里的发愁,到如今的踏实安心,最该感谢的是这太平盛世,是国家给普通人铺就的向上之路。 七夕已过,愿我的小弟小两口日子越过越红火,也愿天下所有的小家、大家,都能平安顺遂、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