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第十六章：晨起·神医谷主的赖床与楼主的无奈（下）
萧澈躺在床上，听着门外萧灼与青黛快速远去的脚步声，以及她们隐约传来的、关于“碧血灵芝”、“南疆瘴林”、“守卫森严”的零碎交谈，整个人却依旧处于一种石化后的虚脱状态。
怀里那个紫金玉瓶硌着他的胸口，冰凉坚硬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方才经历的“险死还生”以及……未来那肉眼可见的、黑暗的、“试药”的命运。
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种深深的、甜蜜的无奈。
他的灼灼啊……
即便褪去了镇北将军的铠甲，摘下了长公主的珠冠，她依然是那个能将他这位昔日的听雨楼楼主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子。狡黠、灵动、时而懒散得像只猫，时而锋利得像把出鞘的剑，研究起医药毒术来又专注狂热得让人害怕……却偏偏，让他爱到了骨子里。
萧澈认命地坐起身，小心翼翼地将那瓶“超级无敌十全大补汤改良版一号”从怀里掏出来，放在眼前仔细端详。
玉瓶材质极佳，触手温润，但里面盛放的东西却让他头皮发麻。他晃了晃，里面浓稠的液体几乎听不见声响，只有那股子复杂诡异的气味，似乎透过瓶塞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顽强地彰显着存在感。
藏起来？
不行。她说会检查。以她对药性的敏感和对他的了解，恐怕掘地三尺也能找出来。到时候下场更惨。
倒掉？
更不行。那句“倒掉一滴，就再加试一种新方子”的威胁言犹在耳。他毫不怀疑她说得出做得到。一种已经让他快要升天，再加一种？他可能真的要去见先皇陛下一起跳胡旋舞了。
萧澈拿着这个烫手山芋，只觉得平生处理过的无数棘手情报、艰难任务，都没有此刻这般令人绝望。
最终，他叹了口气，认命般地起身穿衣。动作间，还能感受到昨晚那碗“十全大补汤”残留的、让四肢百骸有些发虚的后遗症。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强迫自己不再去回想那可怕的滋味和更可怕的幻觉。
快速洗漱完毕，他将那瓶药郑重其事地……放进了卧室衣柜最底层一个带锁的小抽屉里。钥匙贴身收好。仿佛藏的不是一瓶补药，而是一枚足以炸平整个山谷的霹雳雷火弹。
做完这一切，他才稍微安心了些，整理了一下表情，努力将方才床榻间的“狼狈”和“惊恐”压下，恢复成那个沉稳可靠的听雨楼楼主模样，迈步出了房门。
山谷的清晨，空气清新得醉人。阳光透过稀疏的竹林，洒下斑驳的光点。药田里各种珍奇植株沾着露水，生机勃勃。远处传来溪流淙淙之声，间或夹杂着几声清脆的鸟鸣。
一切看上去都那般宁静祥和，除了……
萧澈的目光投向谷中那间最大的、同时也是书房兼会客用的竹轩。
轩门开着，萧灼正坐在主位上，一手支着下巴，另一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青黛垂手站在一旁，低声汇报着。气氛似乎有些凝肃。
萧澈缓步走近，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倚在门框上，静静看着里面的萧灼。
此时的她，脸上已没了丝毫方才床榻间的娇憨懒散或狡黠戏谑。眉宇间凝着一抹专注与锐利，眼神清亮，仿佛能洞穿一切迷雾。阳光从侧面打在她脸上，勾勒出清晰优美的下颌线，那专注的神情竟与远在京城的萧烬有着几分惊人的神似——那是属于决策者和上位者的气场。
萧澈的心微微一动。无论她表现得如何懒散爱玩闹，骨子里，她依然是那个能统帅千军、执掌天机阁的萧灼。一旦触及正事，那份沉淀在血液里的敏锐与果决便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他似乎明白，为何先皇最终属意的继承人会是她。也似乎更加理解，为何最终是她选择了归隐，而将皇位让给了更适合在那個位置上燃烧自己的妹妹。
“碧血灵芝的消息，来源可靠吗？”萧灼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回谷主，疾风堂此次损失了三个好手，才从南疆‘巫月教’的禁地边缘传回这份血书密报。”青黛递上一小块染血的布帛，“消息应当无误。只是……巫月教近年来行事越发诡秘狠辣，将碧血灵芝视为圣物，守卫极严，且周围遍布天然毒瘴和诡异蛊阵，硬闯恐怕……”
萧灼接过布帛，快速扫过上面以血绘就的简陋地图和几行小字，眉头越蹙越紧。
萧澈听到“巫月教”三个字，心中也是一凛。南疆势力错综复杂，巫月教是其中最为神秘难缠的一支，擅用毒蛊，排外性极强，且与朝廷素无往来。听雨楼在南疆的情报网络也曾多次在巫月教手上吃亏。
“碧血灵芝”竟是生长在他们的禁地之中？这麻烦程度，瞬间提升了数个等级。
萧灼沉吟片刻，指尖在地图上某个标记点敲了敲：“这里的毒瘴，每日何时最弱？可有规律？”
“据探子用命换来的信息，应是每月望日前后，子夜到寅时，瘴气会因月光和潮汐缘故略有消退，但依旧凶险万分。且那个时辰，亦是教中守卫换防之时，虽有一瞬间的空隙，但同样警惕性最高。”
“望日……子夜……”萧灼喃喃自语，眸中精光闪烁，显然在飞速计算着各种可能性。
萧澈此时迈步走了进去。
看到他进来，萧灼抬起眼，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瞬间闪过一丝极快的心虚，但立刻又被正事带来的凝重所覆盖。她晃了晃手中的血书：“你都听到了？”
“嗯。”萧澈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拿起那张布帛仔细看了看，“巫月教……确实棘手。他们的蛊毒之术，防不胜防。”他看向萧灼，语气带着担忧，“你的旧疾虽已稳定，但取这药引，风险太大。”
萧灼当年在北疆，为了救被困的孤军，曾强行逆转一种极其霸道的功法，虽一击退敌，却也伤了心脉根本，留下隐疾。平日看似无恙，一旦情绪剧烈波动或动用过多内力，便会引发心悸剧痛，严重时甚至可能危及生命。碧血灵芝正是彻底根治此疾最关键的一味药引。
萧灼却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她特有的、混合着自信与漫不经心的光彩：“风险大才有意思嘛。再说了，”她眨眨眼，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萧澈依旧略显苍白的脸色，“楼主大人昨晚才补过头，正好需要活动活动筋骨，消化一下药力，不是吗？”
萧澈：“……” 他就知道这事过不去了！
青黛在一旁努力憋笑，肩膀微微抖动。
萧澈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决定忽略她的调侃，将话题拉回正轨：“你打算怎么做？强攻绝非上策。”
“当然不能强攻。”萧灼放下支着下巴的手，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南疆之地，尤其是巫月教，硬碰硬吃亏的肯定是我们。得智取。”
“智取？”
“我记得……”萧灼拖长了语调，目光转向萧澈，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听雨楼在南疆，尤其是巫月教内部，似乎……埋过几颗钉子？虽然级别不高，但或许能提供一些内部路线或者换防的细节？”
萧澈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听雨楼的档案浩如烟海，许多暗桩都已沉寂多年，需要时间梳理和激活。而且，此举风险极大，一旦暴露……”
“所以需要楼主大人亲自出马呀。”萧灼接得飞快，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论及梳理情报、远程调动、规避风险，这天下还有谁能胜过你？何况，这可是为了你亲爱的夫人我的终身健康着想哦~”
她又来了！又用这种语气！明明是自己想要那灵芝，却偏偏把理由扣在他头上，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让人无法拒绝！
萧澈看着她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睛，那句“我需要时间调查”的推诿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能怎么办？自己选的夫人，除了宠着，还能如何？
“……我试试。”他听见自己有些干巴巴地回答，“但不能保证一定成功。巫月教内部戒备森严，规矩古怪，暗桩能否启用、是否依旧忠诚，都是未知数。”
“没关系~我相信楼主大人的能力！”萧灼瞬间眉开眼笑，仿佛他已经把碧血灵芝捧到了她面前一样。她站起身，很是哥俩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这边就交给你了！我去准备一下应对毒瘴和蛊虫的药物，南疆那地方的玩意儿，邪门得很，得多备几手……”
她说着就风风火火地要往药房跑。
“等等。”萧澈叫住她。
“嗯？”萧灼回头。
萧澈走到她面前，目光沉静地看着她：“调动暗桩、制定计划需要时间。在此之前，你不准一个人偷偷跑去南疆探查，哪怕只是靠近外围都不行。答应我。”
他的语气很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他太了解她了，看似散漫，实则胆大包天，对感兴趣的东西（尤其是稀有药材）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和行动力。他真怕自己前脚刚进书房整理情报，后脚她就单枪匹马杀去南疆了。
萧灼眨眨眼，似乎想狡辩一下。
但触及萧澈那双深邃眼眸里真切的担忧，她那些插科打诨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她撇撇嘴，有点不情愿地嘟囔：“知道啦……我又不傻……巫月教那鬼地方，我一个人去不是送菜嘛……”
“你保证。”萧澈不放心的追问。
“好啦好啦！我保证！在楼主大人您的完美计划出炉之前，我绝对乖乖待在谷里研究解药，行了吧？”萧灼举起三根手指，做出发誓的样子，但眼神飘忽，明显诚意不足。
萧澈知道这大概已经是她能给出的最大承诺了，心下稍安，无奈地叹了口气：“去吧。记得吃早饭。”
“知道啦~”萧灼应了一声，像只被放生的小鹿，欢快地蹿向了药房的方向。
萧澈看着她瞬间充满活力的背影，摇了摇头，眼底却是一片化不开的温柔。
他转身对青黛吩咐道：“调阅所有关于南疆巫月教的甲字号档案，送至书房。另外，让玄字叁号和柒号过来一趟。”
“是，楼主。”青黛敛衽行礼，神色恭敬地退下。
萧澈独自站在竹轩中，目光再次落在那张染血的布帛上。
南疆，巫月教，碧血灵芝。
看来这归隐生活，注定了无法真正平静。
他深吸一口气，眸中属于听雨楼主的锐利与冷静重新凝聚。那些深藏在骨子里的、用于应对江湖风波与朝堂诡谭的本能，再次被唤醒。
为了她，这龙潭虎穴，他也得去闯一闯。
他转身，走向书房的方向，步伐沉稳而坚定。
然而，就在他的脚即将迈过书房门槛的那一刻——
“哦，对了！楼主大人~”
萧灼的声音突然又从药房方向飘了过来，清亮悦耳，却让萧澈的脚步瞬间僵住，背后寒毛直竖。
他缓缓回头。
只见萧灼从药房门口探出半个身子，脸上挂着明媚又无辜的笑容，晃了晃手中不知何时又拿出来的一个小巧的、眼熟的白玉瓶——那瓶子和他怀里那个紫金瓶长得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
“刚刚忘了说~”她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超级无敌十全大补汤改良版一号’呢，我其实一共做了两瓶哦~一瓶紫金的，一瓶白玉的。药性嘛……稍微有点不一样~白玉这瓶呢，我加了点‘赤练蛇胆’和‘醉仙花蕊’，主打一个提神醒脑、强筋健骨！”
她看着萧澈瞬间石化的表情，笑容越发灿烂夺目：
“所以，亲爱的夫君~处理情报之余，别忘了顺便把怀里那瓶‘紫金版’也一起试了哦~这样我才能对比一下两版的数据差异，看看哪个效果更好嘛~”
“记住哦~要、及、时、反、馈、数、据~”
说完，她嗖地一下缩回药房，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萧澈一个人，如遭雷击般地僵在书房门口，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按住了怀里那个仿佛已经开始发烫的紫金玉瓶。
阳光明媚，山谷寂静。
萧澈抬头望天，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所以……最终还是逃不掉吗？
而且……从一瓶……变成了两瓶？！！
对比实验？！！
萧澈：“…………”
他终于彻底领悟了一个真理：
得罪谁，也千万不要得罪一个医术毒术登峰造极、并且对你充满“探索欲”的神医谷主夫人！
尤其是，这个夫人，她姓萧，名灼。
他的……劫数啊！
